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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她有点怂——罗青梅

时间:2019-11-07 08:23:58  作者:罗青梅
  他立刻抬脚离开。
  三天之后金兰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御茶房的院子里,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见了他仍是满脸笑容,眼睛乌黑发亮,说话却有气无力的。
  御茶房的内官说金兰挨打了,她替皇太子朱瑄受罚,挨了十棍。
  第二天罗云瑾出门时犹豫再三,药膏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还是放下了。他去了御茶房,金兰在院子里扫地,肩背耷拉,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一团,扫帚比她的人还要高几寸。他走下台阶,长靴踩住了大扫帚。
  金兰抬起头,神情恍惚,目光茫然,认出他的时候,眉眼微弯,笑容甜丝丝的:“云瑾哥,你来啦。”
  他淡淡地嗯一声,拔步去正院。
  不一会儿,金兰蹑手蹑脚跟进屋,蹲坐在脚踏上给掌事太监捶腿。掌事太监让罗云瑾和其他几名内官泡茶,考校他们的功夫。
  罗云瑾泡茶的时候很专心,可是金兰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他鬼使神差地看她几眼,一时分神,手里的动作就重了点。金兰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他心中恼怒,冷冷地回望,眼神里透出几分嫌恶。
  金兰一怔。
  掌事太监一一品评几人的茶,轮到罗云瑾献茶的时候,金兰忽然蹿了起来,不小心碰到掌事太监的胳膊,打翻了罗云瑾刚刚递上的那杯茶。
  茶水溢了出来,洒了金兰一身。她忙跪下谢罪,掌事太监差点被滚烫的茶水溅到,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赶她出去。
  她脸上身上都是热水,脖颈间烫得通红,被打了一巴掌的那半边脸隐在热气中,好像已经肿了。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含泪退了出去。
  罗云瑾看都没看她一眼,重新泡了一盏茶。
  掌事太监接了他泡的第二盏茶,看了看茶叶的形状和茶水的颜色,点点头:“总算长进了。云瑾,你是有造化的人,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去前头伺候贵人了……我这御茶房留不住你这样的聪明伶俐人,但愿你将来出人头地的时候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罗云瑾怔愣片刻,掌事太监后面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金兰病了,她连扫帚都拿不起来还是坚持来御茶房扫地……她知道掌事太监会从他们几人中挑出一个最拔尖的推荐去前头当差,她光凭鼻子闻一闻就能闻得出茶泡得好不好,所以宁可冒着烫伤掌事太监的风险也要撞翻他泡的第一盏茶。
  掌事太监拉着他说了不少体己话,等他从正院出来的时候,金兰已经走了。
  院子里的内官说:“他烫伤了,身上全是泡!啧啧,大热天的,这可难办了……”
  罗云瑾慢慢走出御茶房,一步一步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走着走着,突然转身,脚步陡然加快,然后越来越快,走到一半,他猛地清醒过来,又转身往回走。
  他回屋翻出之前找太医院药房的内官讨来的伤药,去了东宫。
  我只是不想欠她的,她因为我烫伤,我不能坐视不管……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皇太子朱瑄住在东宫北边的一座宫室里,足不出户,形同幽禁,昭德宫每天派人监视他,不许他出门。看守是个苦差事,昭德宫的内官怨气冲天,罗云瑾只花了几枚小银锞子就顺顺利利进去了。
  他站在门前,脚步踟蹰,轻轻推开了门。
  屋中光线暗沉,阴森幽冷,四面墙壁光秃秃的,只草草粉刷了一遍,没有装饰壁板,没有案几桌椅软榻香案,更不可能有其他殿宇的珠光宝气、富丽堂皇,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拔步床都没有。
  东边墙下一张黑漆架子床,没有床帐,金兰趴在编花竹席子上,眉头紧皱,脸色发白,神色痛苦。
  少年皇太子朱瑄跪坐在脚踏上,手里拿了把扇子,对着金兰轻摇:“圆圆,还疼不疼?”
  金兰在枕上摇摇头。
  罗云瑾走了过去。
  朱瑄霍然回头,双眼微微眯着,神情警惕。他长年待在幽室,皮肤苍白,双眸幽黑深沉,样貌看起来还是个瘦弱的少年,但眸子却比他的脸要成熟得多。
  “你是罗云瑾?”他很快就猜出了罗云瑾的身份。
  罗云瑾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金兰脸上。
  她生得福相,珠圆玉润的,就算瘦也是张伶俐可爱的圆脸,这会儿张开双手趴在席子间,脸色苍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罗云瑾挨着床沿坐下,眼眸低垂:“怎么趴着?不怕碰着伤口?”
  朱瑄继续给金兰摇扇,淡淡地道:“她躺着更不舒服。”
  罗云瑾想起来了,金兰前几天受过罚,伤口肯定还没好。他俯身,手指拨开金兰的衣襟。
  朱瑄脸色微变,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手指苍白纤长,看起来很虚弱,力道却很大,牢牢攥着他不放。
  罗云瑾看他一眼:“我想看看她的伤,烫出来的泡有没有破?血泡大不大?你有没有挑破?有没有涂药包扎?她这样多久了?吃过什么没有?”
  他一句一句问出口,朱瑄的脸色越来越白。
  金兰意识模糊,听见罗云瑾说话的声音,慢慢抬起眼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脑袋一歪,眸中浮起亮晶晶的笑影:“云瑾哥!”
  罗云瑾低头看她,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点:“嗯。”
  “你怎么来了?”金兰费力抬起头,疼得眉头紧皱,“你来看我的?”
  罗云瑾眉头微皱,轻轻拍一下她的发顶:“躺回去。”
  她喔一声,轻轻把脑袋放回枕上,眼睛眨呀眨的,含笑看着他,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朱瑄沉默着听他们说话,松开了紧攥着罗云瑾的手。
  罗云瑾拨开金兰的衣襟,俯身细看她颈间、胸前的伤口,雪白的肌肤上一大片烫伤的痕迹,颈间到肩膀的地方一溜水泡,看起来有些狰狞。他眉头皱得愈紧……居然烫得这么严重!
  如果当时就用冷水冲的话可能会好一点,可是谁会管她的死活?她忍着痛楚退出正院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罗云瑾手指轻颤。
  金兰皱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松开手,问朱瑄:“有没有干净的清水?伤药呢?”
  朱瑄面容冷凝,眸光晦暗:“……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找他们讨要,他们什么都不给我。圆圆只能忍着。”
  罗云瑾立刻起身出去,回来时端了盆清水,朱瑄卷起袖子站起来,接过铜盆放在床边架子上。
  两人合力扶起金兰,朱瑄脱了靴子爬上床,坐在床头,让她靠在他怀里,小心翼翼拨开她的衣衫,露出烫伤的地方。罗云瑾低头,手里拿了银针,一点一点挑开水泡。他是习武之人,动作轻快,力道拿捏得很准,金兰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他已经处理好伤口,抹好了药。
  金兰有些发热,神志朦胧,迷迷糊糊中皱着眉,怔怔地望着罗云瑾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孔,忽然道:“云瑾哥……你真好看。”
  罗云瑾顿了一下,眼睫抬起。
  金兰脸色雪白,眉头轻蹙,含笑凝视着他,额前鬓边爬满细汗,神情痛苦,双唇泛白,眼中却潋滟着笑影。
  他扭开了脸。
  朱瑄看了他一眼,摸摸金兰的额头,低头问她:“圆圆,还疼不疼?”
  金兰清醒过来,发了一会儿呆,轻笑:“不疼……会不会留疤呀?”语气轻松,声音却虚弱绵软。
  罗云瑾没说话。
  朱瑄给金兰擦汗,轻声说:“不会的,这药是宫里妃嫔常用的,过两天就好了。”
  他没有骗人,金兰的烫伤好了以后果然没有留疤,皮肤依旧光滑细嫩,白如细雪。
  等她好利索的时候,罗云瑾已经不必去御茶房点卯。内书堂的几次考核,他次次夺得魁首,宫宴上他为嘉平帝奉茶,嘉平帝夸他手艺好,见他生得风姿出众,多问了几句,得知他在内书堂表现优异,立刻对身边侍立的钱兴道:“是个伶俐人,就不要再让他做泡茶这样的活计了,大材小用!等他结业的时候拨去文书房使唤看看。”
  钱兴笑着应喏。
  罗云瑾还没从内书堂结业就获得嘉平帝的赏识,昔日那些掌事太监纷纷上门恭贺,欺压过他的人则送上厚礼给他赔罪。
  他觉得自己欠金兰一份情,问她想要什么。
  金兰想了想,说:“我喜欢松萝茶,可是南边进贡的茶叶都是有数的,云瑾哥帮我找掌事的齐公公讨点茶叶罢。”
  罗云瑾记下她的要求,时不时找掌事太监讨几包茶叶,齐公公不敢怠慢他,给他的茶叶都是上好的,甚至比宫嫔吃的茶叶还要好。
  ……
  他送了金兰那么多的松萝茶,光是闻到香气就能闻出来。
  掌事太监教了他那么多,他几乎都忘了,独独记住了松萝茶的味道。
  罗云瑾抿了口茶。
  朱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颌下的系带滑落至颈间:“谢骞知道你的身份了?”
  罗云瑾道:“是。”
  他知道自己身边全是朱瑄的眼线,这些事瞒不住东宫。
  朱瑄道:“谢骞是聪明人。”
  罗云瑾没说话。
  朱瑄低头,拿起一叠装在筒中的文书,推到罗云瑾跟前。
  罗云瑾以为朱瑄要自己利用掌东厂的职权查什么人,抽出文书,翻开随意扫了两眼,脸色骤变。
  “我答应过她……”朱瑄站了起来,袖子扫过棋盘,“她哭着求我……”
  罗云瑾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朱瑄背对着他,语气冷漠:“此次我协助宋素卿主持治河工程,让人翻出了工部库房积压的文书……找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了。张斌死了,钱兴会蛰伏一段时日。罗云瑾,你祖父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诬陷,你自己去查,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诬陷你祖父的人是什么身份……我会为你祖父雪冤。”
  “我答应过她,不会食言。”
  罗云瑾双臂微微发抖。
  朱瑄轻轻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我求她留在我身边,只要她能留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她只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云瑾哥是个好人……他以前是个贵公子……如果他祖父没获罪的话,他可以读书科举做大官……五哥,我求你,如果你将来能做主了,可不可以帮云瑾哥的祖父翻案?不管他祖父是怎么死的……被人冤枉也好,真的畏罪自尽也好……至少让他知道真相。”
  她泪眼朦胧,望着朱瑄:“五哥,我求你。”
  他怎么舍得拒绝她?
  “她很少求我做什么,她从来不会为难我。”朱瑄回头,目光冰冷,“唯一求我的一件事,还是为了你。”
  罗云瑾一震,感觉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刀,刀尖还不停在五脏六腑间绞动,锥心刺骨的疼。
 
 
第81章 橘子
  缇骑在后街处等着罗云瑾。
  他出了寺门,几步下了石阶,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拨马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药王庙高耸的琉璃瓦覆顶。
  金兰就在那面朱红高墙之内。
  朱瑄不爱吃松萝茶,庙里的大和尚不会无缘无故准备他不喜欢的茶,他今天又带着金兰出宫了。
  一墙之隔。
  罗云瑾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朱瑄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听见墙后隐隐有女子的笑声,娇柔婉转,似破晓之际枝叶间滚动的晨露,轻轻跌落,碎成颗颗晶莹玉珠。
  她喜欢出来玩。
  那时候也是,只要听说他领了出宫的差事就眼巴巴地目送他,羡慕他能够出宫。不过她从不会要求他帮她买什么,怕耽误他办正事。他有时候给她买几包酥蜜饼,她会高兴很久,一直放到年底都舍不得吃完。
  酥蜜饼经久不坏,可以放很久,但是不能磕碰,她收在瓮子里,年底拿出来的时候,一包果子已经碎成了渣,微风吹过,齑粉飘得到处都是。
  她被呛着了,咳得眼睛湿漉漉的,赶紧拢好纸包,尴尬地笑笑。
  罗云瑾当时很诧异,问她:“怎么放了这么久?不好吃?”她常去甜食房,起先是浑水摸鱼偷偷摸摸,发现了会被提督太监提着耳朵呵斥打骂,后来甜食房的太监很喜欢她,经常拿品相不好但是味道不差的果子送她,她用不着藏吃的藏一整年。
  金兰捂着纸包,笑了笑:“舍不得吃……放在那儿,光是看着就高兴。”
  因为是他买来送她的,所以她放着不吃,看看就很好了。
  少年时的罗云瑾无语了很久,还是觉得她一定是脑子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多年以后,那个阴鸷冷漠的少年长大了,骑在马背上,望着眼前庄重威严的庙宇,明知她就在高墙之后,却不能再往前踏一步。
  缇骑等了很久,见他望着药王庙怔怔地出神,忍不住小声问:“统领,千岁爷有什么吩咐?”
  罗云瑾收回视线,按了按那一叠厚厚的文书,扬鞭催马。
  这是她为他求来的。
  他欠她的,永远都还不完。
  ……
  朱瑄走下长廊,掩唇咳嗽。
  坐在葡萄架下剥橘子吃的金兰立刻回头,起身搂住他胳膊,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橘皮油脂香气:“怎么又咳嗽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掌在额头上放了一会儿。
  朱瑄笑了笑,拉下她的手握住:“没事。”
  金兰好奇地回头张望了一下,看着密密麻麻爬满老藤的院墙,低声问:“你今天出来见谁?”
  朱瑄淡淡地道:“一个下属。”
  金兰没有多问,拉着他坐下,剥完刚才那只橘子,塞进他手心里:“这橘子又甜又软,一点都不酸,比宫里的还好吃。”
  今天朱瑄带她出宫去山里赏景,吃了南炉焖鸭之后顺路来药王庙找大和尚讨几杯清茶吃。药王庙的茶水清冽甘甜,据说煮茶的水是去年和尚们亲手收集的梅枝上的雪水,在佛前供过的,所以香气格外浓郁。大和尚悄悄告诉金兰,那都是骗人的噱头,权贵人家和书生文人就喜欢讲究这些,其实药王庙煮茶的水只是从城外运进来的山泉水。真有去年的雪水,也只够装几只大瓮,煮茶的话早就用完了,哪够年初煮到年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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