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干脆将正在编的半个席子一摔,梗着脖子说道,“没错!我就是根正苗红!”
监管人员觉得差不多了,抄起手里的皮鞭就甩过去,刘主任没提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
刘主任记忆中上一次挨打还是小时候,而且虽然隔着棉衣,但因为力度大,抽在身上依然特别疼,他脱口就骂,“你个小兔崽子敢打我!”说着不管不顾的就和小年轻扭打在了一起。
最后当然是刘主任吃了亏,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被农场关了禁闭。
当然了监工人员也受到了惩罚,同样也是关禁闭。
这事儿出来之后,李场长怕出个更大的乱子,考虑到编草席和做草帽的工钱很少,而且这些犯人从进来后,除了生病,一天也没歇着,现在公社里的农民也没不会这么苦哈哈的下死力了,基本上到了阴历十月底儿就享受农闲了。
何况这些人本身都是知识分子,身体素质不行,再这么干下去,估计很多人会撑不住的,他仔细观察过了,不少人的脸已经泛着一种黄灰色的菜色。
很显然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农场终于放假了,所有下放的犯人都舒了一口气,王文广自然也很高兴,不过,他不像别人那样除了一日三餐去食堂,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睡大觉,而是每天照常作息,只是中午会睡一个多小时的午觉。
而且他也会偶尔出门去田野里找东西。
王文广知道,赵珍珍年前一定会带着孩子来看望他,但他现在这副尊容见人实在是不行,吴校长房间里有一面镜子,他前天去照了照,发现自己的脸色比上一次赵珍珍来的时候难看多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赶在妻儿来之前,把手上脚上的冻疮治好!
王文广一开始听隔壁的邵老师说用茄子棵煮水好用,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茄子棵,煮水用了几天是好一些了,但还远远不够,后来又听说獾油治疗冻疮特别好,但这个东西可不好找。
后来打听了很多人,终于人托人从附近的老乡家里买到了一点,一罐底儿的獾油花了五块钱,但擦上真的很好用,他一连擦了六七天,不但消了肿,破损的皮肤也开始愈合了。
腊月二十四,工作组终于放了假,第二天,赵珍珍背着早就整理好的行李,带着四个孩子坐上堂叔赵青山的顺风车来到了青禾农场。
孩子们什么也不懂,进了农场的接待室还很高兴的四处张望。
王文广还是一路小跑进了屋子。
只是,四个孩子看到他都愣了!
王建民和王建国略懂事了,小建明又太小,唯有王建昌懵懵懂懂,脱口而出道,“妈妈,爸爸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第62章
不光是孩子们觉得爸爸和以前不一样了,就是赵珍珍看到丈夫心里也猛地沉了一下。
比起上次她来的时候,王文广的气色更差了。
整个人比之前又瘦了一圈,脸上的菜色已经非常明显了,两只眼睛也略略有些无神,身上还是穿着那套破旧的解放装,但这次不光是袖口碎了,领口也磨破了,而且前襟因为干活儿不小心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他借了针线自己缝上了,针脚又大又丑。
最最可笑的是头发,农场没有专门的理发室,犯人们都是自己剪头发或者相互剪头发,前两次都是和梁校长互相剪的,这次王文广嫌弃人家的手艺不好,是自己动的手。客观来说,的确比梁校长剪出来的狗啃效果要好多了。
但比起以前去理发店找专门的老师傅做出来的效果那是没法比,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文广自嘲的冲建昌笑了笑,说道,“三宝,爸爸变丑了,你还喜欢爸爸吗?”
王建昌又仔细看了看他,犹豫了几秒钟,说道,“喜欢!”
王文广这次痛快的哈哈笑了两声,一把抱起来老三,在他的胖脸蛋上亲了一口。
王建昌很高兴,他其实特别想爸爸了,一起玩儿的小伙伴,叶程叶欢的爸爸,刘大牛刘二牛的爸爸都经常在家,虽然在他心目中,他们的爸爸都不如自己的爸爸厉害,但爸爸不在家,再厉害也没有用啊。
小家伙在爸爸的怀抱里仰起脸问道,“爸爸!你参加劳动结束了吗,马上就过年了,是不是这次就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王文广心里叹了口气,他摸了摸三宝的脑袋,说道,“还不行,等过年开春了地里还会有很多活儿,爸爸还要继续参加劳动!”
王建昌不高兴的将大脑袋使劲撞了几下爸爸的胸口。
一旁的王建民忽然说道,“爸爸!你不是大学的校长吗,你要是一直在这里干农活儿,那学校出了事情谁管啊?”
王建国觉得哥哥说得很有道理,跟着说道,“是啊,农活谁都会干,但是校长不是谁都能当吧?爸爸这么聪明,还是应该回去当校长啊!”
他这么说是有切身体会的,他们附属小学现在也会组织劳动课,班里最笨的同学都能做的很好,但他们班的班长只有正副两个,不是谁都能当的,班长都这么不容易当,爸爸是校长,学校人那么多,就更不容易当了呀。”
王文广将三宝放下来,伸出手臂揽住建民和建国说道,“学校已经选出新的校长来管事儿了,没有爸爸在也没关系,不过,你俩希望我早点回家吗?”
小哥俩儿都赶紧点了点头。
王文广拍了拍他们的肩头,说道,“你俩是当哥哥的,要帮着妈妈照顾弟弟,而且要听妈妈的话,如果这样爸爸就会很快回去了!”
尽管王建民觉得爸爸说的话很没道理,因为这是毫无联系的两件事儿,但还是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王建国却不高兴的说道,“爸爸!我和哥哥在家经常带着三弟四弟玩儿,也很听妈妈的话,从不惹她生气,那是不是你现在就应该跟我们回去了呀?”
王文广一愣,没想到八岁的孩子思维已经这么清晰了,他笑着说道,“建民建国,爸爸跟你们道歉,刚才爸爸说得不够准确,集体劳动可不是爸爸一个人,这农场里有好几千人,大家一起进来的,肯定也要一起走啊,你们参加学校的春游,是不是不能一个人掉队啊?爸爸也一样,这农场里有上千亩的荒地,要是都开垦出来种上粮食,能供好多人吃饭呢,所以爸爸虽然是下地干活儿,但做的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两个小家伙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
赵珍珍说道,“大宝二宝!你们不是还准备了东西吗,快拿出来给爸爸看看啊!”
王建民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只旧闹钟递给他,说道,“爸爸,这是我修好的,现在走针可准时了呢!”王文广的确很需要一个闹钟,他愉快的接过来,笑着说道,“建民真聪明,连闹钟都会修了!”
王建民笑了笑,说道,“爸爸,你别忘了每天给它上发条!”
一旁的王建国也连忙掏出来两张有点皱巴的卷子,开心的说道,“爸爸你看!我这次考了双百分!”
王文广接过来看了看,笑着说道,“建国真厉害!再接再厉啊!”
王建国对爸爸的夸赞有点不满意,他歪着小脑袋说道,“爸爸,那我是不是也很聪明啊?”
王文广用力点了点头,说道,“那当然了,不聪敏可考不了一百分!”
王建国这下满意了,乐滋滋的指着建昌说道,“爸爸!三弟说要和你下棋呢,连棋盘都拿来了!”王建昌猛点点头,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来棋盘,其实就是一张硬纸壳,然后再掏出一个小布袋子,里面是满满的棋子儿。
小家伙很认真的将棋盘放到桌子上,又把棋子一个个摆好。
一岁多的小娃娃的记忆还不太周全,从进屋后小建明一直被赵珍珍抱着,他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到处看,尤其会盯着爸爸王文广看,后来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了还是别的原因,挣脱了妈妈的怀抱,笑嘻嘻的走到爸爸的面前。
王文广一把将小儿子抱起来,说道,“几个月不见,我们建明长这么高了!”说着忍不住亲了亲四宝又白又嫩的小脸蛋。
大概是爸爸脸上的胡子茬扎得他有点痒,小建明嘎嘎的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王文广手一抬猛然用力,一下子把小儿子举得老高,小家伙兴奋得嗷嗷直叫。
王建昌已经摆好了棋子,他也想让爸爸举高高,就用殷切的小眼神看着爸爸。
三宝这半年个子窜得很快,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至少半个头,而且他长得很壮实,虽然不算太胖,但也有四十多斤了。
适当的体力劳动会提升人的体质,但农场的这种劳动强度和低营养的饭菜却只能是起到相反的作用,王文广最近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下降了,以前编草席到下午三四点才会觉得很累,现在中午的时候就觉得很煎熬。
尽管如此他也不想让儿子失望。
王文广抱起小建昌,深呼吸两口做好了准备,手臂竭尽全力往上抬,竟然也把建昌举起来了!
只是他的脸瞬间憋得有些发红。
赵珍珍赶紧说道,“哎呦,建昌太沉了,文广你快放下他!”
王建昌被放下来后,王文广觉得两只胳膊又酸又麻。
赵珍珍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丈夫,娇嗔道,“不会是拉伤了吧?我给你揉揉!”
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几个孩子身上,生怕哪一个会突然哭闹起来,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丈夫手上长满了冻疮。
她小时候棉衣做的薄,又住在家里的柴房里,再加上冬天也要刚干活儿,手上年年长冻疮,又痛又痒特别难受,白天干活还好,反倒是到了晚上手脚都放到被窝里,遇到热乎气儿长冻疮的地方特别痒,简直有点钻心,让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过,她是从小受罪受惯了的,王文广可不是,他哪里受过这个罪啊!
王文广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变了,拉住妻子的手,笑着说道,“没事儿了,农场放了十来天假了,我用獾油擦的效果很好,你看这不是好多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了,估计再用几天就好了!对了,今年雪下得这么大,咱们家的厨房没事儿吧?”
学校的院子一般就是两间半正屋,厢房都是各家根据情况加盖的,他们现在当做厨房的东厢房是一间简易房,特别是屋顶修得很薄。
赵珍珍摇摇头,说道,“没事儿,家里都挺好的!”
王建昌扯扯他的衣袖,“爸爸,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王文广下棋是童子功,跟有名的大师学过两年,少年时期曾经获得过不少比赛的大奖,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赢了王建昌,小家伙不服,但一连下了三盘后他都输得很惨。
看着老大不高兴的三宝,王文广却觉得有点可乐,他笑着说道,“建昌你回去一定要好好练习知道吗?争取下一次来看爸爸的时候,能赢了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王建昌总觉得赢爸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还是抬起昂起小脑袋说道,“好!我下次一定要赢!”
很快探视的时间到了,但四个宝都不愿意走,王建昌甚至说道,“爸爸!你住在这农场里面的房子里吗?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啊?”
王文广摇了摇头。
孩子们见了都很失望,赵珍珍连忙解释道,“农场里人特别多,要是每个来探视的人都要进去看看,那样就太乱了!咱们先回去好不好?妈妈回去跟你们做好吃的,而且,明天咱们还来看爸爸!”
小建明第一个拍着手说好,“好啊,明天还来看爸爸,妈妈,四宝饿了,想吃鸡蛋糕!”
作为一个一岁半的小娃娃,他这句话说的条理清楚,也算是十分难得了,建昌在他这么大的时候,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崩,而且通常一次说话不会超过三个字。
王文广看了很满意,忍不住一把又将他抱起来,说道,“四宝回去吃了饭乖乖睡一觉,等明天你来了,爸爸给你们编一个特别好看的小笼子好不好?”
王建昌眼睛一亮,问道,“爸爸!你会编蝈蝈的笼子吗?”
王文广点了点头。
王建国也赶紧问道,“爸爸!我也要!”
王文广好脾气的说道,“你们几个都有啊,一人一个!明天这个时候就编好了!”他的话是说给儿子们听的,眼睛却是看着妻子赵珍珍。
赵珍珍冲丈夫一笑,说道,“文广!之前买的小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反正都放假了,我准备带着孩子多住两天,要是每天都来探视,你们农场应该允许的吧?”
因为马上过年了,最近农场的管理比之前宽松多了,王文广没听说过关于限制探视次数的规定,就笑着说道,“是允许的!”
末了又违心的说道,“那房子能住人吗?有没有点炉子?这大冷的天儿,千万别冻着孩子,要不,你还是带他们回平城吧,我这里真挺好的!”
赵珍珍紧盯着丈夫看了几眼,笑着说道,“怎么不能住人,堂叔都找人修过了,铺盖卷儿也有,一回去就点上炉子,你放心吧,孩子们不会冻着的!”
王文广站在农场的大门里头,看着妻子和儿子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往回走。
一路上他都紧紧绷着脸忍住笑,等推开自己的房间门,才终于忍不住咧嘴无声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了。
其实,赵珍珍买的房子不太适合现在居住,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正房的屋顶塌了,因为没打算立即搬过来住,虽然修葺了房顶,但做工实在是马马虎虎,还是用了原来的木梁,没坏掉的椽子也继续用上了,新料添得很有限,搭建好木梁和椽子,铺上草席再糊上拌了草的泥坯,屋顶大致就是这么修的,虽然省钱,但住起来肯定也不太舒服。
屋子的保温效果不是很好。
但赵珍珍也有办法,她观察一番之后,选择不住正屋,而是住到屯粮食的厢房,这一间厢房应该比正房盖得晚,而且用料非常实在,现在看起来墙体和屋顶还都很结实,而且他们住这一间还有个好处,因为家具物品的掩盖,更不容易发现隐藏的地库了。
她先去了二爷爷的院子,先煮了一锅面条,三个大的和自己吃,另外给小建明蒸了一碗鸡蛋糕,吃过饭后,几个孩子在前院玩儿,她和堂叔赵青山一起回到后院。
两人将厢房地面上作为掩盖的稻草全部都清理出来,水泥地面彻底擦干净,再把一张破旧的双人床放进去,床头和床体将地库的入口掩盖的非常完美,因为是老式的箱床,进出也很方便,只要往旁边一拉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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