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西比别人更是惶恐一分,清秋的那个笑容,在他看来,几乎就等同于马上要去和父亲母亲告状的意思,虽则自己兄弟养几个戏子也是常事,但父亲是一定会教训他们的,也不知还会发生些什么,但是若是急匆匆追出去,又显得自己太没有些男子气概,因此只对白莲花、花玉仙两人笑道:“别管她,我们自己乐我们的。”
清秋将冷太太送到前面去看戏,自己又不是很喜欢看,问了问别人,这戏倒要演到晚上,于是便对冷太太道:“妈,我不想看戏,倒不如出去逛逛。”
冷太太赶忙站起来:“那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横竖礼仪已经尽到了。”
清秋想了一想,那也好,便跟金太太说了一声,自己带了母亲出门,冷太太不让她送太远,只走到了巷子口,便让她回去,只是还是有些不舍,抚着清秋的面颊:“孩子,怎么就这么几天,你反倒又瘦了呢?”
清秋觉得比起之前的冷清秋,她应该是胖了才对,奈何全天下的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女儿只要一段时间不见到,便是瘦了,她想了想:“妈,我不妨跟你把话说开,之前我让你去弄的那些经济上的事情,就是我真的不想再和燕西继续生活下去了。”
冷太太看上去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叹气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新时代的年轻人,总是这般浮躁,现在就连婚姻大事也是如此草率。”
“只是你是我的女儿,我又能怎么办呢?只是你一定要想清楚,若是你下定了决心,我不管怎样,总是要帮着你的。”
冷太太也早早发现,金燕西这位姑爷并非良配,就说今天,岳母来了,燕西竟然连一面都不见,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点点滴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女儿今日的一席话,便也有了由头。
清秋说出这话,心头宽松了不少,又安慰了冷太太片刻,便送她上了人力车,遥望冷太太的身影渐渐远去,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清秋霍然转身,身后站着一个烫着卷发穿着洋装,神情颇为倨傲的美貌女子,正是白秀珠。
“你……”清秋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不进去?”
白秀珠将尖尖的下巴不屑地一抬,示意了一下金府的方向:“那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恨得要死!”又加了一句,“包括你!”
清秋笑道:“那么,你为什么又要来和我说话呢?”
白秀珠神情十分复杂:“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真心不愿和七哥……金燕西在一起了?”
清秋四处看看,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向白秀珠道:“这里不方便……不知道白小姐肯不肯赏个脸,和我一起去喝杯咖啡呢?”
白秀珠之前就见过清秋一面,一直以来,对她抱着的都是一种又是蔑视、又是嫉恨的心态,但此时见她说话行事落落大方,再怎么也提不起痛恨的心情,便点了点头,将自己戴着的帽子压低了几分,和清秋向另一边的一处咖啡馆走去。
两人进去坐下,清秋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对面的白秀珠也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她,终于还是忍耐不住,问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清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若是真的,白小姐想怎么办呢?继续去和燕西恋爱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白秀珠,她语塞片刻,想了想,毅然摇头:“不怕告诉你!若是你真的离开了他,我为了这一口气,自然要再将他拿回到手里,然后再狠狠甩掉!”
她扬起下巴,一脸傲气:“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让他抛弃的!我们女子的自尊绝对不能让他踩在脚底下!”
清秋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白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白秀珠说了这番发泄的话,内心的愤恨也少了几分,对清秋露出一丝笑意:“倒是你,真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你之前想到的,是怎样的呢?”清秋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是攀援富贵的虚荣女子吗?”
白秀珠瞪大了眼睛。
清秋轻声道:“这你就错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和金燕西结婚时,是怀抱着满腔的爱情的。”
白秀珠冷笑一声:“这算什么,当初金燕西对我,还不也是同样的满口花言巧语?最后还不是为了你,将我们俩的誓言抛诸脑后!”
清秋慢慢地说:“这也正是我要说的……男子和女子的婚姻,原本就是出于爱情的结合,”要用正主的语气说话可真够难的,她想。
“那么,没有爱情了,自然两人也是可以分开的了。”
白秀珠十分聪明,脑子一转,便听出了清秋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指,你现在对金燕西已经没有爱情了?”
当然没有了!我很着急完成考核目标呢!清秋心中说,表面上还要对秀珠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白秀珠不意清秋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向来自诩洋派新式,却怎么也想不到,像清秋这样旧式的女子,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话中的思想,恰恰契合了自己的想法。
清秋喝了一口咖啡:“白小姐,我向来不认为,我们俩之间有什么仇恨,难道这种感情上的纠葛,最该讨伐的不是男子么?”
白秀珠轻轻一拍巴掌:“说得不错!”此时,她对于清秋的感情,完全转了一个圈,“冷小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见清秋点了点头,她方才继续说道:“原先我并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女子,反而把一腔的怨愤都放在了你的身上,仔细想想,你说的果然是对的,都是那些人的问题,我反而是错怪了你。”
清秋心下一松,想不到白秀珠虽然为人骄纵一些,但到底还是个明理的,只是笑道:“你能这样想,我是很开心的,希望我们能做朋友,而不是为了一些感情问题成为仇人。”
白秀珠站起身来,十分西式地向她伸出手来,清秋自然握住了她的手,晃了一晃,秀珠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不明理的人,这次来这边,也是存着和解的心态的,不过,我现在又明白了一件事,燕西不是个能长久的人,我也不稀罕他了。”
“怎么?”清秋不禁有点好奇。
白秀珠冷笑道:“他还以为大家都是瞎子呢!那个女戏子,叫做什么白莲花的,不是刚刚坐着车和他一起么?”
清秋淡淡道:“那也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习惯了的东西,我是没什么在意的了。”
白秀珠察言观色,看出了清秋说的是实话,便拉住她:“冷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思,若是之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情,你尽可以来找我。”
清秋将眼睛微微一斜:“那么你呢?”
白秀珠笑了笑:“我嘛,自然也是不能白白受委屈的!”
第38章 金粉世家(十)
清秋说这些话的意思,本来就是引导秀珠往这个方向去, 她是要离开这个金家的, 可是金燕西,她却不打算就这样让他好过。
倒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原本的冷清秋。
白秀珠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在内, 清秋回了家, 自己一个人坐在房中, 思索着之后该怎么办,一时连时间都忘了。
梅丽现在是一刻都离不了清秋,清秋整个人简直是分成了几部分,一边帮梅丽照顾秦女士,一边养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半还要为之后离开做准备。金燕西也是整日不归,有时候清秋想一想,真是不知道这个婚结的有什么意思, 可能还不如他们俩谈恋爱的时候甜蜜。
除了多了个孩子,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如今清秋的肚子已经渐渐地有点显了,她虽没有明说, 但有些人已有了猜测,清秋自己也觉得很是奇异,有时候抚摸着肚子,心中不免微微一动,这个孩子和自己, 倒是很神奇地有了联系。
就是为了原主,自己也要把这个孩子养好。
花朝节是清秋的生日,但是她自己却忘了个一干二净,金燕西也是完全没想起来妻子的生日,就这样,这个生日竟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金家上上下下,无人察觉。
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一周了,梅丽、清秋和秦女士在地下室时,无意中问起生日,大家才发现,清秋的生日已经早就过了。
梅丽十分愧疚:“七嫂,你怎么不说呢?”
清秋尴尬地笑了笑:“实在是我自己也没有注意,忘掉了。”
梅丽看起来还是没有释怀,愤愤道:“就算我们都没注意,七哥怎么可以不记得?”她义愤填膺,“我觉得,七哥现在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清秋心中一动,这倒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便轻轻叹了口气,对秦女士和梅丽道:“说实话,我是早已经觉得,和燕西的婚姻无法再维持下去了。”
梅丽呆住了,秦女士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
清秋继续把她跟秀珠讲的话,改一改照搬过来:“……夫妻间若是爱情淡了,相处下去也没有什么趣味。”
这番话对这些年轻小姐来说,是很对她们的胃口的,梅丽第一个就表示了支持:“七哥这样的行为,我也是看不惯的!只是清秋姐,你还是要考虑考虑,妈她们也都很喜欢你呢!若是他之后再不改那些风流习气,我是会支持你的!”
秦女士的思维显然更加成熟一些,她想了想方说:“这些事情,你若是堵着气来说,倒不如不说,既然说了,那就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现在这个社会,对于女子的苛责,毕竟还是严苛许多的,以前我借你的那本《玩偶之家》也是这个意思,我是知道你会离开的,可是离开之后怎么样,你得想好。”
清秋很是感激她这一番心思:“我明白,这些事情我自然会慎重考虑的。”
梅丽却趁两人回来后,悄悄对清秋说:“清秋姐,如果你实在要走,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清秋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想法:“你是金家的八小姐,平日里也没受什么委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梅丽道:“难道我就不会用眼睛看么?我知道,咱们家虽说已经是新式得多了,但骨子里还是那种大家庭,我如果继续待下去,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清秋想了想,她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梅丽又抱住她的胳膊,撒娇似的恳求:“干脆,咱们俩一起出走好了,还能互相照应一下呢!”
清秋有点心动起来,但按照她本人的性格,还是要等确定之后再答应梅丽的,就只是说:“这也都是我一时的想法,你先别四处乱说啊。”梅丽自然是点头答应。
她们这边尚在商议此事,却没有想到,两人经常出没花房,早已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这一天,很久没有回家的金总理忽然回来了,一进家门,家人看到他的神色阴沉,都不由得心中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将全家人集中在大堂,沉着声音:“昨天你们谁出门了?”虽然这样问,但眼睛却只看着梅丽。
梅丽脸上涨得通红,家里的人仿佛都觉察出了什么,也都看着她,梅丽没有办法,只得嗫嚅道:“不过是出去见了个朋友……”
话音未落,金铨将桌子一拍,一只茶杯掉在地上,甩了个粉碎,家里人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他怒道:“朋友?什么朋友!你见的分明是个ge命党!”
其他人大吃一惊,梅丽向来是个家里的洋娃娃,谁能想到,她会和ge命党扯上关系?
只有清秋心里如同明镜一样,一定是梅丽替那位秦女士传递什么消息的时候,叫金总理的政敌拿住了把柄,惹得他大怒,便向梅丽悄悄使了眼色,让她想办法再扯个谎。
金铨怒意未消:“若不是我想办法敷衍过去了,你恐怕现在就在监狱里了!谁能想到我金铨的女儿,会和ge命党来往!”
梅丽的生母何姨太太见女儿闯了这样的大祸,吓得脸色惨白,金太太咳嗽一声,说了梅丽两句,又安慰金铨。
梅丽撅着嘴,有些不服的样子,家里其他人见金太太说了话,忙一半人去劝慰金铨,一半人去安慰梅丽,梅丽的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不落下,玉芬看了她这样子,忽然又想起她和清秋这些日子鬼鬼祟祟,便仿佛无意中说:“清秋妹,我们说不动梅丽,你快来陪陪她,这些日子,你们俩同进同出,不是亲密得很么?”
这话一出,金家人看清秋的眼神却变了,仿佛是她带坏了梅丽一般。
清秋心下暗暗一叹,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对梅丽的爱,自然会让他们将不满转移到她的身上,不过,这件事情自己也的确有参与,就算帮到梅丽了吧。因此,她便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默不作声。
金燕西此刻却觉得自己没脸,玉芬这话相当于在大庭广众面前,斥责清秋带累了梅丽,他也想不到清秋会跟梅丽这事有关,只觉得是玉芬不满所致,况且,清秋也实在不该给人留下这样的把柄,便道:“想必是她哪里没有做对,等我回去再教训她,只要梅丽没有事便好。”
梅丽却不干了,她大声反驳:“这不关七嫂的事情,是我……”话没说完,便叫何姨太太捂住了嘴巴。
清秋站在这里真是十分的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把手中的手绢绞成了麻花,她见还是没有人理她,便把心一横,只是站在原地微笑。
管你们呢,我笑我的,看谁先撑不住,她心里想。
金太太劝了一会儿金铨,见清秋站在原地,皱了皱眉:“你先回去吧,站在这儿是要你父亲更加生气么?”
这话说出来是相当的重了,清秋的心理素质比原主好得多,或者说是脸皮更厚一些,听了这话,便行了一礼,脸上的神情仍然十分平静自若,便告退了。
金太太服侍金铨休息,自己也累得够呛,梅丽哭得眼睛红肿,何姨太太便去陪她,留下玉芬和道之等,佩芳和慧厂因为孩子的缘故,也被金太太赶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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