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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她有点怂——罗青梅

时间:2019-11-07 08:23:58  作者:罗青梅
  朱瑄贵为皇太子,深得民心,老百姓敬畏他的身份,同情他的身世,仰慕他的风度,见一身庄重冕服的他骑坐马背之上,出城亲迎自己的太子妃,俊秀温文,举止高雅,风姿清朗出众,恍如画中人,发自内心为他感到高兴,齐齐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东宫侍卫知道朱瑄今天心情很好,没有出言呵斥。
  朱瑄扫一眼左右,双眸幽黑,唇角微微上扬,素来清冷的面容浸润了淡淡的笑意,如云销雨霁,冬雪消融,一江碧水汩汩而出,经霜尤艳,遇雪尤清。
  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后,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响遏行云的呼声,老百姓愈加激动,追逐着车舆,大声恭贺朱瑄,欢声雷动。
  笑语喧天,气氛高昂。
  连车舆内的金兰也能感受到外面老百姓的喜悦之情。
  进入内城后,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渐渐远去。
  沿途道旁有身着鲜亮服色的禁卫军和锦衣卫值守,彩旗飘扬,风吹猎猎,仪仗队伍宛如巨龙一般顺着宽阔的长街舒展开矫健身姿,浩浩荡荡而过,一道道紧闭的朱红宫门次第打开,厚重的门闩发出吱嘎吱嘎的刮擦声,欢快的乐声如潮水一般涌进内城,在高耸连绵的宫墙之内潋滟荡漾,偌大的巍峨皇城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里。
  金色的晖光刺破浩瀚云海,倾洒在层层叠叠的飞檐之间,琉璃瓦上浮动着璀璨的晕光,宫城檐牙错落,矗立在一泓绚烂夺目的金碧辉煌之中,巍然俯视脚下如蝼蚁般的人群。
  黄司正掀开帘子和金兰说话“殿下,仪仗进了皇城。”
  金兰撩起眼帘,想瞻仰一下雄伟壮丽的紫禁城,入目却是一扇扇缓缓打开的沉重宫门,车舆已经驶进宫城,金钉朱扉一道道打开,楼台殿宇连绵,白玉石阶拱卫环绕,一片高低错落的殿顶之上,晴空如洗,蓝得纯澈。
  她望着檐牙交错之间的那一角碧空,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境就像那一抹湛蓝,清清爽爽,明澈透亮。
  钟鼓齐鸣,卤薄陈于殿前,身穿各色礼服的文武百官迎候在殿门外,气氛肃穆。正副使上前唱礼,礼官高亢嘹亮的声音响起。广场宽阔空旷,风声怒吼咆哮,礼官的唱祝声越过一道高高耸立的彩棚,断断续续传入棚下车舆内,隔得太远,金兰一句也没听懂,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舆重新动了起来,尚膳监预备了丰盛筵宴,广场上的百官在礼官引导下陆续入席,内外殿泾渭分明,等车舆进入内殿以后,女官才掀开帘子,搀扶金兰步下车舆。
  金兰心道可惜,不知道百官齐聚的场面是什么样的,礼官复礼的时候,她坐在车舆里,只能听见外面遥遥传来洪亮的钟鼓乐声和隐约的唱礼,就算掀开帘子也只能观赏一堵彩棚,什么都看不到。
  女官小心翼翼扶着她,刚走出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金兰低着头,看到一双赤色织金云头鞋履,赤色袍角,赤色蔽膝,衣衫华贵精致,色彩斑斓,缀满了山川、祥云、禽鸟之类的吉祥图案,日光照耀之下,瑰丽辉煌,一对微微凸起的盘旋金龙昭示着男人尊贵的身份地位。
  一只骨节纤瘦的手伸到金兰跟前。
  女官知趣地退下。
  金兰迟疑了一会儿,刚抬起手,立刻被朱瑄紧紧握住了。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握笔的指腹结了薄茧,有些硬金兰放任自己走神,心想,那天她一脑袋差点把朱瑄撞飞出去,他真瘦啊,手心干燥冰凉,整个人冷冰冰的,像是没有一点烟火热乎气。
  进了内殿,黄司正引导金兰去内室更衣,朱瑄松了手,目送金兰一步一步踏进他平时起居的地方。
  金兰换了身常服出来,花钗凤冠,鸾凤云纹鞠衣,真红大袖衣,披霞帔,束玉带,悬玉花彩结绶,佩白玉云样叮当,凤冠仍然压得她抬不起头。
  朱瑄也换了身礼服,除去玄冕,戴五彩玉珠朱缨皮弁,绛纱袍,大红裳,素纱深衣,等在屏风外,听到环佩叮当声,转过身,颈间朱缨轻轻晃动。他低头俯视金兰,薄唇轻挑,目光温柔。
  即使不了解朱瑄,金兰也能清晰感知到此刻他满心的雀跃欢喜。他高雅清冷,持重矜贵,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当众露出像天真孩童一样眉开眼笑的喜悦神情,满殿鸦雀无声,一声咳嗽不闻。
  他真高兴啊。
  金兰不知道朱瑄为什么这么高兴,被他这么一个风姿卓然的俊秀男子用如此专注缠绵的眼神注视,心里实在难以平静,即使百般克制,依然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朱瑄轻笑,凑近了些,如画的眉眼近在咫尺“圆圆,我好看吗”
  金兰绷紧了面皮,假装没听见。
  朱瑄得寸进尺,拉起金兰的手,又含笑低声问了一遍。
  金兰孤身一人进宫,了无牵挂,被朱瑄撩得心烦意乱,心一横,抬起头,朗声道“好看太子殿下俊秀飞扬,无人能及。”
  靠得最近的侍从抖了一下。
  杜岩轻蔑地瞥一眼左右看吧,我没骗你们吧太子妃她就是这么奔放  朱瑄丝毫不以为仵,仍是微笑,拉着金兰走近内室。房里点了红烛,满室烛火摇曳,灯影幢幢,朦胧的光影中,宫人进进出出,两人行过拜礼,又被宫人搀去内室换了身礼服,一道道繁琐的进酒、进饭仪式过后,金兰不知道换了多少套礼服,晕晕乎乎照着黄司正的指引下拜站起,站起下拜,已经不记得自己身在何方了。黄司正扶着她走到锦褥前,让她和朱瑄东西相向而坐,女官捧着两瓢酒走上前。
  金兰和朱瑄一人接了一瓢,低头浅抿一口。
  两瓢的手柄用线连在一起,寓意夫妻同甘共苦,永不分离。喝酒的时候,两人离得很近,近得金兰能感觉到朱瑄的呼吸,她学过规矩,错开朱瑄火热的视线,不慌不忙啜饮一小口,余光忽然看到朱瑄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风姿清冷、高雅如谪仙的皇太子,居然在喝合卺酒的时候朝她做鬼脸  金兰一愣,喝的酒来不及咽下,扑哧一声呛着了。
  她又羞又窘又气,低头咳嗽,呛得满脸红晕,宫人忙上前帮她顺气。
  朱瑄示意宫人退下,接了杯茶在手里,送到金兰唇边,亲手喂她喝,看她双颊晕红,不胜娇羞的模样,一笑,在她耳畔低语“一枝红艳露凝香。”
  一听就是在调笑。
  金兰差点又呛着,这就是他的以礼相待
  朱瑄看她不咳了,嘴角笑意浮动,轻声说“别怕,今天没人来闹你。”
  金兰喘匀了气,一声儿不言语。
  朱瑄挑眉,站起身,“你先歇着,我出去一会儿。”
  他走的时候嘴角仍有笑意。
  金兰嘴角轻抽很好笑吗
  走到门口的朱瑄脚步突然一顿,站在半卷银钩的水晶帘下,回头看一眼内室。
  金兰立刻正襟危坐,收起脸上的表情,一副低眉顺眼的端庄之态。
  她头戴凤冠,博鬓珠串轻轻摇曳,一身宽大繁复的常服,端坐在布置华丽的新房拔步床内,妆容太厚,有些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了,那双眼睛依旧清清亮亮,恍如月下秋水。不论什么时候,她看人的目光永远明亮清澈,又清又透,带着一种淳朴天真的孩子气,即使在十多年的家庭冷暴力下长大,依然如斯。
  无论何时,只消让她含笑的目光瞧上一眼,天都亮堂了几分。
  朱瑄脸上笑意敛去,唇角上扬,眸底却浮起星星点点泪光。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圆圆,你终于回来了。
  殿中侍从目送朱瑄出去,相互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太子老成稳重,什么时候这么高兴过哪怕朝中内阁大臣当着嘉平帝的面夸奖太子,太子也是一脸谦虚持重的表情,不悲不喜,古井无波,让人无法窥测他的心境,今天却丝毫不掩饰他的喜悦又或者说,太子实在太开心了,以至于根本无法隐瞒克制。
  侍从面面相看,几乎同时认定了一点他们得好好伺候太子妃,不能有一点怠慢。
  杜岩无疑是所有东宫仆从中最先意识到金兰在朱瑄心中地位的人,朱瑄刚出去,他立刻领着人上前服侍金兰卸妆换衣。
  金兰迟疑了一下“还没到时候吧”
  杜岩含笑说“今天圣上高兴,外面的宴席一时半会散不了,千岁爷怕殿下累着,吩咐小的先伺候殿下换衣、用些茶点,爷说殿下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不用等他。爷还得应酬一会儿。”
  说着几名内侍鱼贯而入,抬来一架大理石桌案和提盒,开始安排茶点面果,席面不似待客的那般极尽丰盛排场,俱是小巧精致的黑漆小碗,看菜色似乎也平常,没有油腻腻的大盆羹汤和炖肉,看着似乎不多,一眨眼却摆满了整张桌案。
  金兰只在半夜上妆前吃了些雪花洋糖炒米,接下来水米未进,但典礼气氛肃穆,心情紧张之下倒是不觉得饿,不过一整天穿戴礼服行大礼,肩膀骨头都快压散了,点点头,示意内侍帮她取下沉重的头冠。
  内侍服侍金兰洗去妆容,给她松松挽了个家常小垂髻。她鬓发松散,一身海天霞大袖缠枝牡丹花罗宽衫,走到桌案前,目光飞快环视一圈,发现外面天还没黑,从槛窗照进、落在金砖地面上的光线微微泛青。
  内殿的拔步床太大,里三层外三层,重重纱帐掩映,除了一道道做隔断的槅扇门,还有廊庑、走道,就这么一架床,比她在贺府住的院子还大,槅扇内红烛燃烧,灯火摇曳,一片喜气洋洋、绚烂辉丽的金赤流光,她还以为天已经黑透了。
  桌案设在一座庭院人物图镶嵌螺钿黑漆金屏风下,屏风阔大,每一扇屏皆绘有精细园景,云雾飘渺,水纹粼粼,做工精细,浑然天成,灯光下浮动一层浅浅的金芒,光影浮动,如梦似幻。
  金兰坐在桌岸边,眼眸低垂,目光落在黄花梨牙条繁复精致的云纹金边纹理上,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身边这架金屏风值多少钱。
  她突然想起西苑春宴的那天,她和剪春挤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为自己嫁妆里的一张拔步床发愁。
  一转眼,她竟成了皇太子妃,见识了皇宫里雄浑靡丽的富贵奢华,一架千金的苏州府拔步床也不过寻常罢了。
  杜岩站在一边殷勤伺候“殿下,这是宫里甜食房造的窝丝糖、虎眼糖,您尝尝口味如何。”
  甜食房隶属御用监,掌造办面果甜食,他们非常擅长做面果,配方从不外传,而且制作的时候也不允许外人观看。
  金兰听说过甜食房。据说有位四品官在宫里吃了甜食房的面果后念念不忘,想带回家给老母妻儿品尝,偷偷藏了几块在袖子里,不小心污了官袍,被纠察御史弹劾,差点丢了官位。
  她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吃甜食的年纪。苏州府的滴酥鲍螺闻名天下,她在祝家吃过一次,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果子,枝玉告诉她鲍螺里最好的是带骨鲍螺,她一直想尝尝,可惜贺家没有仆妇会拣那个。
  甜食房的面点和苏州府的比起来如何呢
  金兰尝了几块,眼睛陡然亮了几分。
  窝丝糖形如丝窝,面上撒了层芝麻,松酥细腻,香甜可口,有股淡淡的黄豆香甜味。虎眼糖外壳酥脆,内馅柔软,香酥甜美,一点都不腻。
  她原本不觉得饿,吃了几块果子,顿觉胃口大开,桌案上的菜肴面果看似寻常,但刚刚好全是她喜欢的口味,她一样样尝下来,每一样都很喜欢。
  看她吃得香甜,杜岩笑着帮自家主子卖好“菜色是千岁爷吩咐的。”
  金兰伸筷子的手停了一下。
  她吃得高兴,把朱瑄给忘了。
 
 
第30章 贺礼
  皇太子大婚,筵宴的规格自然不低。
  奉王殿内设御座,锦衣卫分立于殿外的东西两面,金吾等卫东西分立。御座下西面是酒亭,东面是膳亭,酒膳亭的东西两面为珍馐醯醢亭。御座东西设御筵,东面为皇太子座,其他诸王的座位以次往南排列,东西相向。四品以上官位的座位设在殿内,五品以下官员的座在殿外东西廊下,司壶、尚酒、尚食等宫人在旁侍候。
  教坊司早已在内殿、外殿分别设大乐、杂舞,一切准备就绪,仪礼司官员请升座。
  钟鼓齐鸣,乐声奏响,伴随着大臣的山呼声,嘉平帝在司礼监太监钱兴等人的簇拥中出现在大殿内,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各自落座,进献九爵酒毕,光禄寺官员收走酒爵,进汤、进大膳。
  繁琐冗长的礼仪总算熬到了结尾,群臣心里暗暗松口气,还没来得及举箸夹菜,内殿里头遽然安静了一瞬,气氛微微凝滞。
  殿外的年轻官员面面相觑,伸长脖子往里看。
  悠扬婉转的乐声中,几名内侍匆匆从内殿奔出,径直朝后殿走去,不一会儿抬着一只只抬盒走进内殿。
  官员们意识到内殿出了什么变故,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他们品阶太低,不能进内殿,有几个胆大的官员悄悄走到廊下,竖起耳朵偷听。
  不一会儿,一名礼部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忙拉住他细问。
  礼部官员低声骂“钱兴那厮真是歹毒趁着圣上高兴,说什么谢太傅给太子送了份厚礼圣上突然来了兴致,说想看看各部官员给东宫送的贺礼。”
  众人恨得咬牙,暗骂钱兴蛇蝎心肠。
  谢太傅是扶持嘉平帝登基的功臣,平日和太子没有任何往来,只担任了一个太傅的虚衔。当初谢太傅不知道听了谁的撺掇意欲捧剑入宫死谏,差点酿成大祸。这事是嘉平帝的一块心病,今天太子大婚,钱兴故意提起谢太傅,其心可诛嘉平帝忽然起兴要看文武百官送的贺礼,就是为了敲打文官和朱瑄本人  愤恨之余,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皇太子是一国储君,温文儒雅,风仪出众,深得民心,历来颇受文官推崇。太子迎娶太子妃,事关国本,哪个官员敢随便敷衍贺礼自然是什么精致稀罕就送什么。
  这些落在嘉平帝眼里,会不会成了他们私下结交太子的物证  美酒佳肴在前,歌舞音乐在侧,众人却惊出一身冷汗,让夜风一吹,冷飕飕的,从头凉到脚底心。
  刑部员外郎望一眼内殿东面的方向,和身边同僚低语“难怪东宫会婉拒大理寺的贺礼。”
  同僚心有戚戚焉,“太子果然沉稳。”
  刑部尚书清廉,只给东宫送了些家乡土产,被死对头大理寺官员好一顿嘲笑,两边差点打起来。后来东宫推辞大理寺的贺礼,却留下了刑部尚书的,刑部上上下下十分快意,把这事当成笑话讲。
  如今看来,太子当真深谋远虑,他早就料到钱兴会拿官员贺礼做文章,所以只要是厚礼,东宫一概婉言推辞。
  “太子谨慎小心,高瞻远瞩,自然是好事。”刑部员外郎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凡事都要如此小心慎重长此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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