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也沉默着收好了笔墨纸砚。
卫黎收好了信,回头看东西都被收了,脱口而出:“不学写字了吗?”
手一僵,宋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现在就学吗?”
耽误来耽误去,天色已近黄昏,即使没有出门,宋瓷都看得见,外面的光已然从耀眼的淡金色,变成了夕阳将近的昏黄。
被反问这么一句,卫黎一僵,他默默地摇头:“不了,那就以后吧,时间不早,我带你出去。”
带她出去?
宋瓷锁好了柜子,转过头,看着站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卫黎,没忍住,问了出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卫黎回过神来,回她道:“先前不是说了,咱们以后吃饭不用去御膳房挤吗?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以后你拿吃的去那儿拿就好了。”
宋瓷道:“是陆公公那里吗?”
卫黎摇头:“不是,是另一个人,她……不算是宫女,你和我过去吧。”
宫女?
宋瓷立刻意识到,她要见的是个女子,后宫之内除了宫女,那便只有后妃了。
抿了抿唇,宋瓷道:“好。”
宋瓷身为御膳房宫女,平日里在后宫能去的地方不多,她不是负责试菜的,也不负责布膳,类似于高级一点的烧火丫头。
所以真正的后宫,也就是后妃们的宫殿,她极少踏入。
宋瓷跟着卫黎绕的是极为偏远的一条小路,一路上几乎没人,卫黎又用了缩骨功,换上了她的衣裳。
宋瓷一直盯着卫黎的后背看,卫黎对目光很是敏感,这视线太过黏着,他没忍住,转头看着她:“你在看什么?”
女子的外形男人的脸,宋瓷脚下一顿,略有些艰难地道:“将军,您别用脸对着我。”
卫黎:“……”
他气鼓鼓地转过了身。
宋瓷在后面看着他,想了一想,还是问道:“缩骨功是将骨头强行缩小,那你的皮肉呢?你背上的伤口,难道没有影响吗?”
昨日卫黎伤口还那么大,今日居然就可以动用缩骨功。
宋瓷早就想问,但是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她和卫黎非亲非故地,难听一点说,卫黎甚至是在利用她,她处于一个弱势的,被胁迫的地位,有什么资格来关心他?
可是先前发生的事情,却叫她慢慢地换了想法。
也许卫黎,可以和她成为朋友。
宋瓷问了,卫黎的步子停了一停,然后继续往前走。
宋瓷一愣。
随即她苦笑了一下,只是这么短的交集,宋瓷你怎地可笑至此,竟是还做出关心他的举动来。
你们的身份差距,自己心里难道拎不清吗?
宋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苦涩,跟在卫黎身后。
若是卫黎不上心还好,上了心,觉得她是个胆大包天,异想天开的宫女,怕是她连这点被利用的价值都没了。
更甚者,可能直接灭她口。
卫黎如果真的没了她,也不见得会怎么样吧。
宋瓷小心地跟了上去,不再多想。
又走了一段,从昏暗的假山穿过,就看见了一片华美的宫殿群。
卫黎终于开口道:“我的伤没事,伤口已经结痂了,缩骨功不会碰到那里的伤口。”
“哦……那就好。”宋瓷干涩地回应。
卫黎沉默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宋瓷,挑起唇:“还有,谢谢。”
说完他就立刻转过头了。
卫黎骤然被宋瓷关心,脚都要飘起来了,他很享受小宫女关心他,虽然那开心来的无迹可寻。
好不容易压下嘴角的笑意,故作姿态地扭过头回了句“谢谢”,卫黎觉得,好像亲自教小宫女写字,也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宋瓷有些不懂卫黎的表现,他不是……不想回答她吗?
还是说,她其实挺重要的,卫黎思考了一下,觉得不好不回答她,免得以后她不尽心帮他了,所以才扯出了一个谢谢。
仔细一想,那个笑容,确实挺像是硬掰扯出来的。
宋瓷有些失落,她垂下了视线,观赏那些宫殿的心思也没有,闷头走路。
“你认识这里吗?”
卫黎的话让宋瓷抬起了头,她发现,自己已然到了一座宫殿的侧门。
侧门上,也有一副很小的牌匾,牌匾之上刻着三个字——
“凤梧宫。”
“月嫔?”宋瓷一惊,诧异地看向了卫黎。
这不是风头正劲的月嫔娘娘的宫殿吗?
月嫔是一个舞女,结果在一次晚宴中被陛下看中,短短几晚,连升几阶,封为月嫔,入住凤梧宫。
凤梧宫,取凤栖梧桐之意,乃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嫔宫殿。
自打宣帝登位,凤梧宫一直荒废,谁都以为,是因为那位妃嫔的下场不好,所以宣帝一直封着这凤梧宫。
谁都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
现在还是嫔,说不定再过两天,就是妃了。
宋瓷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月嫔,会和卫黎有关系。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叫她浑浑噩噩地看不清前路。
卫黎见她发蒙,只是愣愣地盯着那牌匾看,伸出手牵住了她,拉着她往前:“别发呆了,瞧什么呢?跟我进去。”
宋瓷被卫黎拉进了凤梧宫之内,因为门槛有点高,她还绊了一下。
而就是因为这一绊,她算是清醒了过来,发现卫黎牵着她,立刻收回了手。
她脸色羞红,将手收回了身后,愣愣地盯着卫黎。
卫黎只是顺手牵住她,此时才发觉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妥。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方才,我……我也不是有意的……”
宋瓷还没说话,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很是清冷,可又很动听,叫人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宋瓷也转过头,然后微微睁大眼睛。
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女子穿的不是宫装,但是宋瓷心内却笃定,这就是月嫔。
相传月嫔很白,在月下跳舞,犹如仙子下凡,踏月而来,美的摄人心魂。
听那些小宫女讨论的时候,宋瓷还以为是他们夸张,这世上,哪有美成这样的女人,可是见到了,她才知道,原来那不是谣言。
月嫔,担得起仙子这个称呼。
她额间佩戴了一枚蓝色的坠子,长发散在脑后,穿着月白色长裙,风吹起,长裙舞动,有蓝色的光华若隐若现。
宋瓷知道,这是用西域进贡的蓝银映月线绣了云纹藏在裙子的纹路里,舞动间蓝色与银色交辉,美不胜收。
大齐皇宫,仅此一件。
是宣帝命绣娘,专门为月嫔所定做的映月裙。
所以,宋瓷认识。
她转而看向了月嫔的脸。
一笔一画,极尽完美,眼鼻耳唇,无不精致。
若说芸芸众生都是天神捏出来的小泥人儿,那月嫔,必然是天神特地关照过的。
宋瓷愣愣地看着她。
而月嫔又再唤了一声:“将军。”
宋瓷这才想起来,方才月嫔喊的,就是将军。
声音清冷,但是……也很温柔。
清冷是天生的,温柔则是她本人的意愿。
卫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应了一声,道:“来,新叶,这是救了我的那个小宫女,你且见见。”
“宫女?”月嫔状若无心地道。
宋瓷立马反应过来,跪下请安:“月嫔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月嫔笑了一下,她轻声道:“这两天,将军多谢你的照顾了,你是哪个宫的?”
“奴婢是御膳房的。”宋瓷回答。
卫黎没想到两人会这般,他看着月嫔道:“新叶,我带她来不是给你行礼的,以后,你就把吃的,用的,给她吧,我会一直躲在她那里。”
“你不是带这个小宫女过来领赏的?”月嫔语调都变了,失去了那股仙子高高在上的味道。
卫黎有些莫名:“领什么赏?”
月嫔深吸一口气:“你不应该躲到我这里来吗?将军,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小宫女,能给你什么?”
想来月嫔早就已经屏退左右,凤梧宫的后面,空荡荡的。
宋瓷看得出来,这位月嫔娘娘,和卫黎之前的关系匪浅。
她抿着唇,听着他们说话,知道这里没自己插话的资格,故此也就乖巧地听着。
只是心中漫上了难言的感受。
而卫黎则是回月嫔道:“新叶你在说什么?我说过了,这里不适合我待,皇帝来找你,我要藏在哪里?我之前也提了,我会留在另一个地方。”
月嫔看出来了,卫黎生气了。
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
月嫔看向了宋瓷,宋瓷低着头,畏首畏尾的模样实在是入不了她的眼。
可惜,卫黎乐意。
月嫔从不忤逆卫黎的意思,所以她转而轻笑了一声,道:“好吧,既然将军非要留在这宫女那儿,那就这样吧,我以后会将东西多、送到她那儿去。”
她说话语气一贯淡淡的,卫黎也没有感觉出不对。
可落在宋瓷的耳里,暗藏的针对和嘲讽叫她坐立难安。
她甚至想要起身,对月嫔说,她有名字,她叫宋瓷,不是这个那个宫女。
可是宋瓷知道,她做不到。
然后,宋瓷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她懵懂地抬起头。
卫黎道:“跪久了站不起来?我扶你。”
宋瓷下意识地看向了月嫔。
作者有话要说: 20号请假一天,压一下字数等榜单,么么叽
第13章
这是她克制不住的反应。
宋瓷不想,也不敢得罪月嫔,她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嫔位入主凤栖宫,前无古人。
可是——
卫黎见宋瓷傻傻地跪着不动,再次道:“起来啊。”
宋瓷没有动。
卫黎见她没反应,低低地道:“麻烦。”
话音一落,宋瓷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了起来。
缩骨功让卫黎的身量小了不少,穿着女装,簪着珠花,一眼看上去,甚至很是滑稽可笑。
可他一手拉起了她。
宋瓷身子轻,一下子扑到了卫黎的身上,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大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卫黎。
卫黎也没料到宋瓷这般轻,在他的印象中,哪怕是个孩子,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拉起来。
可是宋瓷……
宋瓷软着脚,浑身绵软,她知道自己要立刻推开卫黎,可她本来是跪着的,这般被强行抱起来,手足无措,什么都做不了。
她全身都依靠在卫黎的身上,借助他的力气才不至于再度跪下去。
“真蠢。”卫黎勾起唇,轻笑了一声。
宋瓷有些恼,她抬起头看他,但是一眼看见的,却是站在卫黎身后的月嫔。
月嫔一身白衣,冷静肃然地看着他们。
她脸上并无什么特殊的神情,像是平常一样,神色淡淡的,一副远离世人的仙子模样。
可是宋瓷却觉得凭生冒出了一股寒意。
她倒吸一口冷气,皱着眉推卫黎:“放开我!”
卫黎见她方才还好好地,现在突然就发作了,有些莫名,放下了她。
趔趄了一下,宋瓷站稳之后,跪了下来,对月嫔道:“娘娘,将军,奴婢得了吩咐,一定会尽心办事的,以后将军的东西奴婢都会记得来取,若没有其他的吩咐……奴婢……奴婢先退下了。”
月嫔弯了弯唇角,她看着宋瓷的头顶,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宫女的胆小害怕。
害怕才好,害怕就不会有胆子去勾搭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淡淡地“嗯”了一声,月嫔放宋瓷离开。
卫黎却没料到宋瓷溜得这般快,他拔腿想追,月嫔的唇色泛白,她轻轻地叫住了他:“将军,那个宫女,你就这么放心吗?”
卫黎转过身来。
他静静地看着月嫔的脸。
“新叶,”卫黎认真地道:“当年我救你,也没考虑过你的异族女子身份,你在胡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成就大事,她可以吗!
月嫔脑海里掠过这么一句话。
她身子轻轻抖了抖,随后,缓缓地走到了卫黎的面前,直接跪下,毫不犹豫。
卫黎一惊,连忙道:“你做什么?”
月嫔仰起头,眼眶微红:“将军,新叶,只是为了你好而已,新叶虽然身在深宫,但是,新叶一直很牵挂你,可你受伤,宁愿找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要我帮你,为什么?”
“新叶,”卫黎不懂月嫔,他道,“你在深宫不易,我知你现在荣宠正盛,所以你的住处势必被盯得很紧,你要我怎么留下?”
月嫔一愣,咬着唇,宛如赌气一般地道:“那我进宫,还有什么意义!”
她渴望卫黎能够听懂她的意思。
而卫黎却是微微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新叶,你的仇很快就可以报了,什么没有意义?”
“当然,我也知道在深宫之中的痛苦,若你现在后悔,我还可以将你换出宫去,但是之后就不见得有法子再进了。”
月嫔瞳孔微微放大,眼泪立刻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卫黎一惊,不明白月嫔是怎么回事。
她哭起来,有种格外孱弱的美感,换做其他男人,早就扑上来,亦或者手足无措,想着如何安慰她。
可是卫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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