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瞥过一眼,小睿王登时就不敢再讲话了,端王也只是揉额捶胸顿足,连呼:“有话好生说,不要吵……”
和王满额是汗,从群臣中间缩头拧肩,好不容才挤出来,直奔到祁相身旁,挥开人家女儿,改由自己挽臂搀扶:“哎呀,老相,你看这些人,拿市井俚语在佛殿里骂人,成何体统?还什么大学士,上将军,天官、地官、有爵有品的,简直比大街上撒野发泼的蛮夫悍男也不如。”
祁左玉苦笑道:“我这哑喉咙喊不上劲儿,王主劝一劝。”
和王招手便叫风仪司的人:“御前失仪乃大罪,把她们有一个算一个,名字都记下来。”
“嘻……”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和王恼怒回头,见是个年轻的文博馆编修,大约是为记录今日祭典盛事被特意招来的。“你谁啊?笑什么!”
那女子正整衣理带,闻言赶紧上前:“从奂拜见和王。”
“寿宁侯家的?”和王打量她两眼,见与从贵金有几分相像,心中已明。
从奂点头:“下官听王主妙语解意,笑由心生。”
和王面色微异,暗道:看她样貌稚嫩,言语天真,难道竟能看穿本王?
她却不知,从奂是因听见那句“撒野发泼”联想到和王平日畏夫如虎,今日形容殿上如此贴切,必因常日饱受荼毒之故,所以露笑。
“你母亲怎么没来?”
“家母早前请旨外出,不在京中。”
和王本是明知故问,却因从奂答出“请旨”两字,又多想了几层:“啊,那你……”她眼珠一转,指了指眼前混乱群臣:“你是个什么意见?”
祁左玉听得清楚,眉头顿皱,唯恐从奂不知轻重胡言乱语,赶紧扭头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她人暗下绊子或助援手,从奂毫无所觉,仍是笑嘻嘻言道:“母亲是何意见,下官就是何意见。等下官问过母亲之后再向王主回话。”
和王把眼一眯:“那寿宁侯是何意见啊?”
“才同王主禀告了,母亲不在京中。”从奂诧异问道:“更不在此地,不知此事…….”
言下之意,家母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没甚意见。
和王同祁左玉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样念头:从贵金的这个女儿挺会装糊涂啊…….
“下官听见首相大人咳嗽了。”从奂继续要说,先恭敬一躬:“天气转寒,请珍重贵体。”又朝祁左玉的女儿一揖:“世姐,您照顾大人辛苦了。”
祁左玉愣了一下,转回头去:装的有点过,这都显得傻了……
紫云昂引着众臣争议,渐有西风压倒东风之势,心中满意,却始终不见龙虎卫大将军晁珊开口,便有心问她几句,不想还没动作,忽听梵钟敲响,彻云轰日,把鼎沸人声瞬间吞没。大报恩寺内外僧众循着钟声,齐念《往生咒》。
众臣都有些发呆:怎的这些和尚如此不开眼?要紧时候,不避到一旁,还来添乱。
“众卿,朕只问一句。”经文诵罢,武德帝将手中三炷香进奉佛前,转身上至高阶,俯瞰群臣:“今时今势,当以何策对之?”
出乎意料,龙虎卫大将军晁珊第一个回奏:“臣以为,当先挡玄甲,再理其它。”
紫云昂闻言笑道:“晁将军大概不知,圣上早已派兵。”
“哦?”众臣又在交头接耳。
“齐晖领紫衫禁军不是秘密出城了么?”紫云昂仰头看向武德帝,唇角轻勾:“敢问圣上,胜负如何?”
果然是……祁左玉心中一紧:怪不得京中控疫要调原驻上丰防线的全種辖军。
“胜负不问可知。”又是言官詹炼大声言道:“齐晖无能,玄甲有冤,当此危难之际,臣举荐恭王殿下首理枢机,与忠武侯及麒、璃、龙、乌四国和谈。”
自武德帝得长女,姐妹诸王已不能再称殿下。詹炼却大喇喇唤恭王,其心若何,已然昭彰。
和王忍不住攥了一把祁左玉:“老六要干什么?”
“和谈?”武德帝目露不屑。
“恭王殿下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屡受先帝奖喻,朝野内外咸知。”晁珊前面说的铿锵有力,后面接的却若有所思:“领袖枢机,确乎佳选……”
“那还是大材小用了!”张淮昌冷不丁说了一句。
便有许多王亲贵爵赞和附议:“保住大胤江山社稷要紧,除了恭王殿下,谁还有此卓能?”
武德帝问向端王:“王姨说呢?”
“呃…….”端王似乎犹豫不决:“要不让老六试试?哎呀,可她太过年轻,又没领过兵,这万一不敌……家国大事,圣上龙心专断,臣不敢妄言。”
“嗬…….”和王当即就给了个难听的嗤笑。
“二姐的意思是?”武德帝又转向了她。
和王瞧瞧紫云昂,心存不满:这种时候,不是该把我这姐姐摆在头里么?你让我忙前忙后的折腾,自己倒穿好嫁衣先坐上轿子,奶奶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当务之急既是打仗,还得派出马能赢的将军。”她皮笑肉没笑,一顿哈哈:“臣保举英王。英王回不来,就请晁大将军辛苦一趟。”
紫云昂闻言笑道:“小妹也是保举晁大将军。”
祁左玉暗发冷笑:还没当上枢机领袖,先把紫衫军卖给了晁珊,这个恭王六,简直肆无忌惮了。
“左玉?”武德帝又朝祁相望来。
“臣……”祁左玉深吸一气,看了眼紫云昂,屈膝跪倒御前:“臣,反对恭王首领枢机。”
“哗…….”佛殿内外又如炸锅一般。
紫云昂有些意外,就听武德帝平静问道:“为何?”
“臣不愿恭亲王坐此熊燃炭火之上。”
这才是根老油条呢!端王暗骂两声,又自懊恼:怎么我刚才搜肠刮肚就没想起说这句来。
祁左玉心中似翻江倒海一般疼痛,几乎咬碎了牙才能说的下去:“先帝晚年,曾对臣私言,平生有三憾事:第一,废止新政。第二,抛弃夫女。第三,皇女长大皆不听命,而无力训教。”
武德帝一怔,紫云昂一呆,和王也如石立,佛殿内外鸦雀无声。想先帝狠戾悍勇,青史留名,然凄凉晚景,念平生憾事,竟令人闻言欲泣。
“圣上!”祁左玉屈膝向前爬了两步,哑声又叫“恭王,和王”,老泪纵横,放胆一呼:“你们,就不能听先帝一命吗?”
姐妹三人目光一撞,和王先就避开了头,不言语。武德帝和恭王都眯起了眼睛,毫不愧疚,继而又都笑了一笑。
“朕当然遵奉母皇遗命。”
“本王也一样。”
和王上前扶起祁左玉,连声安慰:“老相不要哭,你看母皇让我安生过日子,我这日子不是过的挺安生嘛?”
从奂掩袖挡唇低笑,封芮却抬首望天翻起白眼儿:主子要在,不知这会儿是怎样表态?
想还未完,忽听得佛寺外响起马嘶人喊,接着就有粗重军靴踏地,连串高喝由远及近。
“先皇遗旨到!”
“啊?”祁左玉在众人惊骇之中白了脸色,急急寻找声音出处,险又摔倒。
武德帝往下一览,紫云昂正往上看,两人都是眸光凛冽,笑意渐深。
……
禁城奉先殿
凤后贺兰清澄带领王君、宫主、命夫们拜祭了孝贤皇后圣灵,又往大佛堂进香诵经。诸礼已毕,凤后离座,诰命们依次跪叩辞出。
姚重华与随乐旋一路出宫,说起孩子们染患热症,各自心焦,忽在小宫门处被宫监拦下:
“凤后千岁召见两位王君。”
“嗯?”姚重华就有些厌烦:“请公公代禀,祭典劳累,我等不敢打扰千岁休息,改日再请金安。”
宫监不应,礼数倒全:“奴才带路,请王君这边走。”
随乐旋本有心事,见状忙问:“公公可知何事?”
宫监摇头。
随乐旋掏出个小银锭要给他。
宫监不收,只是低头弓腰:“请王君速行。”
看来是必须觐见。姚重华一边走一边发牢骚:“要见刚才不见,人这都要到家了,又给叫回来。他动动嘴儿,咱们跑断腿儿。”
随乐旋皱眉不语,暗地琢磨,忽然抬头看看四周,一步停下:“这不是去明光殿的路。”
姚重华也觉出不对来了:“怎么回事?千岁在哪里召见?”
宫监不紧不慢的回道:“千岁在崇宏宫召见王君。”
崇宏宫?随乐旋心中一紧,就见姚重华也瞪大了眼睛,忽而又听后面响起脚步声。
“呦,你俩也是奉招?”
端王君在前,寿宁侯诰命在后,迤迤然走来,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崇宏宫不早被封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六一儿童节,祝大朋友们节日快乐。
第834章 较量-3
崇宏宫处禁城西路,虽比不得曾为凤后居所的乾德殿华彩辉煌,但较之雍丽巧致的长春宫更显轩阔魁伟。虽已封禁多年,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仍透着威严,凝着冷艳,处处彰显着昔日主人睥睨后宫,不甘人下的气魄。宫门口铸着一对铁狮,头爪峥嵘,气焰高炽,令人一见便生畏惧。
世宗皇帝的废后铁彦曾在此居住十余年。
天顺年间,他是皇五女紫曼昆(熳焜)的正君,因姨母绥靖侯铁鹰强扩玄甲军触怒了太宗皇帝,在妻主被册封为太女之后,未获旨意随晋太女君尊位。羞怒之下,铁彦回了娘家斡旋,本以为只要劝说姨母暂向皇帝低头,待太女继位,可图长远。谁知就在那几个月间,紫曼昆意外遇到了花眠,情投意合,闻琴解佩,成了人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属,夺了铁彦曾无限期许的“鸾凤和鸣,比翼齐飞”。
韶定元年,世宗继位,以“先帝未有明命”为由,不顾他曾是明媒正娶的潜邸正室,只封贵君,还列花眠之后。这座偏西的崇宏宫也不见皇帝流连,无论宫监铁卫,人人都拿东边的长春宫当邀荣之所。
韶定二年,花眠诞育皇三女,世宗大喜过望,当日就将心爱的男人封为皇贵君主六宫事。若非还有绥靖侯掌着十数万玄甲军,惹皇帝颇多顾忌,皇贵君早就成了凤后。纵然群臣力争,勋戚不服,凤后之议十年不决,长春宫到底是被改称长春殿,昭显帝心所向。
可是后来,与世宗皇帝政见不合,感情渐远的铁贵君,却在这座崇宏宫中连生二女,继而入主乾德,父仪天下……一时好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转眼间却又广厦倾颓,大船翻覆。什么尊荣,什么声名,什么恩怨,尽毁尽绝,连根苗也不剩一株。
铁彦在人间看着花眠废死,花眠在九泉看着铁彦自尽。
魂如归来,再看这处宫阙,怕是血泪皆无,只余一缕叹息。
“别在这儿乱叹气。”
随乐旋一惊回神,见姚重华神情凝重的正叮嘱自己,忙低头答是:“谢二姐夫。”
端王君越走脸儿越白,寿宁侯诰命越走头越低,他们都曾是这里的常客,亲历韶定一朝风云变幻,亲见二十余年草木枯荣,感触自然更多。等听得传见,四人依次进了殿门,向居中端坐的凤后跪拜行礼:“千岁金安。”
跪了一会儿,才听得清澄说话:“起来吧。”
没赐座,没赏茶,凤后不开口,四人也不敢出声。随乐旋悄悄望了一眼姚重华,见他一改往日嚣张倨傲,居然站的笔直。
“听说你们几位家里,有人染了热症?”半晌,清澄终于问道。
三位王君,一位诰命齐声回禀:儿女小孙得病,已都好转,有劳千岁挂念。
“是怎么好的啊?”清澄又问。
随乐旋本想说“孩子自己挺过去的”,不妨姚重华已先奏上:“我家是往六妹恭府要了一条仙根,小约吃过热就退了。”
“仙根?”清澄挑眉看来。
随乐旋忙道:“就是别坊出售的丸药,说是仙根制成,也不知真假。千岁知道的,头前王妻发作热症,连上朝见驾都不能了。到处求药,在别坊请过大夫,因此府里留了一些药丸。后来珠儿也病了,怎么看都不好,才想起这个来,可能是真管用,也可能是病就该好了,我也不懂。听说小约发热,二姐夫着急,就把下剩的都送给和府了。”
恭王君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寿宁侯诰命邢氏暗道:别坊现被朝廷封了,上京到处找不着仙根,偏他家还有,难怪要被质询。
“看来挺灵验。”清澄话锋一转:“说这仙根是从一个叫莲花寺的地方挖出来的,你们知道么?”
随乐旋听见“莲花寺”三字,心中便是一紧。
邢氏自然耳熟,笑着回道:“莲花寺臣侍去过,荒山野岭间一个小庙,没甚香火,不想真有圣物。”
“封君去那里作甚?”清澄似乎问的随意。
“小儿,啊,就是英王侧君,胎像不稳,臣侍就去莲花寺替他拜拜菩萨。”
清澄“哦”的一声:“上京多少寺院,供着多少菩萨,怎么封君一处不拜,非要去个荒山野岭间没甚香火的小庙里拜去呢?”
随乐旋强作镇静,也随着端王君和姚重华的目光往邢氏脸上看去。
“之前小儿在那儿许过愿,顺利怀上了,所以…….”邢氏话到一半,自己也迟疑了下来:那之前为何非去莲花寺许愿,小奕可没细说。“他不知听谁告诉,那里的菩萨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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