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音与云海本来的计划,是放走货车后脱队,只身前往临沧南部与云海会合。由于总队同事的“配合”和真人秀节目的“解围”,意外为任务小组争取到了更长的准备周期。
魏长生让吴狄转告十音,继续在训练处待命,很快会有调整后的新任务下达。
十音走后,吴狄没有荒废对杜源的追踪。
杜源的社交活动相当谨慎,他制毒、贩毒的证据也极难获得,但他已经确定,将出席三月中旬在临沧举办的念章基金颁奖年会。
该基金云海从M国一路追踪至今,管理人姓名是位空白神秘人,从未露面,在外活动的长期以来都是它的风控负责人。照这么看来,基金管理人很可能就是杜源本人。
这是个好现象,云海的追踪方向完全正确,他一直怀疑这个念章基金颁奖年会的真实作用。就仿佛是个连连看的游戏的尾声,现在所有的线索不约而同都在往同一条路上奔了。
鉴于这两年,南照公安在缉毒上的成绩总体存在“偏科”,从大数据来看,传统毒品的打击成绩斐然,但在新型毒品的缴获方面却占比较小。
而反观严打工作那头的统计数量,这个比重恰恰掉了个个。可以确定,新型毒品占有了现如今更大的市场份额,且这个比例还有扩张趋势。
如果从南照一地的禁毒总成绩来看,这两年可谓傲人,但从打击类别上分析,打击方向与市场分布并不匹配,这就代表有相当比重的漏网之鱼,这几乎成魏了缉毒线的一块心病。
这个格局直到去年末,籍由嫁祸藏毒人周炜的落网,才有所打开。此后,品县陆续破出新型违禁品的制毒窝点,这在前两年是绝不可想象的。巧合还是运气?
十音一直觉得,那么顺利并不是偶然的。在冥冥之中,背后仍像是有只隐形的手在指点江山。那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不过自那以后,此种窝点的破获规模不小,但毒源地迟迟查不到,仍有些治标不治本的意味。新型毒品从原料端突破了传统违禁品的土地限制,制造技术门槛不高,背后又有巨大的利益驱使,只要原料端没能严防死守,这样的作坊或工厂,永远会春风吹又生。
现实中遇到的难题,和云海的思路十分契合。
云海跟踪半年,早就盯上了念章基金的这个年会。据说,会上将齐聚很多知名医药企业的研发人士,与此同时,国内上百家二、三、四线的中小创医药企业,都将与会。
十音出发前,按云海提供的与会者名单,找人调查过一些人的背景,他们本身并没有参与任何课题研发,说白了只是单纯的药商,与会理由不充分。云海猜测,这年会很可能是挂着年会的羊头,私下另有一场别开生面的碰面会,类似新型制毒原料的隐形招标,每家药厂的配额上搜刮一个零头,监管部门很难监控到,但从犯罪分子的角度,积土成山、积水成渊……
云海的思路是,由此作为爆破点,挖出一整条毒供应链来。
如果能够实现,这个打击力度必定致命,此次任务的重大意义就在于此。江之源对此充满信心,他认为此举可将省内新型毒品的破获比例全盘扭转。
“还有个消息你绝对猜不到,”吴狄说,“杜源得了绝症。”
“什么?”
杜源又去了一次德国,昨天刚回南照。据这两天查实的可靠消息,杜源罹患肺癌,已发展至中晚期。
“肺癌这事,老头对外瞒得密不透风,在国内正规医疗机构没有就医记录,但最近几次出国,应该都是为了去治疗。”
吴狄让队里的技术小吴黑进杜源经常访问的网址,顺藤摸瓜查到了诊断报告。病史有据可查,并确认了杜源元旦左臂受伤后发生过感染。这次被云海开枪打伤,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
与此同时,杜源很可能有接受肺移植的打算,他和欧洲多家器官移植机构联系频繁。不过,同样联络频繁的,还有一家神经元科学研究机构,该机构致力于脑移植的理论研究。
欧洲的伦理学家一直相当反对此类脑移植研究,这个机构的存在其实比较隐秘,但依靠强大的网络,吴狄他们连它背后的金主都翻找出来了,正是念章基金。
十音问:“你刚才说还有个消息?也是关于杜源的?”
“不是,是关于许中益。云队在南照时,让我帮梁先生查了查许小姐家里的事,最近有眉目了。”
梁孟冬年前在S市前往探视许西岭,从许西岭口中得知她父亲生前正在给全家办理移民。许透露她父亲可能得到过一笔什么钱,但她没亲眼见过那笔钱,也不知道来历,但确认有那么回事。并且,许父生前向她表示过,移民之后很快还会入账一笔更大的。
吴狄托人找到个当地经侦的朋友,这两天查到了。去年十二月末,许中益账户上到账过一笔单笔的千万级汇款,是一个境外匿名账户往许父账户上打的。许父身为寻常的医务工作者,以他私人账户的日常状态来看,这样一笔入账非常突兀。
吴狄带来了一筐消息,条条堪称重磅。两人结束通话前,还闲聊了两句,玩笑说卫星电话费那么贵,老魏那铁公鸡该心疼了。
十音心情却没那么轻松,她在灯下整理这一堆爆炸式的信息量:肺移植、脑移植、和孟冬一模一样的旧照片、被剜去头像的人、许中益拿钱后被杀、杜源、柯语微……
真相依旧影影绰绰,但已渐渐凸显,有了模糊的轮廓。
是私心铸就的恶意,还是恶意揭露了私心?
爸爸在里头,曾经扮演过什么角色?这一点十音最难释怀,她想要一个确切答案。
孟冬其实设想过所有的可能,在南照时就安慰过十音,她父亲是她父亲,从前发生的事,她既不知情、也不应背负。他仿佛是要封死她所有的逃脱理由。
那夜十音翻来覆去,反复强迫自己想些好事:就快有一个结果了,最坏的早已过去了。
**
现实给了十音一个教训: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只要不抓紧珍惜,照样会错过。
十音本来有太多案情想与孟冬沟通,打算忙过这一两天,就找借口跑去和他幽个会。探望伤手、普及野外生存知识,把她那些年参训时的经验教训倾囊相授。
很快来了当头一棒,她被告知没机会了。
那天检查站事多,十音深夜才回驻地,政委告诉他,剧组那边的崔教官给她来过电话,说有急事找她。
十音就猜是孟冬找她,本来还纳闷,何以就着了急?申请回拨后,她立刻冲进通讯室,剧组电话却打不通。
到了次晨十音才被告知,“不夜之夜”节目组已经离开子仙村,开拔去了野外生存拍摄现场的扎营地。
十音离开孟冬这些年,也曾黯然想过,人和人的关系其实非常脆弱。她离了S市,换了手机、不通过网络找他,只可以在媒体见着他,但今生今世,他们就真的毫无瓜葛了。
然而,这天她打开彭朗捎回的防晒霜,才发现包装内有玄机,孟冬在里头塞了张纸条,是一副速写。
十音是个绘画渣,侦查速写科目上被教官批得一塌糊涂。
孟冬从小却很会画画,画中是他左手的速写,割伤的伤痕他都表达出来了,手指十分写实。
魔鬼……十音转念又觉得自己大概想歪了,无名指上画着那枚戒指,他这是在催婚吧?
配字一如孟冬的风格,简简单单二字“保重”,十音却读到泪奔。她体悟这二字背后的包容、等待、承诺……
比起孟冬她是太差劲了,没有只字片语回复也就算了,好端端送的什么醋……
孟冬迢迢而来,两人匆匆没见几面,每次分离都骤不及防。他并不喜欢她出任务,但他是怎么说的?
“我等你。”
孟冬一直在背负着什么?她明明知道,事情当头却总无法做到将心比心。
而她那天不但放话说没有和好,态度糟糕,连亲都亲得十足敷衍。
十音不想回回都让孟冬失望,开始试图主动联系,通过吴狄,总算索要到了剧组目前的通讯方式。
等到终于联络上剧组,十音这边也已换了驻地。
导演组的人告知,剧组目前分为两支摄制组,梁先生他们那组四人和另一组分别带着装备进几十公里外的山里去了,随队都只配备了一名生存教练、一组摄像、一名副导演及助理,总导演组目前留在营区招待所,负责应急、导航、调度。
十音听得一愣:“营区?哪个营区?”
对方报了一串番号,十音一听耳熟,是武警的一处边防营区。从前是他们的兄弟单位,她到过的。
“你们在边境?怎么去到那么远?不是说好临沧一线么?”
这些细节十音之前都询问过,根本没听过有这么一出。
对方却称,这里的的确确就是临沧,也都是预先联络好的。
严格说来,沧南边境确属临沧地区,但这种地方哪里适合野外生存?
十音怫然而怒,他们有什么权利进入那个地方?凭她的了解,边防部门根本不可能批准这类拍摄申请,真人秀剧组必然是打了什么其他擦边申请,才得以进驻的。
模拟野外生存?这搞不好是要误闯毒窝啊。
本省边防线绵延四千公里,仅沧南段就有几百公里,绝不可能几步一哨严防死守。
不说边境各种防不胜防的意外状况,缺水、断粮、吸血虫、毒蛇、野象、野牛、马蜂、一个不小心扎营扎出了国境线、又一不小心踩到一颗□□……
孟冬要是听到,估计又得嘲笑她。可要说他没那么娇弱,那天他的手是怎么破的?
会是她多虑了么?十音只想即刻赶到沧南去。
十音知道摄像组手上必定也有卫星通讯方式,威逼利诱,强迫着总导演组给到了号码。
折腾到夜里好容易拨通,十分之不巧,那边的接听人不是教练、不是小花、更不是孟冬。
是柯洛妮。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生无可恋
十音:我也很后悔的
大纲菌:后面有好事
第67章 人海微澜 八
情敌嗅觉敏锐,柯小姐一下就认出了她的声音,也明白她的来意:“你是余教官?孟冬在练琴,你能听见林间琴声么?像不像淙淙流水?这是我们马上将要合作的作品,他在练习他的声部,我在帐篷这里等他。”
十音能听见,这种环境下还能心无旁骛地练琴,也就孟冬了。
本来十音只想和孟冬通话,知道他是否平安,还有多少天可以结束拍摄。这会儿分神一听,巧了,是拉赫玛尼诺夫的g小调“悲伤的三重奏”,孟冬拉的是小提琴声部。
十音高三上的期末作业,挑的正是这首曲子。那是她在附中最后一次期末作业,被要求交一首钢琴三重奏作品。孟冬寒假比赛在身,十音本来没打算劳他大驾,自己跑去论坛,很快招募到两个弦乐系的,一个小提一个大提。
排练了几次感觉配合度还行,就预备再排两次上场。结果出了意外状况,高三事多,那大提琴男生非S市人,户籍地高中要求他回去参加期末考试,不得不提前离开;那小提琴女生本是为那男生才入的三重奏组,一听男生弃组,毫不留情放了十音鸽子。
十音欲哭无泪,这下她是真成“悲伤三重奏”了,另外两重全是空白音符。
梁孟冬听说后,当即决定救场。十音本还想劝他认真备战比赛,他却拉了搭档直接到琴房当场三人试排。
那搭档来头不小,是嘉陵的表姐,音院大提琴专业的学姐。有了超强阵容助阵,三人第一次排练契合度就无比的好。
孟冬当时玩笑着问她:“面试合格么?哪里不合适,我可以改。”
这与高一那年,十音准备完《春天》跑去她跟前“面试”,所说的话别无二致。
焦头烂额之际,被心爱的人雪中送炭,十音简直感动涕零。彼时还是高中校园,小儿女尚有矜持。那是十音头一次亲吻孟冬,亲的虽是面颊,但在琴房,还当着学姐。
后来十音说他那天明明就脸红了,他死活都不肯认。
以孟冬对乐曲的要求精度,那次的三重奏,十音的声部一度被他批到体无完肤。十音也是很冤,她只是单纯选了首喜欢的曲子,没经历过任何悲伤的人,去演绎拉赫玛尼诺夫的悲剧性,确实是勉为其难的。
但那个冬天过后,十音也离开了附中回原籍准备高考,在和孟冬分开的那半年里,她不但要备考,父亲突然离世、家中破产、志愿被迫变更……
再重逢时,她懂不懂悲伤了呢?十音好像记不得了。
她只是很内疚,她还记得大一孟冬是怎么找到她的,说起来是她拼了命追到手的人,他好像总在找她,她总是那个被找的人。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她自以为就是风雨里趟过一遭的人,还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更糟的。
柯洛妮在说:“你们外行也许无法理解,孟冬说这首曲子对他很特别,是他唯一背得出谱的大提琴作品,所以我们决定选择它。”
十音忍着笑,为什么柯小姐仿佛不知道她和孟冬的渊源,只是用直觉在敌视自己?
她隔空听不见孟冬说话,空气里的旋律很悲伤,孟冬的句法刚正利落,无一丝油腻感,甚至没有烟火气。她心却如饴:“那烦请梁先生接听,可以么?”
柯洛妮这人教养不错,语调始终友好,但态度强硬。她不但拒绝了十音,说孟冬脾气不好,被打断会臭脸……她还说了不少其他的话。
十音愈发觉得好笑,天才就是容易遭到误解。一个全世界最温柔的人,却总被人诟病脾气不好。
柯小姐的意思,大抵是人与自然————他们吃的是一起采摘的野果,避雨的是一起找到的宽树叶,一起攀过岩壁、趟过激流,一起看天上的猎户星座……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与知心知意的人在一起,发生任何事情,都十分合乎大自然的意愿。
柯洛妮的中文水平不大好,语速不快,她也许想要表达诗意,可惜表达有些翻译腔,缺乏些感染力。
总之这些话在十音听来十分牙酸。
其实她只是心疼地想,这么日日夜夜地食用野果,都没有肉吃,梁老师的腹肌胸肌想必消耗不少?思念成灾了。
只可惜通话是别想了,电话在人家手里,柯小姐意思很坚决,十音喊破喉咙,孟冬也是听不见。
十音以为对方不过挂了个寻常的电话,不料柯小姐这电话断了之后,那部剧组的卫星电话,她就再也没能接通过。
62/100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