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光看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位能把孙女不懂事时候的事,翻来覆去讲给当事人听的幼稚人士。
他正在和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人谈笑,见廉慕斯终于愿意从厨房那个龟壳里缩出脑袋了,抬头笑眯眯问:“果盘切好啦?”
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端着的大盘子。
目睹这样体贴的老人也只是笑而不语,眼中倒映着年轻人们的互动。
盘子里都是时令水果,柑桔和杨桃是老家送过来的,切成了五角星状,码成了颜色鲜艳的图案。
就刀工而言,绝非廉慕斯这种连菜刀最基本使用方法都搞不清的菜鸟能做出来的样式。
廉慕斯有些窘,又有些谨慎地开口:“我去学习了一下菜刀的正确用法。你们在聊什么?”
还能聊什么。
想到带着人进家门的时候明显笑容一僵的老爷子,以及那种“你还真把人带到家里过年”的震惊眼神,廉慕斯就问不下去了。
一直和老爷子待在客厅的戎予安微笑着接话:“在聊小时候的灯会。”
又是四驱车……
“爷爷说木木小时候第一次把游戏的沙包投进球框时候的事,”面不改色地笑着,“说稍微夸一下就谦虚下来的木木很可爱。”
默默看了一眼坦然接受这种说法的老爷子,廉慕斯叹了声:“不用多说了,又是四驱车吧。”
迄今为止提起灯会,无非就是投球四驱车和迷路三件事。
戎予安没忍住地笑出了声。
“你爷爷是这种人吗?”瞪了眼,老爷子挥挥手,“算了算了,总有一天要被你们这些年轻人伤透心。”
“您每次转移话题的时候都这样……”
“你看看,又在冤枉老人了。”
“放弃吧爷爷,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带歪话题了。”顿了顿,无奈道,“您给我留点面子。”
戎予安望着廉慕斯,面色浮着笑,视线温和。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和亲人待在一起时的廉慕斯,初遇时的廉慕斯习惯生人面前神经紧张,好像多说一句话都像在浪费时间,只有在计婉兮等人在的时候才会松弛轻松下来,从刀山火海中脱离,收敛住紧绷的弦。
而现在的廉慕斯又不一样。
光看着说话的廉慕斯,就能刚感受到片刻的温馨与宁静。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戎予安想,回到“家”的廉慕斯好像从浮躁难安的世界中脱离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安全的港口,好像真正鲜活了过来。
尽管这种鲜活在某些时候仍旧有些用力过猛的感觉,但确实是他不曾见过的。
一种愉快。
戎予安感到非常愉快。
这种愉快一直维持到廉慕斯将他带到晚上暂住的房间。
守夜后就十二点了,不可能临头回家,好在廉家这栋房子看起来不大,门路却弯弯绕绕,二楼的房间尤其复杂宽阔。
“小时候爷爷请室内设计师的时候问我想要什么样的房子,我说想要一间能玩捉迷藏的房子。就变成这样了。”
她走到二楼尽头的一件房间前停下,推开门,让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床、电视、茶几、沙发、落地灯等应有尽有,通过敞开的窗帘,可以观赏庭院内的景色——楼下正对着老爷子一手打理的庭院一角,有事没事就会修修剪剪,夏天还会请专门人过来替水池消毒做些避免蚊虫的准备。
“比想象中大。”
“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叫陈姨,就是刚才送茶的人,也可以敲我的门,我的房间就在对面。”
话一落下,身旁的人立刻转头,投来镇定冷静的视线。
面对着这种极强的暗示,廉慕斯自身也相当冷静。
“不会给你看我房间的哦。”
“……”
“死心吧,我说真的。”
“……不行吗?”
戎予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一种怅然的眼神望过来,很快抿着唇垂下眼帘,仿佛有些失落。
“……”
“…………”
“………………”
先一步移开视线的依旧是廉慕斯。
“……不要进门。”她撇过脸,再三强调。
“放心。”戎予安再三保证道,“不会进去的。”
结果打开门,不知不觉还是变成了一起走进去的局面。
廉慕斯房间里的陈设相较公寓更为细心,可以看出许多生活的轨迹。
这栋房子的布置本身就带着典型的中式风格,配合着雕花窗棂,又在红木家具上铺垫了柔软的垫子和毯子。最醒目的书架上放置着盆景、花瓶和一堆高高矮矮的书。并没有很宽阔,沙发用一把小秋千椅代替,书桌上还挂着许多字画。很多地方都用到了老榆木和红木,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透出厚实沉静的气息。
这几乎是戎予安看过最有生气的房间。
很多地方都显露出了主人曾经生活的环境:随手放置的笔、手工编织的布藤蔓以及摆了一墙面的布偶。挂在柜壁上的书袋,以及来两三本闲书。窗口绿植安然垂着枝叶,时不时随风摆动一下身姿。
叫人站在这里,就能直接想象出过去人的生活场面。
“没什么好看的,”廉慕斯说着,扫了眼排列整齐的书,“都是以前用的东西,很久没有整理过了。”
家里的护工最多打扫一下灰尘,陈设之类的绝对不会多碰……所以在其他人看来有些凌乱。
正好陈姨送来了一些小点心,对廉慕斯而言无疑是救世主。
“小心烫。”笑着将热茶放在茶几上,轻言细语压低声音,“晚上有你最喜欢的炸虾。”
“我会把肚子空出来的。”廉慕斯一脸正经。
陈姨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对戎予安温和笑了笑,退了出去。
这位做事用心的家政妇有个已经工作的儿子,小时候还经常陪廉慕斯玩,相当熟稔。在收拾完这边,马上要回附近的家里过年。
转过头的廉慕斯正好对上戎予安一双探究的眼,“怎么了。”
“突然有种责任感。”
靠在书桌旁的戎予安说道。
“炸虾?”
廉慕斯没反应过来。
戎予安看着她,想着她和家人互动的场景……那是一种爱护,他们爱护着她,就像要将阳光捧在她面前。但兜兜转转下来,依旧成为了现在的廉慕斯——他所爱护的廉慕斯。
想着想着,一种特别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第68章 过年 ...
和戎予安度过的除夕夜很奇妙, 但又和印象中的除夕相差不多。
新窗纸,红对联;电视里喧嚣着各地过年的景象,连广告都时不时蹿出拜年的明星, 好像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息。
他们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阖家的一天应该吃得丰盛点, 除了年年有鱼,还煮了香气扑鼻的热锅——一碟又一碟处理好的食材码在一旁,色泽油亮, 只安静等待着沸腾的锅。只需要均匀刷上一层酱汁, 再淋上香浓的浓汁,最后裹进装有香菜的小碟里, 一口下去绝对好吃到咬到舌头。
像食材中有些包了猪肉馅的饺子是加了葱和豆酱的, 蘸碟里的香菜淋了麻油,透着一股相当诱人的气息,趁着热腾腾的时候放进嘴里最佳。戎予安闻着加了香菜的沾油碟就皱眉, 不动声色推到了稍远的地方。
他不喜欢吃香菜。
廉慕斯看出了细枝末节,直接用自己的跟他交换,她挺喜欢香菜的气味,当然有许多人很不喜欢这种香气。
偷偷地。
换碟那一瞬间戎予安看过来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尊从天而降普福于世的大佛,眼神中甚至有一点委屈, 控诉地望着和毒气一般无二的香菜碟。大个子的男生展现出这种神态,或多或少有种幼稚的可爱。
廉慕斯差点没笑出声。
“我觉得香菜挺好吃的。”她侧过头故意小声说。
戎予安很不赞同地摇头,眉间的皱褶挤成一团,看上去不像在抗议女友对香菜不正当的评价, 更像是在思考事关上亿合同的问题。
后来,他们看了半天的联欢晚会,作为年底的压轴,近年的联欢晚会能让廉慕斯困到睁不开眼。
小时候的联欢晚会挺好看的,小品相声都是期待的环节。不过现在大家玩的都是网络上千篇一律的段子,演技也有些尴尬,时不时还会夹杂人生感悟和说教,别说感到有趣——连笑都不一定笑得出来。
但廉慕斯还是和戎予安一起看了值得吐槽的过年节目。
直到脑袋忍不住一点一点,才稍微眯了会,缴械投降。
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靠着戎予安的胳膊——爷爷有一句每一句跟他聊着,有一种慰藉般的安详,像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发生在眼前。倒不是男友什么的,只是一种从泥潭里挣脱而出的无聊念想。
就像整个人泡在暖洋洋的温水里。
临到十一点的时候,该跟家人通视频了。
父母分别在外,兄姐也得应付不少事,他们身后的背景都没什么过年气氛,也就廉雅韶背后的礼花透了点过年气息——只有她和廉嘉慕在国内。
除了廉嘉慕,其他人见到戎予安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停顿了一下,眼神明明白白,又若有所思。
秦女士笑得和蔼客气:“戎安也来了,晚上就住爷爷家里,他们给你腾好客房了吗?”又和颜悦色关照了几句。
廉先生更加公事公办,并没有展现出多少热情,看戎予安的眼神带了更多的考虑和思量。廉慕斯觉得他再看两眼,脸就得防不住地黑下去,毕竟声音紧绷得不像在新年问好,更透着警探审问出身的警觉。
大哥参加酒会去了,只留了一段语音。大姐和二姐在小小的惊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不动声色地照常谈笑——可见大部分亲人还是相当冷静沉着的。
除了廉嘉慕。
“你小子怎么会在这。”
狐疑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名不速之客,廉嘉慕黑着脸问。
他刚从酒会下来,一边松着脖子前的领结,完全没有欢迎的模样。
戎予安:“因为木木在?”
“不要说得好像理所应当一样,”这位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大喝,“木木也就算了,老爷子呢,他怎么没把你赶出去。”
还有什么比幼稚更能证明一个人的傻气呢?
老爷子笑呵呵看电视,仿佛没有听见廉嘉慕的喝声,装聋作哑的技术炉火纯青。
到了最后有些吵闹,廉慕斯直接关掉了视频,将不甘不愿兄长的傻脸关在了屏幕的另一端。
空气瞬间沉静下来,只听得见主持人介绍着参加联欢晚会的人们。
沉吟半晌,廉慕斯艰难开口,脸上发烧:“抱歉,他可能喝多了。”
廉嘉慕很少喝醉,一旦喝晕了就管不住嘴。
他的脸透着红,可能刚从酒会上下来——更关键的是,这人喝醉了就很容易犯傻气说些幼稚的话。记得有一回还从酒会上溜回来,一身酒气倒在门前,吓得刘姨差点打急救电话。
戎予安倒是笑得很开心。
“没关系。”他低声说。
外面一片火红,每家每户都挂着灯笼,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屋子里谈笑团圆,显得小区有些冷清,然而廉慕斯依旧感受到了强烈的过年气氛。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的身边有爷爷,有喜欢的人,还和亲人们通了视频,像空空的水壶里注入了水,心里的一部分在某一瞬间洋溢出高昂的情绪。
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全部舒展开来,笑得比往年还要朗健。
鞭炮声和烟火点燃了新一年的开端。
和小时候一样的璀璨烟火,和家里通完电话的戎予安转过长廊,无意看见立在落地窗前的人。
烟火璀璨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照亮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窗外是吵吵闹闹的烟火,但眼前的此刻和此地却显得格外安详沉静。她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夜幕映衬得亮如白昼,她的眼里也一同绚烂斑斓。
流光溢彩,戎予安忽然想到了这个词,他对烟火没有兴趣,但不远处的人眼里流光溢彩的光,让他突然察觉到了烟火美丽的地方。
那是他红尘中最美的一道烟火。
捏着手机的手指缓缓收紧。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抬脚走了上前。
除了第二天醒过来时被迎面出门的男友吓了一跳外,廉慕斯的除夕夜过得很好。
在门口遇见戎予安的刹那,脑子里闪过了“做梦中”之类的疑惑。
幸好很快反应过来。
廉嘉慕后来又锲而不舍打来了视频,这次廉慕斯晓得他是真的喝醉了,面对对方狐疑地追问“那小子人呢”“怎么只剩下木木你一个人”的时候,面不改色回答了“你看错了吧”“戎安?我不知道啊,他可能在自己家过年”之类的善意谎言。
希望从姐姐们那里得知真实情况后,他不会太激动。
春节还是很忙的,他们需要应付的也不只是亲戚和朋友,一同吃了早饭后,戎予安就独自回戎家了。
很平淡地道别了一声,道一声平安,没有那么黏腻也没有那么亲切,却又奇怪地多了一份日常感——就好像简简单单的日常,两条线普通交缠在一起,又各自一边,普通地有着各自呼吸的空间。
感觉不坏。
临走前廉慕斯把爷爷包的几包干橙交给了戎予安,这些干橙可以泡水喝。廉慕斯嫌酸,每次都要偷偷加一堆砂糖,考虑到戎予安奇特的味觉(令人厌恶的恐怖饮料),或许他会喜欢。
这一幕被上门拜年的大表姐看进眼里,等戎予安走了,这位工作近十年的成年女性一脸诡异地望向廉慕斯。
廉慕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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