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里看来,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好上了。
但胡利农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小苏教授其实只比他大两岁,但在学术上造诣和发表论文的数量远超于他,主要原因就是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所以,尽管给他介绍对象的人特别多,但他从来不见,所以才导致了至今仍然是单身。
苗兰兰这种姑娘,在普通人堆儿里还能看,但要让小苏教授看上,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别说小苏,胡利农也很不喜欢苗兰兰,倒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够漂亮,主要是那种做派他很不喜欢。
怎么说呢,说得难听一点,跟八辈子没见过男人,没见过好看男人似的。
春心泛滥的苗兰兰不知道,小苏教授其实是在耍她,她带来的那些吃食,小苏虽然接受了,但每次都是当场就跟院子里的几个人一起分着吃了,而且也从来不会跟苗兰兰单独相处,即便是高兴了和她偶尔聊天,也都是在院子里,一定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谈恋爱可不是这么谈的。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他无关,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管好自己的试验田。
在项目组最开始建立的几个月,王文广从早忙到晚,每天回到房间洗漱完毕,再把当天的数据记录完毕后,一般都是累得一沾床就睡着了,但最近项目已经走上了正轨,试验田又有小胡帮忙,大大减轻了他的劳动负担,每天记录完数据,他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赵珍珍已经一个月没来农场了,虽然中间寄过几瓶麦乳精给他,但他翻遍了包裹,只字片言都没有。
越是这样,他越是能感受到妻子的愤怒。
结婚八九年,他和赵珍珍从来没有过什么大的矛盾,最多是拌几句嘴,但很快就会和好了,闹到现在这种情况还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而且这种状况是他单方面造成的!
王文广当然十分后悔,但他一想到这样的话妻子和孩子就不会受到他的牵连了,心里又会特别欣慰。
但正因为此,他更加思念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
王文广又开始失眠了,他尝试着用以前的办法,每天只想一个人,用切片式的回忆来阻止自己的大脑,然而这次这个方法却失灵了,以前觉得只想一个人,回忆串起来很像奇怪的默片,让人无端觉得发笑,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了。
起赵珍珍,就会想起孩子,想起一个孩子,就会想起其他三个孩子。而想起任何一个孩子,都又会想起赵珍珍。
夜里十二点外面的巡逻队换班,他每次都告诫自己不要想了,然而大脑根本不听他的指挥。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清醒的捱到天亮。
一个人白天要干活儿,吃的不好,睡眠更不好,这样的结果就是王文广又瘦了不少,两只眼睛下面乌青一片,脸上的菜色也更明显了。
实际上,不光是他,农场很多人现在的脸色都又灰又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吴教授突然带着孩子来看望丈夫了。
梁校长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了,这天放工后,他直接提着一大包吃食就去找王文广了。
吴教授带来的东西很多,有蛋糕,有饼干,有肉脯,有干枣,有奶糖,四瓶麦乳精,还有一包蒸熟的腊肠。
梁校长以前没少吃赵珍珍带来的东西,很大方的说道,“文广啊,你想吃什么你先挑!”
王文广没跟他客气,拿了两根腊肠,两袋肉脯,还有一包奶糖,但不知为啥心里还有点酸,又伸手拿了两根腊肠,笑嘻嘻的说道,“要是能喝一杯就好了!”
梁校长有点心疼腊肠,这可是他妻子亲手做的呢,以前虽然吃了不少赵珍珍做的东西,但焖鸡块熏肉腊肠这些,王文广这个小气鬼从来都不肯分一点给他的!都是藏起来自己偷偷吃掉的!
要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哼,他现在新添了一个本领,只要房间里有肉味儿,无论藏的多深他都能闻到!
说到酒,梁校长目光闪烁了一下。
知夫莫若妻,他不光是烟瘾很大,酒瘾也不小,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天都要喝上半两的,来到农场一下子喝不上了,早馋得不行了!不过,吴教授也没拿多,就拿了两瓶普通的高粱酒。
梁校长宝贝似的藏起来了,预备留着一个人慢慢喝。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今天咱们喝一杯?”
王文广郁闷的很,正需要借酒浇愁,就说道,“好啊,你有酒?不准藏私,快去拿!”
实际上梁校长是多虑了,王文广的酒量不好,也就能喝点啤酒和低度数的红酒,高粱酒这种烧刀子,他只喝了一杯就被干倒了。
梁校长才喝出点趣味来,他把王文广扶到床上,拎着酒瓶子回去自斟自饮去了。
王文广这种不是真正喜欢喝酒的人,压根儿体会不到一个人喝酒的快乐!
梁校长美美的喝了一杯,又咬了一口满嘴流油的腊肠,乐滋滋的想到,妻子吴教授说了,中秋节还会来看他。
吴教授是个十分坦然的人,她跟丈夫解释了为什么一直没来探视,固然一方面是因为丈夫信上的话,还因为家里父母亲戚的意见,他们吴家在当地算是有名的人家,倒不是因为有钱,而是他们祖上就出过不少名人,现在的这一代也不错,她的叔叔,堂哥都从政,前一段的局势太紧,都劝她等一等再说。
但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局势似乎没怎么变,而且各地运动越来越激烈了,虽然家里人仍旧不希望她来农场这种地方,但吴教授有自己的想法,她虽然不懂政治,但事情已经过了几个月,她那叔叔和堂哥也没说出来什么定论,事情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而且丈夫一个人在农场,说实话她有时候很担心,就偷偷准备了一些东西,带着孩子来农场了。
看到又黑又瘦的丈夫,吴教授很后悔没早点过来。
梁校长一边喝一边笑,笑着笑着就喝醉了。
惠阳县临海,其实夏天炎热的时间很短,基本上过了八月中旬,一早一晚就很凉快了,赵珍珍觉得,时间已经够长的了,而且孩子们马上要开学了,大宝二宝虽然没说,三宝四宝已经多次提出想爸爸,要去看爸爸了。
的确应该去农场看看了。
经历了一波抢粮慌之后,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了,但并不是老百姓不想买粮了,而是粮店每周就开一次门,且每人限购十斤,这样能买到粮食的几率提高了不少,只要早早去排队,基本上都能买到,但你想买多是不可能的。
一般工人家庭的日子都不好过了,何况还是农场那种地方!
赵珍珍想来想去,觉得天气已经转凉了,经过油炸的东西放上四五天是没问题的,就把一整只鸡剁成块儿腌制后下油锅炸了,还顺便炸了些葱油饼。另外还准备了四瓶麦乳精,几包饼干,奶糖,还有肉脯。
本来肉脯这种东西很贵,她是不舍得买的,但想到也许很快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了,就狠狠心,隔三差五就去百货商店的食品专柜买上几包。
最近她手头比较宽裕。
这两个月工会的工作不忙,赵珍珍就趁机跑了跑惠阳的各个供销社,本来夏天雪纺的销路就很好,她拿到了不少订单,最大的客户惠阳百货商店,除了之前订购的那一批囤货,前后又进了三四次货,每一次进货量都不小。
光是这一项,她就挣了一千一百块。
赵珍珍从参加工作到现在,还从来没一下子挣过这么多钱,不过,等夏天过去,国棉厂销售科那个高龄产妇休完了产假和病假,就会重新上班了,到时候惠阳的布匹销售就要交出去了。
即便如此,她也十分满足。
但手头上再宽裕,赵珍珍也绝对不会乱花钱,吃了买吃的十分大方之外,其余都是能省则省。
孩子们个头窜得快,以前每一季都会给孩子做新衣服,在平城的时候,即便是学校大力推广勤俭节约的时候,她也从来没给孩子穿过补丁或者缝接的衣服,都是用囤起来的废布做新的。
但惠阳和平城还不一样,老百姓更不讲究,甚至有些单位机关家里的小孩穿得也不好,裤子屁股上打个补丁或者将裤管接长,上衣前襟打个补丁或者袖子借一段,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建民和建国虽然都不是胖孩子,但长得很壮实,这一两年个子窜得很快,春天的衣服当年秋天穿就短了,赵珍珍以前都是做新的,现在也学着别人,裤管和袖口接上一段颜色质地一样的布料,凑合着穿一年,三宝和四宝也是一样。
大宝二宝虽然是男孩子,但也知道爱美了,一开始还有点不乐意,不过,他们班上的很多同学都是这么穿的,穿过两回也就习惯了。
四宝太小还不太懂,让赵珍珍很惊讶的是三宝的反应,每次她修改衣服的时候,王建昌都表现的很感兴趣,而且还会提出意见。譬如二宝的一件天蓝色裤子短了,赵珍珍找出一块差不多的司林布打算接长,小建昌的两只小手在碎布里翻找了一下,挑了一块红色的布,说道,“妈妈用这个漂亮!”
赵珍珍笑着比对了一下,觉得是很不错,但这是二宝的裤子,她就招呼了一声,王建国走过来看了看,虽然也觉得红色配蓝色很好看,跟一般的裤子不一样,但同时又觉得红色太女气了,是女生才会穿的颜色,就摇了摇头。
王建昌不甘心的说道,“二哥,红色很好看啊!”
王建国不听劝,简单粗暴的反驳了一句不好看,就跑去赶暑假作业了。
越临近开学,王建国的心情越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
因为开学后,他升入三年级,但哥哥王建民已经通过了跳级考试,就要直接去四年级读书了。
建昌没法决定二哥已衣服的颜色,但他自己的一件蓝色长裤也短了,按照他的意思用了红色的布料,做好后穿上很精神,而且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洋气,王建昌穿上美得很,自己在镜子面前照了半天。
小建明很喜欢三哥的裤子,指着说道,“妈妈!我也要!”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但一到星期天,王文广的一颗心都是紧绷着的,每次他都觉得赵珍珍不会来了。当然为了她们好,他也不希望她们来,但是,这都是比较理智的想法。
如果遵从本心,他当然希望她能来。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还没觉出来,和他一个院子住着的梁校长,徐主任,还有两个平城一中的两个老师,隔上两个星期就有家属来探视,只有他,没人来看。
吴教授原本打算的是中秋节再来,但是回到家后一想到丈夫的现状心里就很难受,所以隔了两个星期又忍不住带着孩子来了。
梁校长现在时不时就哼着小调,整个人容光焕发,走路都带着风。
和王文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当这天上午,王文广没精打采的在玉米田里除草的时候,突然农场的监管人员过来通知他,有家属来探视的时候,他激动地一下子人扔掉了手里的铲子,没命的往外跑去。
小年轻吓了一大跳,连忙跟在后面跑着追。
他气喘吁吁的来到探视室,赵珍珍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他。
王文广一瞬间百感交集。
有激动,喜悦,幸福,但更有后悔和羞愧。
“爸爸!”大宝和二宝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
王建昌却皱着小眉头看着爸爸,一个多月没见,爸爸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丑了!头发像乱蓬蓬的杂草,脸更黑了,而且瘦了不少,一身衣服沾了不少泥点子,又脏又皱皱巴巴的。
他观察了数秒,终于喊道,“爸爸!”
四宝站着被赵珍珍揽在怀里,扬起小脸也奶声奶气的喊道,“爸爸!”
王文广冲孩子们笑了笑,忍不住问道,“你们有没有想爸爸啊?”
王建国和王建昌还有王建明异口同声的说想,唯有王建民一言不发。
王文广伸手要拍大儿子的肩膀,建民却一下子躲了,一张小脸也是紧绷着。
“建民,还生爸爸的气啊?爸爸给你们道歉,也给妈妈道歉好不好?”
王建民的小脸脸色好看了一些,但还是气呼呼的说道,“以后不许凶妈妈!”
王文广立即看向妻子说道,“大宝说得对,妈妈照顾你们四个已经很辛苦了,爸爸不应该那样跟你妈妈讲话,珍珍,对不起!”
王建昌忍不住问道,“爸爸!上次你不理我们就走了,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们了呀?”关于这个问题,三宝已经独自思考了很多天。
王文广一愣,没想到三宝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赶紧笑着书说道,“那怎么可能啊,爸爸的四个宝都这么可爱,爸爸疼你们还来不及呢!”
王建昌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赵珍珍早看出来丈夫气色更差了,她看了很心疼,对孩子们说道,“你们爸爸在农场的工作也很辛苦,而且吃不饱肚子,饿肚子是不是很难受?”
四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赵珍珍继续说道,“你们爸爸饿着肚子还要干活儿,所以有时候会心情不好,咱们体谅他一下好不好?”
“好!”
王文广凝视着妻子,再次说了一句,“珍珍,对不起!”
赵珍珍笑了笑,说道,“咱们不说这个了,现在都八月了,你们的项目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王文广眼睛一亮,说道,“很顺利!虽然只改造了五百亩,但这些地里的庄稼现在都长势良好,如果没有意外,保守估计,玉米的亩产量至少在三百斤以上!乐观一点的话,四五百斤也有可能!”
赵珍珍很为丈夫高兴。
“若是玉米的亩产量是三百斤,你们种了三百亩,那就是九万斤呢,地瓜的亩产量不会少于四百斤,一百亩就是四万斤,豆子花生这些产量不好估计,就算一万斤吧,加起来也是十四万斤了,还有三万斤小麦,你们农场实现自给自足完全没问题了呀!”
王文广兴奋的点了点头。
从这以后,赵珍珍隔一周就来农场探视一次。
到了九月中旬,一年一度的秋收开始了,秋收和麦收还不一样,因为麦收通常在六月,是特别容易变天的季节,所以干活儿要争分夺秒。秋收就不一样了,战线拉得很长,收了地瓜收玉米,再收花生和豆子。
收完以后也不是万事大吉了,地需要重新修整,为播种冬季小麦做准备。
具体到他们农场的试验田,更加麻烦一些,需要再撒一层改良剂,然后将地深翻,最后用井水灌溉。
虽然这算是额外增加的工作量,但因为刚刚的大丰收,大家的情绪都很高,尤其是梁校长,他一边手里握着铁锹在在一下一下的翻地,一边笑着跟王文广说道,“这要是有拖拉机就好了,连接上犁头,很快就能把地翻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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