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双眼昏浊茫然“啊?”
苏世黎便不问了,伸手摸盒上的小锁,微微吸了口气,一时竟然不敢去打开。
万一,盒子是空的呢?她瞧着老仆神色十分紧张,盯着她大概是想打个什么眼色,可她看不懂。
她心里急躁起来,如果玉佩没了,一切可就完了。
苏老爷催她:“你打开看看。上头还有你小时候拿着玩时,磕出来的印子呢。”
苏世黎咬牙快速打开了盒子。看到里头真的有块玉的时候,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猛然落下来。
还在。
还在就好!有了这个东西自己就有救了。
她一时想哭。又想笑。
苏老爷见她表情复杂,问“这是怎么了?”
她掩饰说“只是想到幼时的事。有些感慨。”盖上的盒子,紧紧握住了。对苏老爷说“您把这个给我吧。”
苏老爷从来对她大方“你喜欢便拿去玩吧。”
苏世黎抱着盒子,陪着苏老爷再说了一会儿话。见他累了,才服侍他睡下,退出去。
老仆跟着她出去,一路把她送到门口。
苏世黎急着要那声音兑现承诺,顾不得别的,对老仆说“别送了,阿爹身边还得你看顾呢。”便急匆匆带上等在外头的麻姑和四乐往自己院子走。
门口守着的人,也果真听了苏夫人的话,一步不离地跟着苏世黎,就跟看守犯人似的。四乐十分不满,一直瞪人家。苏世黎并不理会,心不在焉,步子急匆匆。
一行人回到苏世黎的院子,那边打扫的下仆并不十分尽心。一边闲聊,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做事,见到苏世黎回来了,也不以为然。在她们看来,苏世黎明天就要被送到曹家去受死了,没什么可怕的。
苏世黎并不在意,匆匆进去主屋,便说自己要静一静。
四乐与麻姑心里都着急,眼看已经快傍晚了,过一夜主家就要被送到曹家去,主家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可身为仆人,主家不开口,就算着急也没办法,还是听吩咐帮苏世黎关上了门。在外面你看我,我看你,愁眉苦脸。
门一关上,苏世黎立刻便将盒子小心地放在桌上。
揭开盒盖,里头晶莹的玉佩便露了出来。那玉佩玉质大好 ,一半黑冷,一半白糯被雕成鱼的样子,又像阴阳八卦。
“我拿到了你要的东西。”苏世黎对着空气说。
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得到回应。不是说自己拿到了阴阳佩就会再出现吗?
也许那个声音睡太沉了?“醒醒。”苏世黎提高了声音“我拿到阴阳佩了。”声音因为激动微微颤抖。她有机会,改变一切了。
可她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个声音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论她如何不甘心地想尽办法,都没有用。
为什么?它在耍弄自己吗?没道理,它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它是个鬼魂,因为等侍得太久,无力支撑已经消散了?
苏世黎跌坐在凳上,茫然看着手里那块玉佩。一切都完了?
可突然,她心里一动,拿起玉佩仔细端详。
一开始她就觉得玉质很好,整块玉没有半点埙坏,可错就错在这儿,阿爹说了,这块玉小时候被她摔过,是该有裂纹的。并且双色玉若是天然而成,两个颜色的分界线不会这么不自然。
除非――这块根本不是阴阳佩!苏世黎猛地站起来,这才明白老仆的眼神是为什么 ,他分明是紧张!
苏世黎急忙起身,才走出屋门,就有好几个婆子立刻站起身,问她“二小姐往哪去?”
铁定是不会让她出门的。
苏世黎不想耽误时候,立刻叫四乐来“你去,请老爷身边服侍的老仆过来说话。”想想不对,惊得一声冷汗,立刻改口,低声叮嘱麻姑四乐两人“先去找,若找不见他,便立刻回了夫人,说他偷了家里要紧的东西,能值好大一笔钱!请夫人着人到他家去,千万不能叫他跑了。”
四乐一听是大事,好多钱呢!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和麻姑转身就跑,生怕耽误了。
那些看守的婆子见她是要跟苏老爷身边的人说话,只以为她关心自己父亲病势,到也没有阻拦。反正只要她不跑就行了。
目送四乐两个人离开,苏世黎心焦不已,在院子里飞快地踱着步子,盯着院门。心里却在想,自己太不仔细,当时竟然也没看出来,现在那老仆人恐怕早就跑了。他这一跑,自己要再找阴阳佩,便如大海捞针了。
即悔恨,又恼恨,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怎么就这么不仔细!当时明明就发现他神色不对,怎么就没有多问一句!多看一眼!
不晓得过了多久,听到外头有声音来,她连忙迎上去,看到当先进来的竟是老仆人,就愣了。
老仆见到她,便问“二小姐叫老奴来,是不是看出来了?”
苏世黎点头。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仆叹气,说“若这个是真的,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早就拿出来抵债了,怎么会还放在那里不去动呢。不怕告诉二小姐您,老爷那边的东西已经没有真的了。家里自两位小姐嫁出去,老爷身体便不好,出珠宝铺子这件大事以前,小事也没有断过。年年亏损。府上的人也不康健,夫人说,这些老物件说是有灵,可越是有灵,越是邪性,苏家又是祖祖辈辈看风水的,天机道破太多,现在家里倒霉,未必这两者相加的缘故,这些东西还是不要放在家里了,跟老爷商量送到庙里去了。老爷不舍得,但想想,自己身体又不好,以后也不会再给人看风水了,自己也没有个后人,留 这些东西在家也没甚用处。便答应了。但后来病了,人糊涂起来许多事不记得了,有时候非要拿出来看一看,不给拿便发火,砸东西,于病不利,老奴这才叫人做了假。”
苏世黎追问:“送到哪个庙里了?”东西还在就行了。
老仆说“就在西山大庙经年供奉。送去时还做了法事的。老奴方才怕二小姐在老爷面前说破,叫老爷察觉了感伤起来,担心不已,老爷现在身体这样,心情再郁结便不好了。”
苏世黎点头。若真是私自更换,人早就跑了,现在人没走,即说苏夫人是知道的,便不会是撒谎。
送老仆出去,回头看看,这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院子里亮起了灯光。院子外头守的人也多了,这是嫡母怕她趁夜逃跑吧。
她沉下心,在院子里头站了一会儿。心里也明白,只有曹家的事了结,她才能自由,才能去找阴阳佩。想想明日的事,原本还有些不忍,现在却只有打定了主意把这条路走下去了!
既然铁了心,竟也能不慌不忙起来,转身叫人服侍洗漱,又叫人把自己留在家的衣裳拿出来挑挑,明日里好穿。
那些婆子免不得奇怪,这个人,却不知道自己明天只有一个死呢?私下又议论,怕是想死得漂亮些。
只有四乐和麻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四乐趁着换衣裳上塌时身边没人,咬牙道:“小姐,不要奴婢叫了哥哥们来,把小姐抢出去吧。奴婢放过一回火,也不怕第二回。”
苏世黎看着她,不由怔怔“你……”自己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下仆跟着?哪怕在一开始,她想起来用这两个人,也只是想着搏一搏罢了。却没有想到,有人愿意为自己这样甘脑涂地一直走到了现在。
四乐见到苏世黎这样,却十分不解,她说:“我们是小姐的人呀。即是小姐的人,自当该为小姐办事。”
苏世黎一时鼻酸“你听我的吩咐却烧死了那么多人,你不怕吗?”
四乐听到这件事,便有些畏畏缩缩,不肯看她,只低着头,小声说“那可是人命,怎么会不怕,奴婢长这么大,虫都没杀过一只……自那事起,时常便有恶梦……梦到黑糊糊的人,来找奴婢索命。”手指绞着衣角,要绞烂了。
苏世黎心里一抖,她摸摸四乐的头“下次你再梦到它们,便叫它们来找我。就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就算它们来杀我,来每夜折磨我,也是我活该的”她说:“我自己也知道做了这些,我已经不能称为人了……”
四乐哭起来“小姐……你不要这么说”
可要怎么说呢?
苏世黎想:还好这些命,她是能还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病完之后太忙了
第12章 嫁妆(一)
苏世黎想:还好这些命,她是能还回去的。而这条路,不论前面是什么刀山火海也好,她都要往前走。即便是要让她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上碾过去,她也不得有半点犹豫。有这样的决心,便一定能办成这件事。得偿所愿。不论是她也好,这些因为她而死的人也好,便都能重世为人了。
得冷下心来。她无声地一次次提醒自己。她不是以前那个苏世黎!反正这一切最终都会是一场大梦,把自己当成没有心肝的人就好了!
可没有心肝的人该是怎么活呢?
她现在仅能想到的,也只有恩仇双倍奉还罢了。
躺在塌上,因为脑子里许多事,一时想到曹家,一时想到自己,一时想到没了的孩子,一时又以为自己已经被害死了,黄泉路上见到了父亲,抱了个全身发紫的孩子,惊出一身的冷汗,最后含着泪迷迷糊糊地睡着的。
睡梦中她也在想,自此自己必得时时心硬如铁!不然对得起谁?
次日一大早,苏夫人便派人来请,那几个婆子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也难为苏夫人,手底下还有这样的人才。
苏世黎醒来,那几个婆子已经立在床前,不阴不阳地说“二小姐,起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只有冷漠。坐起来平心静气叫四乐来帮她梳妆,四乐手抖得厉害。发簪簪了好几次,都落下来。
麻姑也是一脸悲凉。主家是什么样的人?顶多就是和气些,却要落得这样下场。
梳妆打扮完,外头车子已经在等。苏夫人没来,她派了善大娘子来。
善大娘子见了苏世黎,当先礼了一礼,起身正视于她,道:“二小姐可不要怪奴婢。原来说您没了孩子是曹家欠了您,可您这样办事,如今就是苏家欠了人家了,苏家必然是要给曹家一个交待的,您便是向着老爷想,也该把自己犯的错认了,该得的罪生受下来。不然,别人要怎么说老爷呢?”
她怕苏世黎会乱来,所以才这样说要稳住她。苏世黎是个顶有孝心的人,长这么大,唯有在嫁人这件事上固执了一回,再没有其它不听话的。如今断不会忍心连累自己父亲。
苏世黎表情冷淡,说:“不论是什么人有错是该认的。”
善大娘子以为她知教训了。点点头:“二小姐明理也是老爷之幸。那奴婢也不绑着您了。”招手便叫人把苏世黎扶到后头车子去。连麻姑和四乐一道,一个也不落地全装在里面。车上有两个高大的婆子压车,车后还跟着七八个壮仆,怕人会跑。
车子开动起来,车厢内气氛压抑,苏世黎静坐着不知道是想事情,还是累了闭眼假寐。
压车的婆子不怕她,两个自顾自说闲话。
说到乡下老家哪个寡妇偷汉子被沉塘了,声音说得格外大。
四乐联想到主家的事便气愤,说:“现在是什么世道了?既是寡妇,再嫁也嫁得,怎么叫偷?再说了,你们却又知道这里头有没有内情?”又说“现在什么都讲律法,竟还敢私刑要人性命?府衙且还没倒,却没人管吗?”
压车的婆子哧“打老时候起,偷人就该沉塘的。说到哪个朝代都是道理,官家管得着吗?”说着往苏世黎看。
四乐气得要炸了,胸膛起伏着,却不知道要怎么还嘴。麻姑又是个有口不能言的。
压车的婆子见她们不说话,苏世黎也并不吱声,竟大胆起来,想着,她总归是要死的人,大声说:“二小姐,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说这些可是为您好,要是旁的人,奴婢还不说呢。如今老爷还在病床上呢,您就做出这种事端?幸得您生母不在了。您要是我家的女儿……”
苏世黎眼睛未睁开,还是端坐着,可耳里听着明明是扎心的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了,想想以前这些人对自己谄媚,如今一改颜色,可真滑稽,忍不住还真笑起来,这世间的人,原来是这样的。
压车的婆子被她突兀的笑容吓着,扭头看同伴,打着眼色。心以为这二小姐怕是疯了呢。
四乐只是不忿,二小姐的脾气太好了!
这时候苏世黎却睁了眼睛,说:“麻姑。掌嘴。”
麻姑已经忍了许久,立刻起身来抓人,那婆子怔一怔,自然不肯被抓。呸,一个丢人现眼就要去死的妾生女!还要来打她?
与她同来的另一个婆子虽然寡言,但好歹是一道的,便来帮忙,想把麻姑扯开将自己同伴救出来,嘴中说“你们干什么!”
四乐见如是状,怎么肯坐着看,冲了上去叫“我才要问你们要干什么呢?嘴上不干不净!”一时纠扯成了一团。
哪怕有诸多干扰,麻姑却是高大有力。伸手一下便把那婆子衣襟揪住,一巴掌下去虎虎生风。打得那婆子嚎叫起来。
车中有异动,队伍立刻便停下,善大娘子从前头来,还以为苏世黎要跑,行色匆匆,大叫“怎么了?”掀开车帘见苏世黎端坐着,几个仆人纠缠在一起,一时愕然“这是什么事?”
那婆子嘴都肿了,说话不清不楚,麻姑又还掐着她的领子,一时吱吱唔唔话不成声。另一个被四乐掐着喉咙,也不得说话。
苏世黎拢袖端坐,不紧不慢对善大娘子说:“她们不知尊卑,竟自比是我母亲。我固然是没什么好放在心上,只为夫人不忿罢了,家里的下人这样狂猖,竟敢自比起主家来?外面的人听到了,可不要笑死。她既然从嘴上错,自然该打嘴。”
善大娘子想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恨这些人不成器,正想开脱几句。
苏世黎却一幅好性情的样子问她“车子怎么还不走?教训两个婆子这样的小事,还要耽误我的时候不成?”说完也不理善大娘子,对麻姑道“打吧。到她长记性为止。也算我为夫人尽孝了。”
善大娘子咬牙,干脆不提这档事,只说:“二小姐,即要到曹家去了,我们也该有负荆请罪的样子。这种事是二小姐自讨,可别怪奴婢呀。”叫下人拿了绳子和塞口的帕子来。心想,我不绑你是给你面子,你竟然打我手底下的人,我却不能叫你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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