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缓缓转过头,伸手不见五指,她的眼睛却牢牢定在黑发女人的侧脸上,微微眯起了眼。
睡梦中,似乎感觉有人在她上面俯下身轻轻嗅着她的气味,简不□□稳地皱了皱眉,却怎么都无法睁开眼看清对方的脸,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摄住,一时间动弹不得。她竭力想要挣开这样的桎梏,整个人都绷紧成了一条线,然后收缩,收缩,直至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此刻,简被猝然滚到自己怀中的软绵绵的物体所惊醒,她一下子挣脱绳索睁开了眼,低头就看见一双蓝到发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到她醒来,露出惊慌无助的神色,抱紧了她的腰,几乎埋在了她怀里,用低泣的可怜声音软软开口——
“我又做噩梦了,简……”
“我好怕,好怕它再来缠着我……我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的噩梦了,它们太可怕了……”
简垂眼,看着少女在夜晚中如同血色流动的猩红长发,既没有反手抱住对方,也没有立刻推开她,而是一动不动,似在思索。
“你呢,简?”少女没得到回答,睁着一双小鹿斑比的大眼睛眨巴着望着她,“你就不怕深夜恶魔入梦吗?”
简似乎被她这句话提醒到,微微挪开和二人保持距离,顺手盖好麦琪的被子,看似体贴暖心,却让她因此不能再更近一步。她睁开眼,望着黑暗中被窗外枯枝投射出犹如恶魔爪牙般的摇晃黑影,忽然露出一个无声无息的微笑,淡淡开口。
“是吗?那么……”
“欢迎光临。”
作者有话要说: PS:“只有疯狗和英国人才在中午的太阳底下乱跑”——渣康指的是音乐剧《锦绣云裳》。
简:这个玛丽苏的演技绝佳,简直堪比百花奖影后呢。【微笑
第56章 五十五
“你能否独立山巅, 任由风霜侵袭, 直至沧海变为桑田, 高山沉入海底?”
“我能。”
“你是谁?”
“清道夫。”
……
……
晨光穿透窗帘的第一刻, 简睁开了眼。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那里长出了一个奇形异状的怪物, 彼此之间进行了长久而沉默的对峙,直至一方战败而悄声退场。终于, 她收回目光, 侧头,看向身边陷入熟睡,眉梢唇角似有甜美笑意的红发少女。
【你最近似乎开始做梦了】生命一号小声开口,【总是会想起那些过去很久的事……】
【是驱魔的后遗症吗?】系统助手问。
简微微眯起眼。
【不,】她回答, 无声无息地直起身, 穿好衣服, 站在衣柜的镜子前打量自己,以及身后床上侧躺的麦琪。不知道是不是酒店镜子太劣质的缘故, 简的面容在里面显得隐隐有些模糊不清, 而正对着镜子的麦琪的脸则晕成了黑糊糊一团,仿佛有数不清无形的手撕扯着身体轮廓边缘, 呈现一种惊悚的虚化效果。可当她回头一看时,仍然还是那个睡颜天真无邪的少女,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纯洁得犹如斩断双翼坠入人间的天使。
简看回镜子, 却在这一瞬间发现镜子里身后的人正睁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她瞬间再度回头,麦琪依然在熟睡,仿佛之前惊心动魄的一眼根本是她自己产生的错觉。简微微皱眉,余光瞥见镜子的边角似乎在无声无息之间多了几条裂缝,犹如蛛丝向外缓缓攀爬,从她的视角看去,正好完全遮住麦琪在镜子里的脸庞,将它瞬间分割成无数扭曲的镜像,一眼望过去即使在大白天这怪异的画面也足够令人惊出一身冷汗。
简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惊动麦琪,简单洗漱了一下,什么也没带上就打开门走出了房间。离开之前还特意从外面锁上了门,将钥匙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房门上锁咔哒那一声的瞬间,原本面带笑颜安静入睡的少女忽然就睁开了眼,她犹如幽灵般从床上坐起,然后走到窗边,看到黑衣黑发的简正独身一人往外走去,她有种很独特的安静气质,几乎能在刹那间隐没在人群之中,令人再也无法寻见。
麦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然后缓缓拉上窗帘,让房间内重归一片静寂黑暗。她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在了椅子上简留下的行李包上。
麦琪快步走过去,包没有任何防护装置,她轻而易举地打开,开始寻找翻找起来,结果她里里外外找了个地朝天,却发现除了护照,个人证件和一些现金外,基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私人物品——噢,当然,还有一个纯银的十字架。
当她拿出这个十字架在自己眼前晃荡的时候,忍不住发出有趣的笑声。那不是属于麦琪自己的,而是一个轻柔诡谲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与此同时她脖子项链上原本睁着空洞洞双眼的骷髅忽然眼里冒出一簇猩红鬼火,牙齿仿佛配合笑声般上下吱嘎作响。
“真是有意思……他们就是用这玩意儿——一个精致小巧的装饰品,没有任何力量的玩具——来驱魔的吗?”
她耸了耸肩,毫不受其影响地丢开十字架,任由它跌入地面被灰尘沾染,拿出那本护照仔细一瞧,盯着上面的一张照片,啧啧开口,“二十五岁?……啊哈,看上去可真不像呢,我们可爱迷人的简还这么年轻就经历家破人亡的悲惨往事,相比而言你其实幸运了不少,不是吗?——至少啊,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了你,而你不想要的……我也统统帮你拿走了——”
麦琪边喃喃自语着,脸上的表情边发生了微妙而诡异的变化,时而面带悲悯微笑,时而又化作了惊恐绝望,看上去仿佛有两个不同的灵魂共存于一个身体里,一个占支配地位而显得漫不经心,一个则无望挣扎试图抵抗,更强大的那个很有闲情逸致地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将这场原本毫无悬念的狩猎体验上升到了另一个令人愉悦的档次。
麦琪惊慌失措地看向镜子,明明仍然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庞,然而就像是噩梦中所呈现出的景象:倒映出来的镜像世界中,红发少女的脸变得扭曲不堪,阴郁可怖,待在她脑袋上面的不再是满头亮丽的红发,而是无数不停在空气中伸缩蠕动的触角。明明现实中的麦琪安然无恙,然而她能在镜子里清晰“看”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残缺不堪,恶臭腐败,有粘稠的脓水从发黑的血管里滴淌,犹如道林格雷的画像那样——她已经快被吃光了!整副躯壳已经所剩无几了!
麦琪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霍然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发出难以抑制的崩溃而痛苦的尖叫,她跪在地板上绝望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似乎能够感受到那种一点一点被掏空内脏、密密麻麻啃噬灵魂的疼痛。然而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那是人类所无法感知得到的来自异界的声音——她出卖了灵魂来进行交易,早就成为了神秘生物的战利品,既不算活也无法彻底地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吸干,耗尽最后一点生气,最终成为它们数不清的祭品之一。
它有趣地注视着少女状若疯狂的举动,现实中的麦琪捶打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试图让自己腐朽的器官再度活过来,而镜子里的“少女”则撑着下巴兴味盎然地观赏着这一出活力四射的人间闹剧,时不时满含悲悯同情地叹了口气,安慰这个被吃得已经不剩多少的可怜姑娘——
“为什么要挣扎呢,可怜的小家伙……这个交易很公平不是吗?——你忘了当初是你召唤了我,而我任劳任怨满足了你所有的愿望:把那个负心人变成你的一部分,从此以后再也无法和你分开……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亲爱的?——太贪婪了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你想得到,就必须先付出,这是众所周知的规则。”
红发姑娘忽然停住了,她下意识地握住项链上的头骨,眼里倏然掉下一滴眼泪。
镜子里的“麦琪”怜爱地注视着她,“为什么要多过在意呢,亲爱的?背叛过你的人就是该死的,灵魂就活该永远留在地狱里受煎熬——他们都是自愿上钩的,而这些没有通过考验的渣滓,就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所以你瞧,这份公平其实很公平,而我总是很乐意为可怜的姑娘们多付出一些辛劳的……”
它在她耳边充满蛊惑地喃喃低语,让这个因为悔恨而变得矛盾诱人的灵魂其美味程度更上一层。它爱这具年轻而鲜嫩的躯体,爱这头犹如鲜血流淌恶魔般的红发,爱这个少女骨子里散发出来尤其吸引男人的纯洁气息。在遇到简·多伊之前,她是它的最爱,所以才会如此舍不得,而是充满疼惜地小口小口,一点一点将她吃下。
噢是的,简·多伊,一个让它看不透的灵魂,却散发着令人着迷得无法呼吸的香气,一种既不粗俗不浮夸又绝对高级的气味儿,新颖而美妙的深蓝色,具有某种已然消逝的年代感的深度,既淡薄又隽永,忍不住地被吸引。
其实她旁边的驱魔人闻起来也不错,只可惜他是一个看起来就靠不住的男人,充满了它厌恶至极的人渣气质,即便是吃快餐也会担心哽到喉咙,也许只有那群自大愚蠢的土著们才会对康斯坦丁的灵魂争抢不休,可显而易见它的品味更高级,这样相比而言简·多伊看上去就顺眼得多——至少,她禁欲且克制,对一切充满无声的抵抗,是它特别钟爱的类型。
尤其是在进入她的意识世界窥见了零碎的记忆后,它就愈发好奇了。
“麦琪”盯着护照上那张照片,心里总有一种隐约的违和感,似乎很难把这张图片和它记忆中从火焰中浴血而来的女人联系在一起,那一幕实在是令人惊心动魄,即便是被打败匆匆逃离意识海有所损伤,它也对此印象深刻。
它相信,如果能够顺利得到这个祭品,毫无疑问它会变得比现在强大不少。只可惜那个女人意志坚定得不可思议,似乎还有一种神秘力量犹如壁垒包裹着她,它根本没来得及窥见对方多少回忆,而拿不住她的致命弱点就无法蛊惑她,等于看得见吃不着,还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
还好当初它留了一手,没有完全吃掉麦琪的灵魂,这才得以作为挡箭牌藏了起来不至于当场现形。真奇怪,明明康斯坦丁才是魔力更强大的那个,为什么一个不过才二十五岁的女人却能做到这样?她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它一边抽空又吸食了一口少女的血淋淋的灵魂,一边撑着下巴苦思冥想,忽然眼前一亮。
这个女人留在约翰·康斯坦丁身边一定还有其他未完成的目的,而只要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就肯定会有所求——也许从男人身上下手会是更容易的选择。毕竟,相比简·多伊而言,康斯坦丁可不是毫无弱点的不是吗?而恰巧,它就知道其中最致命的一个——
……
……
早晨出去,直到夜都快黑了,康斯坦丁才拿着从雷那里顺来的好东西回到了旅馆。
他打开门,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子紧闭,窗帘垂落,弥漫着一股廉价旅馆特有的那种潮湿的霉味儿。他对此早就习惯毫不在意,将背包随手丢在门口,满脸疲惫地靠在布料粗粝得足以做磨皮膏的沙发上,拿出兜里的丝卡香烟点燃一支,漫不经心地抽了起来。
一点火光在昏暗的屋子里亮了起来,康斯坦丁沧桑深刻的脸庞显得倦怠而抑郁。身后的墙壁里传来窸窣响动,仿佛是有什么虫子在墙后攀爬穿梭。康斯坦丁手指夹着烟,垂着头并没有回首看上一眼——他很少这么做,即便是独自行走在深夜的街头而身后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也不曾转头一次。从不回头是他们这一行的格言,因为有太多鬼魂在身后跟着,拥有着熟悉而残缺不堪的脸庞,在梦里都能看得见。
他沉默地坐在黑暗里,不知不觉香烟已经燃到了头。康斯坦丁一脚踩灭烟头,顺带着还用力碾乐碾,像是想要一切麻烦都随着烟灰飞散而去,只可惜它们不仅仅不会离开,反而就像是烟瘾那样一辈子紧跟在他身后,甩都甩不开——
康斯坦丁抬起头,想要看看今天又是哪些鬼魂老朋友们如此善解人意,在天黑后一个接一个登门拜访。他刚抬起头,却在看到面前站着的一个小女孩后愣住了。
康斯坦丁惊得当即站起身来,睁大眼,手指都在发抖。
“阿斯特拉……?”
卷发黑皮肤的小女孩如同鬼魂般站在房间中央,睁着无助的大眼睛望向康斯坦丁的方向,满脸茫然不解,无助害怕,抱紧了自己,声音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约翰?约翰是你吗?——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我好怕,约翰,救救我,这里好冷,好冷啊……”
“阿斯特拉……”康斯坦丁呆呆地望着这个仿佛几年间都没有再长大过的小女孩儿,那个他原本想拯救最后却因为他下了地狱的无辜的姑娘,愧疚和回忆瞬间如海啸席卷而来,冲破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他望着惊慌四顾的“阿斯特拉”,一步一步朝着房间黑暗的最深处走去,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了手,“别怕,我来找你了……这一次我一定能找到你——”
“约翰……”阿斯特拉似乎终于看到了他,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哀求,“抱住我,约翰,我好冷……这里好黑,什么也没有——我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
康斯坦丁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第一次任由这样的愧疚吞没了自己,即便眼前的阿斯特拉也许只是他的幻觉,也许是别有用心的棋子,他都想对此忏悔,将深藏于心已久的悔恨与痛苦诉诸于口。一个人的深夜总是那样难熬,需要一些令人清醒的东西好渡过漫漫长夜。他已经尽力不让阿斯特拉进入自己的梦境,可是最终该来的还是来了,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如果说约翰·康斯坦丁这个骗子和人渣还有什么能欺骗住他的弱点,除了他那尸骨不存的爱人艾玛,就是眼前堕入地狱的小女孩阿斯特拉。
如果有机会,他愿意付出惨重代价去换回她的灵魂。她是无辜的,不应该遭受如此可怕的结局。
“阿斯特拉……”康斯坦丁伸出手,终于碰到了她的,尽管她的手指如此苍白,冰冷,就像是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冰,来自地狱的寒意,足够冻结一切。然而他仍然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就像是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和他充满无妄和虚幻人生中最后一丝救赎,他紧紧抱住了阿斯特拉,让这种寒冷浸透他的四肢百骸,一瞬间仿佛坠入深渊,被无休止的死寂,黑暗和虚无所吞没,他的唇边却浮出了一丝微笑。
55/89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