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还有工作组的其他同志,有个李大姐很爱给人做媒,也笑着说道,“是啊,璐璐你说说条件!”
张璐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等把最后两户人家走访完,已经快一点钟了,赵珍珍让同事都赶紧回家了,她却拿着记录先回了一趟办公室。
平时上班的时候,大办公室点着煤炉,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自然也不会点炉子,赵珍珍使劲搓了搓手,将所有的资料都整理了一遍,按照统一的标准做成了表格,这样等明天上班讨论的时候就一目了然了。
她站起身跺了跺脚走出屋子。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校园的甬道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赵珍珍一面走,一面想起了农场那灰扑扑的房子,那些房子城里人不知道,她在乡下长大却是知道的,虽然屋架用了红砖,但墙体都是泥坯打垒的,墙体比较薄,屋顶也做得马马虎虎,人住在里面夏天还不觉得怎么样,冬天里风一吹就透了,简直能冻死个人。
农场即便是有钱,也不可能给犯人住的屋子点上煤炉。
虽然她给王文广准备的铺盖卷儿不算薄,棉衣棉裤也都是用新棉花做的,但在现在的气温下,只怕也还是会冷。
想想丈夫那双粗糙不堪且满是裂口的手,赵珍珍的心里就特别难受。
赵珍珍顶着风雪回到家,孩子们已经吃完午饭了,郭大姐不太会做饭,不过家里有现成的面条,她给孩子们煮了一大锅,还扔了一斤虾进去,捞出来用赵珍珍之前做好的鸡蛋酱一拌,味道特别鲜美。
王建民看到妈妈的衣服上落了一层雪,连忙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小扫帚,赵珍珍笑着接过来,在门槛外面将衣服清理了一遍,进屋后换上干净的鞋子,对郭大姐说道,“辛苦你了啊!”
郭大姐摇摇头说道,“四宝刚刚已经睡着了,你还没吃吧?给你留了一碗面条,只怕现在有点坨了!”说着转身就去了厨房。
因为早上起得晚,王建昌一点也不困,他的两只小胖手把玩着一颗棋子,问道,“妈妈,我们老师说马上就放年假了,等过年的时候,爸爸应该会回来吧?”
王建昌很喜欢赢,他现在下棋能轻松赢两个哥哥,今天上午还一连赢了郭大姐好几盘,对他来说,熟悉的人已经没有对手了,但是他知道爸爸下棋很厉害,所以就很想爸爸回家,若是能赢了爸爸,那真是好开心啊!
不光是三宝和四宝想爸爸,建民和建国也想爸爸,王建国看到珍珍迟迟没回答,着急的说道,“妈妈!我问过立志舅舅了,他说爸爸是去参加集体劳动去了,等劳动一结束就会回来了,现在外面都下雪啦,劳动应该结束了吧?”
王建民也眼巴巴的看着妈妈。
赵珍珍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要是爸爸回不来,咱们就去看爸爸好不好?”
孩子们异口同声的说好,王建昌还指了指棋盘,说道,“妈妈!我要和爸爸下棋!”
赵珍珍被他逗乐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们建昌是不是想赢爸爸啊?”
王建昌十分自信的点了点头。
王建国眼珠子一转赶紧挤过来,亲昵的拉着妈妈的手臂说道,“妈!我们马上要考试了,我这次肯定能考双百分,到时候我把卷子拿给爸爸看好不好!”
赵珍珍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说道,“那你要是考不了一百分怎么办?”
王建国一愣,皱着小鼻子说道,“这学期我学的可认真了,老师讲的还有练习册上的题目我都会做,为什么我考不了一百分,我肯定能考一百分!”
赵珍珍笑了笑说道,“我们建国真厉害!”
王建国笑得有点小得意。
王建民手里捧着一本连环画,看起来似乎看得十分专心,但其实妈妈和两个弟弟的对话他一字不落的都听进去了。这孩子就琢磨开了,三弟要跟爸爸下棋,他对象棋兴致一般而且水平也一般,下棋就免了,二弟要考双百给爸爸看看,对他来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但他不可能和二弟一样也交卷子吧?小家伙还没考虑好到底要准备什么,赵珍珍已经冲他招手了。
“建民你过来!”
王建民走过去,赵珍珍伸出手臂搂住大儿子,说道,“健民啊,家里有一只闹钟坏了,你能不能帮妈妈拆开看看?若是修好了咱们就带给爸爸好不好?”
好奇宝宝王建民眼睛一亮,高高兴兴的点了点头,说道,“妈妈你放心,我肯定会小心拆开的,若有看不懂的,我就去隔壁请教刘叔叔!”
他说的这个刘叔叔是刘志强。
事情还要从秋天的时候说起,叶家大儿子叶程拆东西拆上瘾了,已经不满足从外公那里拿来的坏手表了,那些东西要么里面的零件完全生锈了,要么缺东少西,即便是拆开了也修不好,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他就把家里的的一只正常的好闹钟给偷出来拆了。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明明拆开很容易,原样装上也不难,但装好后闹钟就是不走!
这下把几个孩子急坏了,生怕大人发现被挨骂,还是王建国突然想起来,大牛二牛炫耀过自己爸爸特别厉害,什么东西都会修,而且还在家里做了一个小电机,能把小石磨带起来自动磨豆子,特别的有意思。
刘大牛还领着他们偷偷去看,可惜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被刘大嫂发现了。
叶程几个孩子早早等在胡同口截住了下班回家的刘志强,他接过闹钟随便摆弄了几下,指针就开始咔咔的走起来了!
几个孩子又惊又喜,佩服的小眼神让刘志强有些意外,也有些愧疚。
大概就是从那以后,他终于意识到要履行作为爸爸的责任了,再不会从早到晚扎在学校的实验室,回到家也不会一味喝酒了,在他的严厉管教下,刘大牛和刘二牛比以前规矩多了,据说学习成绩也好了很多。
小孩子最不记仇,刘大牛和刘二牛打过叶家的孩子,也欺负过建民几个,但他们现在改好了,特别是刘志强还帮过他们的忙,这种情况下,刘大牛刘二牛表示了想一起玩儿的意愿之后,孩子们还是很大度的接纳了他们。
因此,天好的时候,三家的小孩儿都是在一起玩儿,因为赵珍珍家的院子比较大,一般就是在她家里玩儿,但刘志强有时候也会把几个孩子叫到他家去,给孩子们讲解简单的物理知识。
赵珍珍同样摸了摸大儿子的头,说道,“好啊,我们建民从小就聪明,一定能修好的!”
听到这话王建国不太高兴,他想要反驳,但又想到哥哥的确学什么都比他强,妈妈这话说得不错。
虽则如此,他还是有点小不服气的,心里暗暗想,哼,我也聪明,我肯定要考一百分!
郭大姐把热好的面条端过来,看到三个孩子都依偎在赵珍珍的身边,心里着实有点羡慕。
人有时候根本不了解自己,以前的时候郭大姐觉得一个人过特别好,但现在经常帮着赵珍珍看孩子,她像是发现了新世界,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小孩子是那么的好玩,那么的可爱!
以前她懒得很,周日一定会睡到日出三竿才起来,现在周末即便赵珍珍没请她帮着看孩子,也会一大早就起床了。
她现在有点理解为何赵珍珍这么忙,又是工作又是孩子的,但却从无怨言了,原来做妈妈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郭大姐笑吟吟的说道,“建民你们妈妈还没吃饭呢,快让她吃饭吧!”
赵珍珍看到面上的大虾一愣,郭大姐解释道,“你那好婆婆让人送来的!还是上回那个傻不拉几的大个子!”
赵珍珍一听胃口就变得不太好了,不过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就说道,“那个人一看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你别和他多说话!”
郭大姐撇撇嘴说道,“我根本没让他进屋!”
赵珍珍担忧的很不错,农场的房子虽然在陈市长的干预下比原计划盖得好一些了,但比起正常人家住的房子还是差远了。白天还好些,做工的院子虽然也不可能点炉子,但因为人多,而且又在不停的干活儿,并不觉得特别冷。
但放工回去后就不一样了。
空关了一天的房间跟冰窖差不多,其他人累了一天都是直接往被窝里一钻直接睡到天亮,但王文广是不可能的,他有轻微的洁癖,不洗脸刷牙是睡不着的,尤其现在手和脚都长了冻疮,又痛又痒,必须用热水烫一下才行。
他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再躺进被窝通常也还是了无睡意。
王文广一闭上眼就想起妻子和四个儿子的笑脸,思念的感觉又幸福又痛苦。
以前生活里的普通小事儿,现在想想也十分有趣,而以前生活里的那些特别幸福的瞬间,现在想想真是甜到了心里,王文广越想越睡不着,常常失眠到半夜。这种状态严重影响了他的白天的劳动。
因为经常哈欠连天,不但会受到监管人员的呵斥,而且还必须完成自己的劳动任务,因此放工后别人都走了,王文广还要继续编草席,等他完成后跑到食堂,炖菜是没有了,只能打到两个冷硬的馒头。
后来王文广就克制自己,妻子和四个孩子,他命令自己一晚上只准想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做很有趣,这么切片的做法,导致回忆就像情节有些奇怪的默片电影,让人看了莫名发笑。
而且也有时间限制。
因为农场有几千名下放的犯人,农场晚上有专门的巡逻队,而且人员还不少,王文广摸到了规律,一到夜里十二点外面就会换班,这个时候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喧哗声,等喧哗声消散了,他就应该立即把脑子放空睡觉了。
本来他是带有一只手表的,当然不是以前的金表,而是花五十块买的国产牌子,但即便如此,刚来的时候也被农场给收走了。
王文广自己自创的这个方法很不错,现在他一放工,甚至在白天做工的时候都在琢磨,晚上应该想谁了,若是小建昌,他就要仔细想想这孩子还有哪些有趣的事儿了。
因此一整天的心情都十分好。
眼看着快要年底了,农场里那些全家下放的还好,有些像王文广这样单身一个人的,难免就会有些情绪,虽然大家都知道,划清界线多半都是为了孩子着想,但不可否认的是,离婚手续却是扎扎实实已经办理了的。
也就是说,来探视是有情有义,不来也完全说得过去。
平城大学这次下放的人里,有五十多对夫妻选择了离婚,但绝大多的家属都来探视过了,只有少数的没有来,其中,刘主任的妻子就是这少数之一。
刘主任这个人,平时在家里倒也不算很懒,只是他的嘴巴有点坏,和外人说话还好些,不会轻易出言得罪人,但回到家对着妻女就毫不客气了,简直可以说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最近几年女儿刘新兰长大了,他说话客气了不少,但也因此,集中火力对准了妻子。
刘婶子在学校的后勤处工作,本来性格挺好的一个人,这些年被他打击的都有些烦躁了,也不是没有吵过,甚至还拿刀子砍过丈夫一刀,但好了伤疤忘了疼,刘主任的嘴巴还是那么贱那么毒,她也就没那么在意了,一颗心早凉透了。
说实话刘婶子早就想离婚了,这次工作组上门做工作,她一口就答应了。
自从刘主任被下放之后,刘婶子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甚至家里的空气都比以前清新了,她认认真真的工作,下班后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做各种好吃的和女儿两个人一起吃,日子过得特别逍遥!
刘新兰也不是没想过要去看看父亲,但每次都被妈妈以各种理由阻拦了。
刘婶子虽然没去看过前夫,但她这个人不小气,隔上一段时间就给刘主任邮寄一包东西,有吃的有用的。
但即便如此,刘主任心情也不好,以前并不觉得妻子有多重要,而且因为她文化低,刘主任向来看不起妻子,从来不肯跟她好好说话,已经习惯了出言就是冷讽热刺,以前从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自己得父母亲一辈子就这么过的,但来到农场后,独处的时间多了,他终于意识到了,以前的态度是不对的。
但刘主任已经五十岁了,即便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立即写信表衷肠的,他的打算是,等妻子来看他的时候再说这些话,保准能把她感动的哭了。可惜他的打算很好,刘婶子却一直没来。
这眼看这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还不来吧?
若还不来的话,除非是那半老婆子真的又找下人了!虽然妻子诸般不如自己,但有一点刘主任必须承认,妻子在外貌上还是很有优势的,比一般的家庭妇女都要好看一些,可惜的是女儿刘新兰一点没随了她,而是随了自己。
刘主任心里烦躁,乱七八糟的事儿什么都想,就影响了干活的质量,一连好几天他编的席子都不合格需要返工,这样他下班晚了吃不上饭,如此两天后,刘主任终于爆发了。
当农场的监管人员再一次批判他的时候,他没想以前那样唯唯诺诺的点头,而是眼睛一瞪,插着腰说道,“怎么就不能用了,一个破草席子哪里来的那么讲究?”
监管人员有些意外,他们这些人大都是从部队上抽调过来的,原本以为地方上能有些油水,没想到青禾农场穷得很,而且那个李场长又是个眼睛里不能揉沙子的人,他们一天到晚看着犯人干活儿,一刻也不得闲,而且吃住都和犯人一样,这样的日子滋味不算太好。
李场长一再强调,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要通过劳动改造来教育,绝不允许随意打骂,但事实上他们这些人就是想动武力也没机会,这一帮子知识分子被关进来后都老实的很,一个个软脚虾似的,大声呵斥一句都乖乖听着呢。
刘主任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监管人员精神一震,故意激怒刘主任,“你个资产阶级走狗,居然敢污蔑老百姓用的草席子,这是对政府和人民不满吗?走,跟我们去见李场长!”
其实刘主任说完话自己就后悔了,不过此刻被人称作资产阶级走狗,他一下子就怒了,几乎是咆哮着说道,“老子不是资产阶级分子,我是党员!我妻子和女儿都是党员!我父母也都是党员,我是工人阶级的后代,我根正苗红!”
监管人员轻蔑一笑,“你根正苗红能被下放?”
说到下放的事儿,刘主任更觉得自己冤,简直比那小白菜还冤。
明明学校里别人实名检举都成功了,到他这里却不一样了,那王文广毫发未伤不说,自己反倒被硬生生找茬给下放了!
虽然没出几个月,王文广也被下放了。
但他心里这口郁气始终没出来。
本来刘主任在外头是个圆滑世故的人,以前在化学系的时候,虽然王文广是正主任,他是副主任,但论人脉资源,王文广远不如自己长袖善舞,但最近几个月体力折磨,还有心理上的失衡,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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