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不归,是因为你们说的这个缘故么?”法婤冷冷发问:“那是她不知陷在谁手,想归难归!一旦我大军启航,正中贼人奸计,将落西川和傅军两线夹击之中。到时不叛似叛,欲辩难辩,二十余万人马,进不得进,退不能退,如何区处?”
“谁敢挡奶奶的路,奶奶就把她剁成血肉泥,佐酒下肚。”火覃喝道:“傅军算个屁,西川守军算个屁,能和我玄甲比么?”
“你能耐,你自到阎王跟前报号去,别拉着我和一军姐妹垫背。”法婤不屑撇嘴:“小侯交了你这样没脑子的朋友,算她瞎了眼了。”
“你说什么?!”火覃已然挽袖伸拳:“翊仁(韩飞的字)来信还赞你有见识,有本领,让我劝着小少爷要多倚重你。你有甚见识,有甚本领?怂羔子,癞狗子,就知道对着朝廷摇尾巴流喇子。”
信……穆瑰刚一冷笑,就觉得韩越微微朝自己侧头,忙收敛情绪,要上前劝架,却见颜祺的副将曹嬗已及时隔开了那两位炸毛的将军。
“息怒,息怒,和气,和气,都是自家姐妹嘛。”
“谁同她是姐妹!”法婤、火覃都已暴跳如雷:“我没有这样的姐妹!”
“小侯陷于谁手,我看得先弄明白。”书钺态度谨慎:“不知事与老帅有无相干?”
“自然相干。”颜祺幽幽言道:“英王一心想给玄甲军扣上顶反叛的帽子,一计不成,又生二计。”
“怎知是英王?”书钺眉头紧皱。
颜祺“呵”的一笑:“她复爵了呀。复爵为的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领兵啊。现在天下平静,你说她着急领兵是为对付谁?谁还能比我玄甲军更招她惦记?”
“老帅一家子的仇还没报呢,紫云瞳就敢出来蹦跶。”火覃听见这句,怒气更盛:“她说要给咱们一个交代,这都多久了,她交代了吗?奶奶看就是她自己个儿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等我救出小侯,跃马上京,非把她的脸皮揪下来不可,糊个白灯笼,朝天烧着,祭奠老帅和豫王。”
穆瑰一想那情景,下意识紧闭了眼:好刑罚,够疼,也够寒碜人。
“先问问紫云瞳,复爵意欲何为?”
“不用问,她不是都到西川了么?等从我军前过,直接把人扣下。”
“她不会来送死的。咱们还是先救小侯。”
“救小侯是一码子事,反叛可是另一码子事,不可混为一谈。”
“对啊,家里还有多少口子人呢!这要是被傅帅误会成叛贼,大军压上,再对打起来,可就糟糕了。”
众将群起议论,言词滔滔。
一直没有说话的符珍见韩越白着脸、皱着眉、一再朝自己看来,暗叹一气,徐徐起身,张口喝道:“都给我闭嘴!这是中军帐,不是吵□□坑,你们有没有一点子规矩!错银虎符在此,小少爷在此,我等只需遵令行事。”
说着,她威严的环视一周,特别怒瞪了火覃、法婤、颜祺等人,而后把目光落在韩越脸上:“请小少爷吩咐几句吧?”
韩越微微点头,方要说话,忽有小军来报:“禀大帅,傅帅遣了一名校尉到此。”
韩越下意识挺直腰背:“传!”
书钺闻令蹙眉,给韩越使了一个眼色:少爷,今已夜深,众将集议,被人看见会生是非,何不明早再传?
韩越未加理会,见那校尉已在案前行礼,原来是个熟人。
“陶月欢拜见大帅。”
她不跟在紫云瞳身边,几时来受傅临驱使了?韩越不动声色:“到此何事?”
三月先往旁边法婤脸上看了一眼,恭敬言道:“大帅遣法将军向傅帅通报:要往合江行船。傅帅深为担忧,特派末将前来劝阻:江水汹涌,天气多变,大帅安危至重,能不去便不要去吧。若有必去之事,可由末将代劳。”
“嗬……”火覃当先嗤道:“我玄甲军中人才济济,谁不能替小少爷办事,用得着你一个小丫头来。”
三月也不着恼,似是早料到要受奚落:“末将愿意为大帅效命。”
这是派了个监军来,傅临把我玄甲军当成什么了?颜祺满脸不屑,阴恻恻笑道:“那好啊,我正有一桩事要麻烦校尉。”
符珍身为玄甲军副帅,听她两个在外人面前这般嚣张,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陶校尉奉军令来见大帅,尔等在此嘻嘻哈哈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韩越这方言道:“合江也在本帅所辖之内,该当定时巡查。校尉上禀傅帅,此我玄甲军职责所在,本帅不敢以己身安危而误疆防。”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三月赞罢又叹:年余未见,韩少爷真变了个人似的。
“校尉还有何事?”韩越冷冷问道。
“呃……”三月试探言道:“傅帅听说大帅这里有了韩飞将军的消息……”
帐中气氛骤然紧张,韩越却是平静如常:“没有。”
“哦。”三月故意偏头又瞅向法婤。
韩越语调毫无波澜:“傅帅若知家姐下落,请不吝告知。”
“是。”三月赶紧把头转了过来:“傅帅还有一言:消息纷杂,真假难辨,大帅兰心蕙性,定能明察秋毫。”
韩越点了点头:“多谢提点。”
“那,末将告退了。”三月又再行礼,在玄甲众将一片冷眼中步至帐门,忽听座上韩越又问。
“本帅听说英王已然复爵,为何没有收到朝廷邸报?”
三月眼珠儿一转,转身忙道:“想是信使在路上耽搁了吧?末将回去,请傅帅把我军中收到的邸报从速送来。”
“这么说,此事是真的了?”
话音很冷,三月禁不住心里颤了一下:“……是真的。”
“很好。”韩越盯着她,缓缓吐出两字。
三月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比他的话还冷,冷的叫人汗毛都竖起来了,只想赶紧飞逃出去。
“末将告退…….”
“啊,大帅。”书钺实在忍耐不住了,出列禀道:“陶校尉一路辛苦,夤夜至此,还是请她修整一番再回去复命吧。”
一抹精光自韩越眸中即闪而逝,他淡淡说了声“是该如此”便挥手令诸将散去。
经此激辩,无人能眠……
韩越慢慢起身,踱至帐口,眼望天上孤月,心中默默念着:阿姐,我们终于快要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月,好忙的月份啊。
第806章 入局-3
白云飞渡
青峦很快便接到了来自合江大营的两份密信:“火覃告诉韩飞,傅临已经派人登门了。”
“韩越怎么说?”赵枚兴奋的两眼冒光。
“已被逼上梁山,还说什么?”青峦一笑:“今夜,他便要驾船来救姐姐。同时,归还错银虎符。”
“那法婤他杀了没有?”
“他杀不了,该是交由符珍处置了。”青峦自觉看的很透:“我让韩飞给火覃写信,表露出了对法婤的赞赏、尊重和信任之情。火覃性子直率暴躁,当众就喊了出来,法婤岂无震动?过后,再由符珍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法婤是重义之人,自己就会改弦更张,继续效命。”
“何必对她如此抬举?”赵枚不解:“她不想造反的啊。”
“不想是不想,当年碧落陈高祖还说自己不想当皇帝呢,事到临头,也就身不由己了。”青峦笑罢,又恢复了郑重神态:“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韩越、傅临、西川汤恪(接替邱韶为都督)都动起来,不是先叫玄甲军内讧,给别人可趁之机。”
“是,臣下明白。”赵枚连连点头:“等韩飞一掌虎符,玄甲众将自然全部归心了。”
“虎符虽在韩飞手中,军权却要由本殿掌控。”青峦冷笑一声:“这盘棋,我让她怎么下,她就得怎么下,否则一定会输的血本无归。”
赵枚不晓得怎样才能让韩飞这般听话,但听殿下之意,早已成竹在胸:“第一步棋,您打算把她下在哪里呢?”
“白云飞渡只有几间茅屋,不足以迎忠武侯大驾。”青峦离开沙盘,推窗往外眺望,但见云山叠嶂,雾海迷蒙,江波如睡去的野兽,在无边暗夜之中辨不清本来面目。
“百舸争流,自是江上相见。”
……
怀婳雪璃军帐
葛绒蜷在薄薄一席被中,正自天人交战:要不要向太后请命回玉渊去,这地方着实不是人能待的。破城一座,骄兵一支,就着瑟瑟北风,连日来吹得自己透心凉。
她好歹是当今正正经经的国姑诶,住的旧军帐,睡的冷硬床,吃的也是大锅糙米,不闭眼睛根本咽不下去。想喝口像样的茶水都没有,大老粗蒋俨直接就灌给她一壶烈酒:“不都是苦的吗?这玩意才够劲儿。”
呛的自己啊,连墨绿胆汁都呕出来了。跟来的滦平还朝她道恭喜:“国姑与兵士们同甘苦,共患难,美名传扬四海,真正不负朝廷所托、太后所期。”
为了这句“不负”,再大的委屈也都忍了。第一次穿那么厚重的铠甲,险些没爬上马去,被钟屹、王筎明好一顿嘲笑。她真想立刻打道回府,又是被滦平劝住:“等国姑立功回朝,想参谁就参谁,太后能不为您撑腰?这会儿就哭着告状去,太后倒不好替您说话了。”
有理!咱们且走着瞧。葛绒压下一口气,主动宴请这几位悍将,依着滦平教导,先说了好话,又说了狠话,既许了她们大礼,也摆明了自己国戚的身份。
有功咱们大家一起领;有罪么,我乃太后亲妹、当今国姑,尔等不过小小边将……到时谁承担的多,可就不好说了。
暗中几次较量:督军、巡营,用策、赏惩,她硬着头皮发号施令,勉勉强强坐在了帅位之上。
多亏了滦平,不愧帝师,真叫能干。只要自己言听计从,看来立功不远。葛绒暗朝玉渊方向作揖:多谢姨父,派了这么一尊大神过来。惠爱之情,甥女没齿难忘。
想到元寿宫主,便又想到相府那个娇滴滴的美人!
唉,葛绒长叹一气:什么都能忍,就是这份孤寂忍不了。夜夜笙歌不敢想了,好歹跟前得有个暖被留烛的人吧?
她翻出枕下藏着的那个“鱼水和谐”小香袋子,翼翼小心的打开一条缝,拈出枚葵花籽来,送入口中,舍不得嚼,拿舌尖轻轻卷裹。
这是小谢一粒粒嗑出来的吧?葛绒想象着那副情景:美人独坐灯下,眉敛情愁,脸含红羞,玉齿轻阖,“咔嘣”,咬开一粒葵核儿,又使纤纤玉指,两瓣夹开,把香甜的籽肉丢入了香囊。
“想军中无聊,送你解闷……”
美人如是说。
若有你陪着就不无聊了。葛绒喃喃作答,不妨一张口,葵花籽儿掉了出来。她赶紧翻身撑起,满枕上寻找:不可辜负美人情意。
终于找着了,葛绒如获至宝,忙又送进口中,仿佛吻住了美人香舌:唉,百花丛中也有知己无数,怎么单单对这一株开在禁门影下的恋恋不忘?他还是个寡夫,他还生过孩子,美又能比别人美过几分?许是因为终究得不到的缘故吧,夫不如侍,侍不如奴,奴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香袋子里除了鼓囊囊的葵花籽,还有一缕青丝秀发。
美人眼波含着惆怅,正和自己耳语:“等国姑大人得胜回朝,佩金印、戴高冠、打马御街,饮宴阙下,还愿意再听晴岚为您唱曲么?”
愿意,当然愿意!葛绒恨不能背生双翅,即刻飞回玉渊,慰此相思苦深。她将秀发贴在颊上,觉得已经抱住了美人的细腰,摸他腹下,早已一片火烫……
正入桃源柳溪,忽听震天一阵爆响:“国姑速醒,有紧急军情!”
“啊?!”葛绒受了惊吓,一跃起身,葵花籽儿一咕噜恰在了喉中,激起天翻地覆般的咳嗽:“咳……”
滦平在外急叫:“国姑,您怎么了?”
“无事……”葛绒好容易喘上一口气,忙忙穿衣踏靴,倒不忘把青丝秀发揣回小香袋子里,再把香袋系到腰下:“滦大人进来说话。”
滦平疾步入帐,看她还在鼓捣无用的饰物,先就一皱眉:“国姑……”
“说正事,说正事。”葛绒手忙脚乱拿袍襟把香袋掩住,令滦平入座。
滦平也不辞谢,开门见山:“探子回报:紫胤傅临大军前夜开始向南移动。”
这什么意思啊?葛绒眨着一双无知大眼,极现郑重的应了一声:“哦!”
滦平便知她没有听懂,继续言道:“这说明玄甲军有变。”
葛绒作出一副“我早知之”的表情:“玄甲要打青麒。”
滦平愕然:“要是那样,傅临就该原地不动,以为后援。她之所以大军奔南,是恐玄甲过江攻打西川。”
“玄甲军打西川?”葛绒张大了口:“不是一家子人么?打什么打,脑子坏掉了不成。”
“一家子没错,但各有小算盘。”滦平尽量把话说得通俗一些:“看当家主有利,就争相挥拳,都要坐上那个位子。”
“败家女,败家女!”葛绒听得摇头:“我姨母说过,这样最要不得。你看,我就不和阿遇妹妹争,虽说她还在吃奶,管不了事,还得靠着我……”
“国姑啊……”滦平哭笑不得:“傅军既已开动,我们也得马上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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