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存于人心,人人都想拥有。你小看了我,也小看了他们,所以你死不瞑目。”
不。是你小看了我。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爱错了人……都是我的错……快走……”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啊,我永远聪明可爱的宝贝啊。
她抱着满身是血的妹妹,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漂亮的少女在她怀中闭着眼一动不动,声息断绝,然而她就像是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抱着逐渐冰冷的尸身,垂眼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嘴里低低哼唱着一首歌,一首她们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谣。
“从前有个皮包骨头的女人
当然你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女人
一切发生在某一天
这位女士去教堂作祷告
当她来到教堂阶梯
她停下来作了个小小的休息
当她来到教堂墓园
她听见地狱的呻吟声是如此响亮
当她来到教堂的门口
她停下来又作了个小小的休息
当她进入教堂,
牧师正抗拒着虚荣与罪恶作着祷告……”
——不。不对。
“上看,下看,
她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死人;
然后她对牧师说
我死后会变成这样吗?
噢,是的!
噢,是的,牧师说道,
你死后就会变成这样——”
妹妹的面容忽然变得腐朽可怖,饱满的皮肤立刻塌陷下去宛如被抽干了水分,只剩下了空洞的眼眶和头骨,蛆虫在里面爬上爬下。她的骨头就如同保存千年骤然遇上空气那样开始飞速老旧风化,最终,在她声嘶力竭的哭喊之下,她眼睁睁看着妹妹的尸体化为飞灰,漏在指缝中连握都握不住。
她怔怔地跪在那里,世界都仿佛变成了黑暗虚空,看不见任何东西,唯有一个温柔的,循循善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直钻进骨子里去。
——你瞧,亲爱的,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笨拙的怜人,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你所爱过的,信任过的,依赖过的那些人,他们终究会背叛你,至你于死地。
——生命,不过只是一场骗局,从你开始呼吸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慢慢死亡了。
——唯有我,才是唯一不会背叛你的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一体的,血肉相连,不会分离。
——我听到了你的哭泣,你的求救,你的绝望。报复他们,报复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你的恨意足以使我们变得非常强大,报复他们,吞噬他们,让他们品尝自己酿造的苦痛的果实,你要,我就给予,我将解放束缚你的灵魂,你那苦苦压抑着的,黑暗无比的内心……
——来吧,另一个我。
——只需要你的一个字,那些你所怨恨着的人,都将付出最可怕的代价。
——不再忍耐,不再桎梏,不再隐藏。
——融入我。回归我。成为……我。
……
……
康斯坦丁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开始考虑带简来这里的正确性。
虽然这个女人既刻板又毒舌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没错,还总是忽视自己强大的男性魅力,质疑自己身为老牌魔法师的权威和专业性,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愿意又把这个队友坑给一个来历不明的恶魔。而且他能感觉得到,这次的对手身份不简单,绝对没有名字的泛泛之辈,它很强大,极为擅长蛊惑人类,并且这种力量似乎没有因为上下界限的缘故而有所削弱……它到底是谁?它的目的是麦琪,还是简·多伊?
什么叫“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更多更深的黑暗”?简这样无趣的女人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能够吸引到大恶魔的兴致,甚至超过它附身的人?
康斯坦丁皱着眉走到简面前。她睁着一双全黑的眼睛,目光空洞无神,显然还在意识世界之中没走出来。他忍不住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咒骂自己不该把一个菜鸟给带过来——他亲身体会过恶魔低语的力量,那几乎是人类无法抵抗的诱惑,它会洞穿她的想法,看到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渴望,并用无休无止的声音来引诱她,劝说她,迈过那一条线,与自己结为一体,从此灵魂为它所支配。而不论它承诺了些什么,无非就是金钱权利情感那些世俗选择,它能轻而易举地达成,最终吞噬掉美味的战果,接管这具身体。
这可不是康斯坦丁想要看到的局面。万一恶魔成功了,不仅对方能够为所欲为,而且教会损失了一个资质特殊的“封魔者”,他的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康斯坦丁脸色凝重地直视着简。这一次情况不同,因为她是主动邀请恶魔进入意识世界,如果最后她失败了,他是无法把恶魔驱逐出身体的。唯一能够把他赶回地狱的办法……只有杀死她。
康斯坦丁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它名“莎拉维尔”,据说来自于法国的一个家世显赫的女伯爵。相传,这位伯爵使用这款匕首还杀害了年轻美貌的女孩,只是因为他们比自己好看。所以这款匕首代表着恶毒凶残的美艳女人。虽然很不忍心,但为了以绝后患,他必须有所防备。
康斯坦丁深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安静等待。
……
不知过了多久,简忽然动了。
金发驱魔人立刻后退一步,全身绷紧,盯着她的眼睛,握住匕首。
“简”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望向约翰·康斯坦丁,露出一个有趣的微笑。
巨大的失望和沮丧如潮水用来将他淹没。失败了,她还是失败了,她不够强大,无法抵抗这个恶魔,她屈服给了自己的欲.望,将灵魂献给了邪恶——康斯坦丁摇了摇头,刚握紧匕首准备动手,却忽然听见“简”轻声开口。
“你看够了吗?”
什么?康斯坦丁下意识地应声,却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劲,他惊异地瞪大眼,忍不住上下打量这个仍然瞳孔全黑的女人,沉默片刻,试探性地开口,“……简?”
对方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不,确切来说,是透过他,看向了不知名的虚空。她的表情是熟悉的漠然,完全不似方才“麦琪”的轻柔诡异,声音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简·多伊”。
“你没被吞噬?”康斯坦丁顿时喜出望外,然而笑到一般他忽然表情僵住,眼露警惕,“……你是怎么做到的?”邀请恶魔进入意识里然后清醒过来,这种事他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她怎么可能!
简轻轻嗤笑,完全对这个恶魔的循循善诱不以为意,“你想吃我?——”她冷笑,“信不信我他.妈噎死你!”
康斯坦丁一哽。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女人如此不文明的说话,感觉……可真新奇。
她究竟是怎么保持意识的?康斯坦丁好奇地望着这张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事情倒回十分钟之前。
——不再忍耐,不再桎梏,不再隐藏。
——融入我。回归我。成为……我。
恶魔用温柔的声音蛊惑着这个几乎已经陷入黑暗的甜美灵魂,它忍不住吸了口气,仿佛能够闻到一丝丝撒着糖般的甜意。就要到它口中了……它得意地想,一个比少女更美味,更有力量的祭品,只要吃了她,它就能比现在更强大,那群虚伪排外的土著恶魔就再也不会看不起它了——吃了她,就是此刻!
眼看着简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无尽虚空,只要她完全踏入那里,被声音所淹没,那么她的灵魂,这具完美的躯体,就全部变成它的了——恶魔欣喜地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露出满意的微笑。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简却突然顿住了,停在了踏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步。
恶魔表情顿时僵住,诧异地看着她的背影——怎么、怎么可能——
简背对着它,没有退后,也没有再前进,只是站在那里,望着眼前望不见底的深渊,忽然笑了,轻声开口。
“我的确有一些难以忘却的人,无法达成的目标,也走过一些迂回曲折的路。你所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她发出低低的笑音,“毕竟……那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恶魔睁大眼,不可置信,“你、你——”
“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没有被你的甜言蜜语所迷惑,为什么没有走出那一步,又是为什么,没有竭力隐藏这些可怕的、血腥的回忆?”
简慢慢转过身来,而随着她露出面容的这一刻,周围的混沌和虚无忽然就变成了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鲜绿草地,头顶有灿烂阳光,远处有着高耸的城堡和清澈的湖泊,天鹅在粼粼水波中优雅戏水,孔雀于草坪之上闲庭信步,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
而简,就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啜饮着杯盏中的热茶,手指不急不缓地在圆桌上敲击,一下,一下,震颤着它逐渐产生了恐惧的灵魂。
从来没有——它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意识里看过这样广阔明亮的领域,一片天高云淡的净土——从来没有!
这怎么可能?!
而简就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侧头欣赏着远处的美景,露出怀念的微笑。
“你为了尽早得到我的灵魂,犯了一个大错误。”
“——那首我和妹妹的儿歌,并不是《鹅妈妈》,而是《夏天最后的一朵玫瑰》。因为她最喜欢玫瑰花,而我亲手为她种了一片玫瑰花园。”
恶魔抿起唇。简笑了笑。
“在你看到的那些事情之后,曾有很多人告诉我,仇恨是剧毒的种子,会侵蚀自我,毁掉我为之坚持下来的美好的一切,人都应该往前看,抛弃痛苦的过去,为了明天而活下去……”
她吹了一口茶水,看着里面荡开的波纹模糊了她的脸,她叹了口气。
“所以我就真的这么做了:忘记过去,世界旅行,麻痹自己,重新生活。”
“可你知道吗,事实却恰恰相反。”
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懒惰是很奇怪的东西,它使你以为那是安逸,是休息,是福气;事实上它给你的是无聊,是倦怠,是消沉。它剥夺你对前途的希望,割断你与他人的友情,使你心胸日渐狭窄,对人生愈发怀疑。”
“在停下了很长一段时间过后,我发现,我不仅没有放下那一切,我反而变得更在意了。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又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你说可笑不可笑?一个因为复仇而复活的人,却想要放弃过去,那我为什么不选择就此安息呢?那样岂不是更轻松吗?”
简望向远方,有粼粼的波光倒映在她眼底。那一瞬间,恶魔以为面前这个面色平静捉摸不透的女人和它所看到的那个满身绝望歇斯底里的弃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可事实却是,她们的确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现在这个,选择了谨记过去,继续生活。
无法达成的目标才是她的目标,迂回曲折的路才是她想走的路,而每次的歇息,总是带来新的向往。所有的极端与对立都告消失之处,即是涅槃。
那些没有摧毁她的,反而使她愈发强大。
简笑了笑,转过头来,看向恶魔所在的角落,她的目光里,似乎所有阴暗皆无所遁形。
她是封魔者。这可不仅仅代表着一种夸大的名号。
“每个人都有东西可卖。”简放下茶杯,“区别只在于售价高低而已。”
她很不淑女地耸耸肩,一脸遗憾,“只可惜,你付不起我的出价。所以这场赌局,你输了。”
我敢作茧自缚,就能化蝶而出。
“不可能……”恶魔不可置信,“这是个陷阱,这居然是个陷阱?……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看够了吗?”简笑着问。
“如果够了的话……那么接下来,就该我了。”
恶魔睁大眼,眼睁睁看着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和袖口,微笑着朝它走来。
在如同被剖成两半的剧痛中,它隐约听见她说了一句话。
“The flash that cuts through darkness,
the light that breaks the night.”
——瞬光斩黯黮,昭明破晦夜。
黑夜散去,晨光漫身。
“这一局,我赢了。”
……
……
简陡然睁开眼!
康斯坦丁吓了一跳,立刻往后跳开一步,拿着匕首对着她,眯起眼,“……简?”
对方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他可不管这个,紧盯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亲眼见证它们从全黑慢慢褪成了银灰,他忍不住大大松了口气,刚露出笑容想要开口问她几句话,却不妨床上的麦琪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然后睁开眼猛然惊醒!
“简!”
才准备过去温柔抱住少女的康斯坦丁张开的手臂瞬间僵在原地,“……”
……行吧,看来这个少女是受过什么伤害再也不相信男人了。不就是喜欢女人嘛,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她对他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康斯坦丁郁闷至极地收回手,摸着鼻子悻悻退后一步,把空间留给在场的女性。而看到驱魔成功后的麦琪一脸惊慌失措地伸手朝简要抱抱,黑衣女人在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坐到了床边,敞开怀抱接纳了无助的红发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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