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平皱眉:“不是说她正着急寻找碧落十三香的解药?”
“嘿,你还真信!”葛绒跺脚:“我算看明白了,她中毒这事儿铁定是个噱头。那人比猴子还精,能中毒?”
“确乎猜不透英王的心思了。”斯瑾提也是实话实说:“之前你们以为铁板定钉之事,眼下每一件不翻转过来?这局棋接着该怎么下,是该深思熟虑一番。”
“要我说,也别胡思乱想了,就抱定一条:她不动,我不动;她动,我也不动。”葛绒眼泪干了,只剩呼呼喘气:“紫云瞳自打落生起,眼珠子就会变色,碧落大祭司卜卦都说了,她是个妖魔鬼怪变的。咱们凡人俗妇,跟她斗,能斗的过么?”
“也不是这样说……”
“那还怎么说?”葛绒气哼哼打断滦平的话:“再斗下去,必定一败涂地。我是不管你们了,我要给太后哥哥写信:这鸟地方,再也不来了。”
“国姑?国姑!”
滦平和斯瑾提见葛绒拔腿就走,叫不回头,不禁相视苦笑。
斯瑾提叹了口气:“此处如何了局,还当上奏请旨。我看这样吧,傅临这边,先申盟好之意,再行讨价还价,等太后有了决断,咱们遵奉执行就是。”
“也只能如此了。”滦平只觉一口气郁结胸中,万难纾解:“我被紫胤歼灭近十万大军,又丢四城,却只龟缩在阳明关内不知所措。青史之上,愧无脸面。”
“更兼士气大损,日后再对敌紫胤,再对战英王,嘿,不知会怎么样呢?”斯瑾提摇了摇头:“连我也心有余悸啊。”
“此败也是受青麒误导之故。”滦平眉峰紧锁:“她们来使言之凿凿,说英王中毒,紫胤将生内乱,太后这才动了心思。要说胤皇宝座也着实不那么安稳,二火案后,更加动荡。我就纳罕了,如今外面打得这般激烈,怎么上京一点动静也无?”
……
上京恭王府正寝
已将入夜,随乐旋换了一块湿布巾轻轻盖在女儿的额头,看着她烧得通红的小脸儿,又摸摸小手小脚并那滚烫的小身子,心中不胜忧惧。
“珠儿好些了么?”帘帐外响起紫云昂关切的低询。
随乐旋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会过来,连忙起身掀帐,未及行礼,已扑入妻主怀中:“这会儿比早起时还不好,表姐……可怎么办呢?”
“别急,别哭。”紫云昂极尽安抚:“前些日子我不也烧得厉害,吃过几服药,很快就好了。”
“可珠儿这么小……太医们来看都摇头……”随乐旋呜咽着:“怎么不让我替她呢?我真看不得孩子受苦。”
紫云昂赶紧拍拍他的肩膀:“你先熬不住了,珠儿指着谁照料呢?快别哭了,我告诉你个好事儿。”
“什么好事?”随乐旋想要强笑一下,扯起唇角却全笑不出来。
紫云昂从怀中取出个小锦囊来递给他:“我把珠儿的生辰八字拿去请大报恩寺的慧明法师算了,说是后福无限的命格儿,法师还给了八个字:顺势而为,遇难成祥。”
“阿弥陀佛……”随乐旋紧紧攥着锦囊,又贴去心口:“就是说,珠儿能好起来?”
“能。”紫云昂在他额上轻落一吻:“不过要顺势而为,该请医要请医,该吃药就吃药,她要是想睡觉了,你就让她好好睡。”
“是啊,君上,老奴请您也休息休息。”旁边陪房管事叹气言道:“您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小姐难免不安,她不会说话,却总睡不踏实。”
“这话在理。”紫云昂张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着了的小女儿,把随乐旋拉去了屏风相隔的外间:“阿旋陪我吃点东西,这都饿了。”
两人对坐,随乐旋命端上一锅清粥:“为珠儿祈福,近来都吃素,王主将就着些。”
紫云昂握一握他的手:“我正张罗孝贤皇后祭典的事儿,也不宜多沾荤腥,这个挺好。”
“说话就到正忌日了,王亲诰命都要去后宫行礼,我……我着实没心情去,看着那一片素白就……”随乐旋这一说起,又红了眼眶:“可不去,又是大不敬的罪。”
紫云昂沉默一阵:“就快熬出头了,再忍一忍。”
随乐旋一怔:“王主,这话什么意思?”
“阿旋啊,我以前也没问过你的心意,嫁我委屈不委屈?”
随乐旋怔的更甚:“怎会委屈?你也知道,我并不是羲和宫主的亲生子。”
“那也比贺兰清澄尊贵许多。”紫云昂淡淡言道。
随乐旋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
紫云昂竟也跟着重复道:“不错,此一时,彼一时。”
随乐旋默想一刻,微微倾身,靠入妻主怀中:“我没有什么奢求。圣上赐婚之后,我只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怕王主觉得我配不上。”随乐旋闭起眼睛:“前有乔哥哥(指已逝的前恭王正君),后有锦衣郎,他们花容月貌,也都比我家世显赫。”
紫云昂不禁一叹:“他们,却都不如你合适作这恭王君。”
“王主……”
“阿旋最聪明,最知道我的心意。”
随乐旋一僵,忽然抽离了身子:“王主要做什么?”
紫云昂不答,凑唇过来,贴上夫郎的脸颊:“珠儿像你,一定也很聪明。你要好好地教导她。”
“王主!”随乐旋心中陡生不安:“你要做什么?”
“顺势而为……”紫云昂流连片刻,轻轻吻住了男人。
忽听得一声婴孩啼哭,随乐旋一惊挣开了妻主,急急返身回了内室:“珠儿,爹爹在呢,哪里不好?”
紫云昂怀中乍空,愣了片刻,自己默默舀粥来喝,一边侧耳细听夫郎轻哄女儿的歌谣声(1):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很熟悉,小时候温庆贵太君常给自己念,念着念着,总会淌下两行老泪。
紫云昂恍惚闻得当时的童声稚语:“爷爷是想去过神仙的日子么?”
“想想罢了。”温庆贵太君拿只枯瘦的手抚摸她头顶软发:“身在天家,世人只道你金尊玉贵,其实过不成神仙日子的。你睿姨不懂,以后,小昂儿要懂。”
(1)摘自元代著名文学家张养浩的《山坡羊》。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特别忙,更新不稳定,可能得暂缓,正好也要想一想后面的情节。
第827章 传疫
“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紫云昂正想的出神,忽听旁边有人轻唤自己:“王主,王主?”
“哦,阿公啊,有事?”
老宫监垂袖躬身:“请您移步。”
紫云昂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粥碗,推开小桌,又朝屏风里听了片刻,听得随乐旋哄着珠儿已经睡熟,她方缓步出屋,来到书房密室:“说吧。”
“接到颜祺将军一封密信。”
紫云昂拆开细看,“呀”的一声惊起:“韩越要发兵过江,引得法婤不满,偷向傅临告密。”
老宫监完全呆住:“这是……”
“那个‘傻’王还真动手了,想用韩飞取代韩越,掌控玄甲军。”紫云昂眸光一闪,显出兴奋之色:“送这样一份大礼给我,却之不恭。”
“主子,玄甲军并非一心,那法婤……”
“法婤告密,傅临不会不理,一定会调动大军追击。”紫云昂急急摊开舆图:“她这么大动静,又怎么瞒得过青麒、雪璃?势必要有一场大战了。”
“大战,也是大乱啊。”老宫监搓着两手:“万一傅帅败了,韩飞将军又打不过西川来…….”
紫云昂微微摆手:“傅临,不敢败;韩飞,也不能不打过西川来。她们都比本王处境险恶。”
“可是……”
“不乱,不足以成大事;乱,也不能让天下乱起来没完。”紫云昂眯眼沉思,恍然而悟:“老三还想用她亲爹祭礼的烦琐事缠住我,自己早和兵部忙地昏天黑地了。我瞧出不对,私下查问,可笑那荣泰还拿些赤凤小股叛乱的消息敷衍。此信是颜祺早前写的,也许眼下韩越已经过江。”
“咱们的探子没探出这些来啊?”老宫监问道:“按说兵马一动,便该有风声传出。”
“不是没传出,而是都被封锁了。”紫云昂冷笑一声:“不管文武阁臣还是普通百姓,听闻玄甲军打进西川,不生恐慌么?不得问个为什么吗?问出来,咱们那位圣上怎么答?”
“兵戎大事,封也封不住啊。”
“如果我是老三,也会暂时封锁消息,先和韩飞谈一谈,谈不拢再打。”
“主子,那我们该怎么办?”老宫监问道。
“第一,立刻把玄甲军叛乱和傅军遭遇麒、璃、龙结盟围攻的消息泄出去,特别是要泄到世族遗老和亲贵大臣的耳朵里去。”
“啊?”老宫监一惊:“这消息还不确实。”
“等确实就晚了。”紫云昂继续言道:“第二,联络全種将军,等我后命。第三,联络穷奇,瑶山收网。”她森冷一笑:“至于本王,这就亲自去拜会祁相和龙虎卫大将军晁珊。”
“祁相也正病着。”
“若是心病,本王恰好能给她送一丸灵药。”
……
一大清早,清涟悄悄溜出府门,坐上马车,去往何景华住所。庆余和幸宁跟在旁边,不住抱怨:“少爷,大人和主君临走前怎么嘱咐您的?您只当耳旁风……”
清涟笑了笑,从腰间摘下一个精致小荷包:“别啰嗦了,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拿去拿去。”
幸宁皱眉,庆余撇嘴:“上次就吓死了,再要出事,大人和主君舍不得责怪您,都是狠打我们俩。”
“我就同何先生说两句话,能出什么事儿啊?”
“那请何先生到府里来就是了,您干嘛非自己跑啊?”
“何先生忙,我闲。”清涟笑罢暗自摇手:被哥哥知道了,他问我有何隐疾,我骗不过,又要麻烦。见两个小侍儿都鼓着腮帮不高兴,便又劝道:“嗳,成日憋在家里,你们不难受么?出来逛逛金街,看看秋景,多好啊。”
“街上也不热闹啊。”庆余往两旁瞧瞧,有些纳罕:“这走的地方对么?”
“对。”幸宁也觉出萧条来了:“只是不如往常人多,铺子大半没开张,摆摊子的也稀稀拉拉,是不是因为太早的缘故?”
清涟揭帘望去,微皱眉头:“出什么事了么?”
到了何景华家,不想正把他堵在了大门口:“先生是要出门?”
“哦,贺兰官人来了。”何景华迎头撞见清涟,不好就走,把人让入门内,低声说道:“是又问养虫皿?”
清涟点了点头:“上次您说在里面养了恙甲虫,不知?”
“没养活。”何景华直言不讳:“恙甲虫能在孔里爬,却不吃珠屑。”
“这样……”清涟有些悻悻。
“养了几拨虫子都不对路,珠子倒毁损的多了。”何景华深感抱歉:“景华无能,辜负贺兰官人切望。”
“先生何出此言,是奴家让您受累了。”清涟转而想起一事:“送来的那两包袱法器也可使用。”
“我一一看过试过,除了佛珠串,再没有养虫皿了。”何景华言道:“而且,只有您头次给我的那个佛珠串是,其它也不是。”
“哦?”清涟眼睛一亮:“唯一的?”
何景华点头:“官人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些法器?”
“是从一座很古怪的庙中,里面供奉一尊九眼三面菩萨。”清涟回忆起小沙弥那串佛语,低低念了出来:“坐御红莲,创天灭世,神力无边。”
“呀,哪里听过。”何景华忽然凝神。
“我也耳熟,可回家翻了许多书,都没找到出处。”
何景华想了一阵,仍无头绪,瞅着日头渐升,便对清涟言道:“官人暂且回去,等何某闲下来一定再查此秘,给你一个交代。”
“好。”清涟躬身告辞。
“官人近来无事不要出门。”何景华与他一同踏出院门,低声嘱咐道:“上京恐传大疫。”
清涟一愣:“传疫?”
何景华大皱眉头:“各处医馆前都排起了长队,数家王臣也有派人来太医院请药。病患无论男女老少,尽是恶寒,高热,有人还会气短胸闷。”
“要紧不要紧?”
“原先身强力壮的,烧个五七日自己多能复原。但体弱老幼禁熬不住,据我所知,已死十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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