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慕斯面上平静,心里并没有关心崔静晗的情况,反倒是在想着其他事。
大医院也不一定会好好诊治。
第一次去一家医院精神科的时候,医生就让她做了个检查,五分钟的时间就判断出眼前的人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就像贴上了一张“此物已坚定完毕”的通知书,然后就是开药,换下一个人。
廉慕斯还未见过这么自信果断的诊断。
后来偷偷去了其他医院的精神科,发现每个医生不一样。
大医院看的病人太多,如果一个人一天要面对两百多个面无表情的精神患者,就很难从木然的脸上猜出对方的脑子到底有没有沉浸进水——这时候最好下判断的就是看数据了。
那天也是差不多的灯光,长廊和心里检测的地方随时都能见到木着脸的人。
沉重的气氛压在整条长廊中,以至于精神科和其他诊疗室外的人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她哭都哭不出来,更没有那么多同情心。
每个人的痛苦都在医院的地域中放大,包括崔静晗——远远瞥了眼,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好像一条即将死掉的狗。不知道是不是精疲力竭了,在地上痉挛抽搐,无声无息的样子。
只是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一种愤怒在脑海里阵痛。
“警察那边要诊断报告,家属这边不顶用,那边关不了太久。”目光一跟没有表情的廉慕斯对上,张叔就低声说。
廉慕斯扯出一点笑,说:“我已经跟陈师接了电话,说我这边出了点小事,劳烦您配合一下他那边的工作。张叔,这次实在是不好意思。”
谁也没料到路上就能撞见挨打的老熟人。
张叔连忙说着没事。
他知道陈师是哪位,一个姓陈的胖子律师,总是白白胖胖一脸和气,宽大的西服都挡不住那丰满的啤酒肚,还像模像样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真不像干律师这行业的,更像是去参加业内大会的厨子。
这么一个胖子自然有着过人的地方。
比起廉家的公司律师阵营,他更擅长处理一些生活上的繁琐事态,单凭借着顺藤摸瓜的本事就成为了廉家的私人律师。
既然陈师出来了,这件事就管住了。
廉慕斯不怎么进医院,一进医院就神经紧绷,不想长时间待在满是消毒水的陌生长廊中,走之前她瞥了眼哭到气都喘不过来气的中年妇女,嘴角抽动了一下。
事情办得很稳妥,根本不需要廉慕斯出面,警察那边就把叫嚣着两三天就出来继续往死里打的男人关得严实——只要及时用对方法,用对了程序,这种事挺简单的。
倒是廉嘉慕打了几个视频过来,梗着脖子问:“你管她去死?她被打个半死不是正好,当初我就恨没把这贱……”
廉嘉慕只有气到发毛了才会直接叫出廉慕斯的大名,明显气狠了。
劈头盖脸的质问一来,廉慕斯先挂了电话,等了一分钟再打过去。
廉嘉慕果然冷静了不少,尽管依旧黑着脸:“不要再跟这种人扯上联系了,每次跟封家那些人沾点关系都没好事。一群厄运星,破事一堆,廉慕斯你上辈子欠他们钱了吗?”
这句话很中肯,廉慕斯扣心自问都想着这个问题。
——是不是上辈子真欠过封淮和崔静晗的债,所以这辈子出个门都注定要撞瘟神。
“我没出面,陈师那边只是把人关实了,剩下的事情等封淮过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没打算送佛送到西,过几个月就考托福了我也没时间……”
这话说得仿佛要跟封淮见面似得,廉嘉慕当下否决了:“你难道还想跟封淮见面?廉慕斯你省点心,离瘟神远点做个乖宝宝。”
廉慕斯沉默了一下,说:“有些事情还是得做个了断,对每个人都好。”
“做个了断?”廉嘉慕简直要气笑了,挥退了一旁等着的助理,说:“你跟他们有什么需要了断的,你欠了他们债了吗,欠了他们钱还是情了?你现在过得好好的,要自找苦头吃?廉慕斯你少管闲事!”
“……”
等了半晌,才说:“崔静晗倒在地上的时候,我没有很高兴。”
话筒另一端没了声音。
“以前心里诅咒过无数回的事发生在面前,我没有开心,也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转着手里的笔,廉慕斯说,“反而觉得很烦躁,非常烦躁——就是被这种人压得抬不起头,就很烦。就算学校的空间小,世界狭窄,未免也有些太不看不起人了。”
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对她过去发生过什么没有兴趣,只是这种被打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人,有些看不过去。”
“……”
廉嘉慕憋了半天,说:“那你等我回来,我陪你去。”
廉慕斯黑线,“……又不是去游乐场,多大的人了还要人陪。”
见个人还得壮胆,绝对会被人看笑话的。
电话另一端正好传来助理无情的插话声:“廉总想得很美,这个月的行程已经挪不出空闲时间了。”
兄妹俩:“……”
“你看,”廉慕斯顺着梯子沉稳补刀,“大人就该有大人样子。”
最后妥协的还是廉嘉慕,对廉慕斯平静的声音,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有种“我家小妹有勇气了,长大了”的高兴,又有种“化解个屁的矛盾,跟封淮那小子还有什么好谈的”的复杂感。既不想廉慕斯去面对过去的伤疤,却又不想让廉慕斯继续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尽管心里清楚逃避不是一回事,商场上的事说不清道不明,总有不得不见面的一天,但一提到主动去面对,难免会生出多余的担心。
当初就该不顾阻拦把封淮揍个半死……
廉嘉慕感叹了声。
廉慕斯发了半天的呆,或者说走神,想的都是和崔静晗无关的事。跟廉嘉慕说的究竟是不是她心中所想,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已经过了凡事要搞清楚原因的年纪了。
人呢,找准方向往前走就行,反正只要踏出一步路,剩下的事情只需要慢慢适应。
跟戎予安通话的时候,他正在酒会上。
过年参加的酒会太多了,需要理通的各种各样的关系也太多。
戎予安把头发拢向后脑勺,垂下几缕乌黑的碎发,听完廉慕斯的话,漆黑的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在哪见面?”
“我还没联系,叫他出来把崔静晗带走。”廉慕斯说完,略低下头,数着话筒另一边的呼吸声,轻声说,“我没想好怎么说,就……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你有没有不高兴?”
“有点。”戎予安忽然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小女友,“不过高兴多一点。”
“?”
灯火璀璨的宴会厅就在身后,戎予安望着落地窗下方渺小的喧嚣,光影明暗间,像一副昂贵又没有任何含义的画作。
这个人如果不在乎他,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光是想象,都能想象出先斩后奏的嫌麻烦样。廉慕斯就是这样的人,把空间封锁了起来,住在盒子里,不肯轻易展示给他人。
现在,她的声音很轻微,很轻微,光听着就能想象出小心翼翼的模样。
仅仅这样,他已经心满意足。
第71章 可笑 ...
崔静晗隔天从昏暗中苏醒。
脑袋还残留着疼痛留下的后遗症, 突突犯疼,像被斧子凌空劈成了两截。这种状态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安慰哭成泪人的母亲,只能扶着额头, 扫视着病房内的环境。
没有了精心收拾后的妆容, 身上挂着医院随处可见的病服,苍白的脸上终于显现了些这个年纪应有的稚气。
就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墙上挂着老旧的电视, 窗子被窗帘遮掩得严严实实, 医院的消毒水气息和一股令人不适的奇妙气味,暖气持续输送着适宜的温度。
干净的病房, 没有信誓旦旦嚷嚷着一天就出警察局的嘴脸, 安静得有些不习惯。
背景音中是哭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母亲,她怔怔出神。
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只觉得,像极了一个人会做的事。
封淮收到廉慕斯消息的时候, 默然眨了两下眼,以为连续熬夜后出现了幻觉。
崔静晗已经两天没有回家,反倒是家政妇更加担心,旁侧推敲着怂恿他去报警——十几岁的女孩子在外不知音信是一件可怕的事,这么说着,一脸毫不掩饰的担忧。
但封淮没有报警。
崔静晗的骄傲摆在那, 宁愿死也不想被脱下那层外皮;封家也不会允许他牵扯进一些奇怪的事情中,对他的父母而言,忍受一个同年龄的小姑娘住在自己儿子的公寓里,已经是相当的宽容了。
不止一次, 提到崔静晗的时候,母亲都一脸不赞同:“如果不是她怂恿在先,你会犯下那种错误吗?年少不懂事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替你赔了多少罪,多少笑脸;人家廉家的孩子招你们惹你们了,我去看的时候多好一孩子——要让你爷爷知道,肯定打断你的腿。”
“要让她寄住也可以,遇事不救那是当母亲的造孽,但你不准住在那。”再三叮嘱,又反复强调,“给我省点心吧,还没有你妹妹听话。”
收到廉慕斯消息的时候,他才赶完一套图纸,头晕脑胀中看见了信息。
“崔静晗住院了,后面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这边律师会交接文件过去。”
字提炼得简洁工整,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甚至连“别烦人”之类的警告字眼也没有。
从文字的夹缝间,横竖只读出了无足轻重四个字。
盯了屏幕许久,封淮取下眼镜,露出漂亮的黑眼睛,揉了揉眉心。
这太可笑了。
他倒是想联系廉慕斯,但戎予安背地的动作让一切变得异常困难。结果崔静晗一出事,正好撞上了廉慕斯。
这几率未免可笑。
廉慕斯觉得自己反复无常的本事又练上了一层楼。
或者说反复无常没有改变过。
廉嘉慕电话像夺命一样打穿了,到了后面专门负责拨手机的助理悄悄发来了求救短信,她还是鬼迷心窍地坚持了打算;连戎予安那边也打过招呼,准备齐全就差临门一脚。
好像有股莫名的冲动穿梭在心尖上扑通扑通直跳,“要见到他们,必须有个彻底的了断”。
这样类似的想法在身体中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该如何摆脱过去。
过去,过去。
廉慕斯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糖糖最近掉毛掉得太狠,没有被允许进屋(刘姨把它关在了外面),夜深人静的时刻连空气都格外静默。
手机摊在枕头上,信息已经发送出去了,一字也没有提到见面的事。
其实她不太记得清过去了。
也记不清这学期发生的大多数事。
浑浑噩噩镇定过着每一天,在合适的场所做合适的事:聚会、学习、考试、人际关系……
还有男友。
真羡慕书里的主角,廉慕斯想,永远在下定主意后就一定会做到。鲜少反悔也鲜少懈怠,就连伤心也只是一时的伤心——就算不是一时的,那也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心理环境和人生。
她不行,喜怒无常的性子,有病的脑子——偏偏撞上了女主运,明明只会想到负面的事,一点也不可爱。
如果她的恋爱剧情写成文字,八成也没有多少人会乐意观看。
酣畅爽快的感情才会受读者欢迎。
没有纠缠不休的女配,也没有深情执着的男配;既没有充满惊险的剧情,也没有激动人心的誓言,主角还是一个记不住感情体验的半残人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本无聊透顶的故事。
所有的痛苦都出自自己的内心,不管怎么说,绝不是提倡买账的书。
况且在galgame(美少女恋爱文字游戏)中选择路线后,主角临头反悔的话,无疑只会给玩家带来“这个游戏公司倒地想不想做了”的糟糕体验。
手机震动。
过了一会儿,廉慕斯的胳膊动弹了一下。
封淮发来了短信,连发两条。第一条先替崔静晗道谢,表示会接手剩下的事。第二条是问……最近过得如何。
最近过得如何?
当然是过得相当普通了。
她的生活里,没有想象中的纸醉金迷,也没有购物之类舒适特别的娱乐活动。
早上起床背单词,中午刷题,晚上继续学习——毕竟钱没有办法让大脑更容易理解那些陌生的词汇,凡事还是得靠自己去记去背。
听上去太可笑了。
廉慕斯小时候缺钱,长大后尤其不缺——无论衣服化妆品,还是重氪游戏,美味的食物——除了购置一些昂贵房产要跟父母商量外,已经到了想象不出还能怎么花钱的地步。
她的想象力可是很贫乏的。
但要维持住成绩,钱没有太大作用,得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学习上,和戎予安之间分给对方的时间少得可怜。
她的爱情可以写成“半年托福两年备考”。
但成绩是最无聊的东西。
廉慕斯不是搞事业的料,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得看天赋。父母的事业重心不在小女儿身上,再加上初中的事,需要承担的压力小得可怜。
到底为什么刻苦学习。
瞥了两眼信息,视线最后停在了“过得如何”四个字上。
封淮推门而入。
崔静晗正在咬苹果,她最重的伤在脑袋上,不宜直接上牙,一碟子切好的苹果就摆在托盘上,直接用牙签一个一个窜起来就能吃了。
她吃得认真,一眼都没有看向封淮。
封淮也言简意赅。
“律师那边接手了,绕点圈子可以关个三四年。你的伤怎么样?”
崔静晗把空牙签插在苹果上,抬眼直直看着封淮:“廉慕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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