云瞳颔首:“玄甲军追击赤司炀,可有胜算?”
韩宜的回答斩钉截铁:“末将若无后顾之忧,两月之内,必取炀师。”
“好!”云瞳朗声一笑,眸子熠熠生辉:“本帅拦挡麒、龙,为您后盾。严冬将至,此战宜速。若在年下荡平赤凤全境,老将军当居首功。”
“天既与之,时不我待。”
韩宜躬身领命,将帅复又谈笑一回。此时韩宜近看这位大将军王,绮年玉貌,风姿特秀,言笑间顾盼神飞,令人忘俗。忽而想起长媳豫王,不禁暗作比较。思忖一刻,缓缓笑道:“老妇另有一事,想与王帅商量。”
云瞳听她改了称呼,知有私事,回笑道:“您说便是。”
韩宜抚了抚花白鬓角,徐徐言道:“王帅既已元服,内治需人。老妇有一幼子,将满十七,容貌也还看得过去,武功亦有些根底,想来侍奉左右,不知尊意如何?”
韩家要和我们主子联姻?!三月、六月陡然张大了口,都是震惊非常。
云瞳先也一愣,复又谦笑:“老将军肯垂青眼,自是云瞳之幸。听说令郎乃绝代佳人,誉满大胤。芝兰玉树,早已简在帝心。明年开侍子之选,令郎登龙在望,云瞳又岂敢作它想?”
韩宜摇头叹道:“老妇得此子时,年已过四旬,难免娇宠溺爱,放任不拘。何况将门之子,比之别家闺秀,行止终是粗野。既无淑范,也乏懿德。因王帅久在军中,想能宽谅一二,若侍奉宫闱,绝难如帝后之意。”
韩家果然不愿送子入宫……内中缘由,云瞳心知肚明,见韩宜目光炯炯看着自己,便先笑道:“且待大战了结,云瞳回京后请旨。”
皇女帝胤,无论有无封爵,娶夫都需经圣上同意。既说请旨,自然婚有望成。韩宜心下满意,便即告辞而去。
“哎呀,哎呀,哎呀呀。”三月一等关上门便大呼小叫:“主子您听韩老将军说的什么?她要把小儿子嫁给您!这,这……是我糊涂了,还是老太太她糊涂了?”
云瞳坐了下来,若有所思。
六月也觉缓不过神,近前悄声问道:“韩家这是回心转意了?调玄甲军去打赤司炀,也没见拒绝。”
云瞳慢慢言道:“韩老将军与韩飞不同,虽然迂正,能顾大局,疆场上也是难得的将才。圣上一直盼她归心,我也想与她早日解开那死结。一晃三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若然她自己想通……”
“主子,您也知道韩家小官人是个大美人啊?”三月却惦着另外一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听韩飞矜夸,我随口一赞。怎么,她弟弟真长得美?”
“美,美得都不似个人。”
“嚯?”
“传闻是梅花精月夜送给韩家的,小名就叫梅花月郎。”
“你见过?”
三月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人家藏着,哪让我见?不过光长得美有啥用?性子若好,才是真好。小官人若像了他娘,格外沉闷无趣;要像他姐姐更糟,阴狠吓人;像他哥哥也不成,嫉妒成性……”
“行了。”云瞳听见竟然排揎起韩宜一家子来,立刻止住:“扯什么闲白。预备笔墨,我要给圣上写封密折。”
……
黄昏时分,离凤推开僧舍的小门。但见天外寒雨,远山影瘦,灯未明,星偏黯。只觉孤身倦体,魂梦无依。
正自怅然,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倚门听雨本是秋夜乐事,兄台因何而叹?”那声音低沉软糯,极是惑人。
离凤回头看去,见一人倚坐廊下,衣袂飘扬,风姿秀媚,脸上覆着一张鬼面,正是那夜的不速之客。他微一怔愣,也抬手一揖:“风雨袭人,心绪不安,原是有客来访。请。”
两人入屋,离凤自是端然正坐,那鬼面人却懒散至极,随意歪在椅上。
离凤看得皱眉:“阁下如何识我?”
鬼面人呵呵一笑:“兄台落难至此,犹风华不减。何况这一双好眼,见者难忘。只笑紫云瞳手下易术不精。”
离凤听他不是正经语气,眉头皱得更紧:“阁下如何称呼?”
鬼面人翘足不语。
离凤也就自嘲一笑:“是我唐突了。”
鬼面人忽又大喇喇言道:“我名顾崇。”
离凤听他随意就将名姓道出,微露错愣,转念一想,恐是化名:“在下久居深闺,于世事一无所知。顾兄寻我,不知为何?”
顾崇弯唇一笑:“那夜见你身中春引,心下颇为挂念,今日特来请脉。”
离凤一愣,并不解其何意。却见顾崇不待作答,三根手指已稳稳搭上自己左腕,知是拒绝不得,兀自苦笑。
半晌,顾崇换过一手,也不开口,却是冥想出神。
离凤心生疑惑,不时向他望去,见那张鬼面横眉怒目,獠牙血口,他的容貌神情却被遮掩得半点不见。
“奇怪……”顾崇喃喃自语。
离凤忍不住问道:“哪里奇怪?”
“药性已清……脉象上虽有虚浮,却绝非油尽灯枯之势。”顾崇诊了又诊,心中更添不解:“那夜与你欢好之人,莫非不是紫云瞳?”
离凤闻言,登时玉面涨红,就欲拂袖起身。
顾崇一把拉住,赔上笑脸:“兄台勿怪。小弟并无歹意,只不过欲问之事,确是那夜情状。江湖上有些传闻……”
离凤并不搭腔,两肩微颤,想是难堪至极。
顾崇见他如此,便坐直些身子,改了庄重语气:“紫云瞳落生之际,双瞳变色,被胤廷视为妖孽。自小不为其母皇所喜,随她父君长居冷宫,孑然孤弱,屡历凶灾,几乎不能长成。可到了十三岁上,紫云瞳却于真武盛会一鸣惊人,夺下胤国紫衫军权。两年后她杀败当时凤后的姐姐—胤国名将铁时喻,回师上京,箭穿豫王,逼死太女,助其胞姐紫雲圖夺得皇位。时至如今,她攻城必取,战无不胜。六国之中想杀她的人不可枚举。只是,她一身武艺,冠绝天下,实在使人难于下手。据说,她修炼的内功是碧落皇朝早已失传的归元大法。”
离凤茫然不解:“是归元大法又怎样?”
顾崇言道:“世传归元大法有一缺陷:功力愈强,则□□愈盛,□□不泻,则有强功反噬之忧。故承功者多有淫邪暴虐之名。传碧落王朝孝武皇帝曾练此功,功将至顶,一昼夜致数位承欢男子身死,欲犹未泻。最后功法全消,彼身亦死。后代诸帝遂禁绝此功。”
“原来如此。”
顾崇继续说道:“但紫云瞳身旁却连侍寝的男子也无,若真是练了归元大法,欲结不泻,早该功散人亡了。”
离凤转头看他,忽有所悟:“顾兄是为查探消息吧?想来紫云瞳元服之夜,便是上佳机会了?”
“兄台聪慧之至,佩服、佩服!”顾崇哈哈一笑:“世人皆视归元大法为邪佞之功,唾弃不已。数百年来,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试练,更无人能悄无声息地练成。紫云瞳年方二九,武功之强,令人叹而观止。自当年真武盛会之后,一直被人猜测是练成了归元大法。她及笄之年,正赶上胤世宗皇帝去世,宗室以守孝为名不许她元服。女子未元服便不算成人,自然不能加官晋爵,娶夫纳侍。就算□□再盛也得强忍,忍上几次只怕她自己就会疯癫成魔了。如果忍耐不住,暗自行事,被人抓到把柄,那就是身败名裂……那夜之前,紫云瞳宠幸过的男人一个都没被查到。许是一个还没有,许是一个都没活下来。”
离凤这方恍然:“那夜我被强灌春引,就是为了……”
“不错。”顾崇微微一笑:便是有人要看一看你这元服小宠会否死在紫云瞳身下。
离凤想起游船上发生的一切,登时咬唇闭眼,俊脸又红了大片。
顾崇发出一声诡笑,轻轻靠近了他:“莫怪小弟失礼,那夜……果然是紫云瞳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未见月郎,先闻其名。
第9章 封王赐使
“那夜,果然是紫云瞳么?”
离凤沉默下来。顾崇也不着急。
暮鼓响起,秋雨缠绵,许久,离凤缓缓说道:“你所问之事,若非亲身所历,旁人传言想不可信。你寻我到此处,也是不易。若我脉象有异,一诊即知,此事倒也能了。偏偏我安然无恙,大出你意料之外,这便一定要听我一句真话了。”
顾崇笑道:“正是。兄台不会使小弟空跑吧?”
离凤又把话停住,暗想:紫云瞳贵为帝胤,树敌竟如此之多,可见六国内外步步荆棘。我于万事皆已无心,奈何那夜承她许诺:不扰我大凤百姓。归元大法声名狼藉,想来她不愿泄之于外,我助瞒隐一时,聊作报答,以后与她再无牵绊。一念至此,便坦然答复顾崇:“在下欲了断尘缘,俗世已抛身后。顾兄见谅。”
顾崇以手托腮,似是深思细想,半晌懒懒笑道:“你若知我迫人开口的手段,怕不能这般谈笑风生了?”
离凤看他一眼:“顾兄自有非常手段,只是酷刑之下,所言可实可虚。在下虽然孤弱,决非威武可屈之人。若不识我,何须费这般功夫?如友私晤,静坐密谈,将那归元大法来龙去脉、紫云瞳前情旧事说得这般清楚明白。我知君乃豪杰之士,不忿恃强凌弱,否则那夜也不会泄露了行踪。”
顾崇笑道:“可是呢。没赏到那般活色生香的鸳鸯交颈图,真是遗憾。”
离凤面色又红,扭了头不再言语。
顾崇微微眯起眼睛:“那夜我弃兄台而去,有负仁义二字,小弟愿意赔罪。兄台大人大量,可愿与我谈一笔交易?”
离凤摇头说道:“我已无凡心,一意向佛。”
“呵。”顾崇邪魅一笑,打断他说话:“兄台前为赤凤储君未娶之国后,后为紫胤大将军王元服之侍宠,两个身份都这般惹人注目。想了却凡心,一意向佛,怕不能够吧?”
离凤一惊抬眼:“你知道我是谁?”
“紫云瞳也很快就会知道的。”顾崇又道:“别人算计她,她也不会白被算计。兄台可知这山寺内外,布了多少眼线?就为用你这挂小钩,钓来六国几条大鱼。”
红晕在离凤两颊上“倏”地褪去:难怪我说出家,她就把我送来这里……
“就算你什么身份也没有,紫云瞳位高权大,也不会听任自己的元服小宠孤居在外。”顾崇冷笑道:“收网之后,她肯定还要带你回去。”
离凤脸色更白:回去?怎么能跟她回去!
顾崇知他所想,笑意深沉:“我一路行来,见池家大小姐派出几拨探子,打探你的消息。那份念弟之情,着实令人感动。小弟愿意相助,送兄台安然归家。之后么,请你将那夜事由详告。”
离凤唇瓣翕动,又紧紧咬住。
顾崇向他靠近一些,语气放得越发柔缓:“俗话说得好:长姐如母。赤司烨和紫云瞳都靠不上,左相大人又壮烈殉国,你一个青春男子,孑然一身,如何保全?不如归家投奔姐姐,也好得些安慰。便是真的看破红尘,在姐姐庇护之下寻一庙宇礼佛,不更为妥当么?胜过在这里,做个和尚还得易容。”
许久许久,离凤盯着窗外,一语皆无。
顾崇舔唇轻笑:“兄台不说话,便是默许小弟了……”
……
紫云瞳停下笔,瞪着跪在桌前的六月:“他被谁劫走了?”
六月有些嗫嚅:“奴才发觉不对,闯进去时已不见了人影。寺中有条地道,直通山间……奴才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云瞳登时皱起眉头:“她们把我的元服小宠劫去,意欲何为?”
“就怕是……”六月顿了一顿:“将人杀了,栽赃主子。”
云瞳也已想到这层,一颗心顿如浸进了冷水,待等缓过神来,怒拍桌案:“立刻加派人手,追查此案。本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相府后院查到什么?”
六月摇了摇头:“并无可疑人等现身。”
“哼……”云瞳眸中起了杀气:“好一出声东击西。”
“主子,奴才另外有个想头。”
“说!”
“那位公子,呃,那个人……”六月瞅着云瞳的脸色,小心翼翼言道:“会不会与劫犯同谋?”
两道锐利寒芒一闪,云瞳没说话,冷笑了一声。
六月一凛,忙垂了眼眸,也不敢再问她信是不信。半晌,听得座上人缓缓泄出一句:“看来这一局,我是要输给韩飞了……”
“主子?”
“你先起来。”
正在这时,三月急急火火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主子,主子,上京派来的钦使已进凰都内城门了。”
“哎呦。”六月禁不住长出一口气:“可算是来了。”
云瞳坐着没动:“钦使是谁?”
“礼部典制司副卿贺兰桑。”
“怎么是她?”
六月看云瞳意颇烦恼,有些不明所以。“她怎么了?”
“她只是个四品官。”三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牢骚要倒:“奴才记得以前豫王封爵,是祁相传旨,恭、和二王受封是礼部正卿上门,怎么到了主子这里,就换个司官副职的来……像是低她们一等。”
六月一愣:“不是说这个贺兰桑和寿宁侯从贵金一样,也是皇亲国戚吗?”
“她是凤后的小姨,不过自己并没有爵位。”云瞳笑道:“从侯若知道你们把个清流小官同她国家勋贵相提并论,怕是要跳脚骂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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