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世黎并不参与,她叫刀疤去买锁,把这些门户仍旧锁起来。那个叫她的小姑娘在人群里站了一会儿,便不听了,颠颠地跑去帮着刀疤拉门。
苏世黎问她:“你不想知道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嚅嚅地说:“我知道了又怎么样?再说,他们说的我越听越害怕。”即没办法,还不如不听呢。
一路跟着跟后,总想帮着做什么。
苏世黎一行人回白楼去,她彳亍着来来去去,就在门口晃荡,看到伙计们又开始劈柴,跑过去帮忙把劈完的柴都码放整齐。宝贵说:“这不需得摆起来,反正要搞乱,得抱到厨房去的。”
她连忙停下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才好。脸通红的,过一会儿问:“你们主家要下人吗?别看我年纪小,我做事麻利着呢。”
宝贵抬头看,苏世黎在三楼坐在窗口下的躺椅上小睡。
问她:“你家也是住这条巷子,也不是穷人。干嘛给别人做下人。”
小姑娘不大想说的样子,抿着嘴。
宝贵就不理她了。现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愿意放来历不明的人进家里。再说,这个时候也没那么多事给人做。砍完了柴火,便和人一道去城门打听情况。
一直耽误到了傍晚才回来。说巡查的军士现在都守在各种城墙。但个个嘴严得很,两个人费了半天事,却打听不出什么。只知道现在是准出不准入了,好多出了城遇到事又想返转的,全被拦在外头。又是哭又是叫的。但因着有个都城来的小公公坐阵,驻军实在坚定,不敢像以前一样散漫。
苏世黎说“巡夜的事看着就极有规矩,想来也是这位小公公的本领。”
宝贵说:“怕是。现在城里他说了算。”
阿长突然插话:“若有什么大事,主家不如向杜家相求。”
苏世黎脸上并不显露什么,说:“我到是想,但我这么从张家出来的,杜家还怎么会庇护我们呢。”
阿长跟着叹气,仿佛只是想为主家出个主意罢了。
当天入了夜,街上便有些安静得吓人。但这里离西门近,站在楼上隐约看到城门方向的光亮。苏世黎叫麻姑把楼里的灯全亮起来。麻姑十分担心,四乐与她一道,安慰她:“现在空门还没闯完,我们亮着灯,不会有人来的。”
果然一夜太平。
第二天起来看,巷子里昨天被重新锁上的门,已经又全被砸开了。几个邻居结伴想来找苏世黎,但四乐都推辞了,苏世黎精神不好。麻姑说要再去街上看看能不能买点什么回来,毕竟吃的能多一点是一点,谁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算完。但这次四乐没再自做主张,想了想,上楼来轻声叫醒了苏世黎问。
苏世黎没答应。
这一天大家谁也没出门。伙计们照旧在门口坐着,有时候打打闹闹,苏世黎也并不阻止。
晚上苏世黎便不许楼里点灯了。
一整夜都不太平,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在巷子里来来去去的。时不时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又似乎有人惊呼,也不知道是近处,还是隔壁巷子传来的。阿长一夜过去,眼睛下都乌了,等天亮些才完全放松,倒在床上就睡。
苏世黎醒来,才知道隔壁巷子出了事。
金器店一家三口被杀了。
“老婆和孩子死在屋子里。男的死在巷子长道里,血从屋里一直拖过去的,手都被砍了,大概是抱了什么人不肯松手。有个金耳铛掉在路边水沟里。一大早这片的小治官来过,但也不知道有什么后话。”
两个人在楼上说话,便听到小姑娘在下头讨好伙计,问他们有没有破了衣服要帮忙缝补的。
声音细细的,特别怯生生。
苏世黎问四乐楼下小姑娘是谁。四乐立刻答:“是细妹。她家里是卖油的生意做得很大。不过走的时候就一辆车,她父亲带着两个弟弟还有家里的老太太、老爷子,还有一个照顾孩子的奶妈一个照老人的婆子,就装不下她和她母亲了。”
苏世黎意外:“留她们两个?”这叫怎么说。
四乐冷笑:“我还说,连下人都带走,却不带自己老婆女儿,这是叫什么道理。但说是小儿子离不得奶妈,离了就哭,不昏厥过去不会停,照顾老人的下人也已经在照老人十多年了。并且说她母亲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她身为长女得代兄弟们在这里尽尽孝心。”说完有些犹豫。
苏世黎看着好笑:“行。”
四乐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我说行。去吧。”
“您怎么知道我想什么。”四乐怕自己想岔了。
“你想着,能不能叫她们母女来和我们一起。但又怕,现在形势这样,万一人多了生出旁事来。不好和我开口。”
四乐即惊讶,又不好意思。
苏世黎看着她年轻的脸庞和朝气蓬勃的眼睛,伸手摸摸她的头“好孩子。”两个人相差并不太大年纪,但她却觉得看着四乐,有一种看着一个孩子长成大人,与有荣焉。
可四乐却犹豫:“要是因此有什么事……”
“多两个弱女子能出什么大事。”苏世黎却十分豁达,在阳光下轻轻摇着椅子,说:“再说。都已是大浪滔天,人个个如蝼蚁一般,如今也就看命罢了。至少能图个心安。”她知道,以前的事,四乐表面上不提,夜里也总是不好过的,她晓得夜夜做恶梦是什么样。四乐帮了人,多少能好受一点。
“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帮四乐把头发理理。只要她将来重生,一切雾霾都会散去,这是她的信仰,也是唯一的希望。“去吧。”
四乐点点头,又问:“那要是别的人也来问……”灭门的事一出,大家想必都如坐针毡,这里唯一可靠些的,就是白楼。年青力壮的多。
苏世黎见过附近几家那些留下来的人,都不过是老弱病残,一个个战战兢兢,又是经年住在一条街上知道根底的“不防事,不过挤一些。但吃的就未必够,得他们自己多想办法。”
四乐立刻说:“我懂的。也不会让他们生事的。就算有人生事,我也决不会心慈手软。”
苏世黎笑:“我晓得你想开这个口,就是有成算。去吧。”声音柔和。
四乐用力点点头,出去时步子又轻又快,背影都散发着蓬勃的生气。
第56章 阿长
街上人陆陆续续往白楼进来,带的东西也不多,无非是被子和吃的。四乐站在门口大声吆喝:“其它可都别带来。”是指贵重的东西。
之前虽然都再三讲过厉害,但这时候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又提了一遍,说完见有带了两个年轻后生的老妇人神色不对,便出声叫住她。那两个大概是她儿子,还要耍狠,却被伙计一下推开了。
四乐从老妇人身上还真搜出一大包细软,沉着脸不许她们再进去,冷笑:“您说您是隔壁街的孤身一个,我也信了,等答应了,您又说儿子找来了麻烦我们行行好,我也信了,只再三说,别带值 钱的东西,一样也不许带,可您呢,这么些贵重的东西,在都城里买宅子都是小事,您即有这么些钱,两个儿子又年轻力壮,大可以自己雇了人自保去,何必到我们这里来挤着呢。”
老妇人便撒泼:“我一把年纪的人了,你们要见死不救!”声音再大不过,生怕别人听不见。
叫得巷子口的人都听到了,探头探脑地看这里。
四乐原本还有些怜悯,此时却半点也不含糊“我就是见死不救怎么了?你是一条人命 ,我们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是人命?你带了这些钱,真放你进来了,那歹人岂不是也要盯上我们?!”一脚踢开那老妇人捂着的手,金晃晃、亮晶晶的东西,突地闪了一地,惹得巷子那些人惊呼连连。
老妇人和他儿子再顾不上别的,连忙起身去捡。
四乐叫其它人都进去,反手便关上门落了大锁。
进了屋的邻居们个个不由得有些惶然。有一个老大爷忍不住说:“你这样做,别人都看见了。”
四乐正要说话,被挤在人群里的细妹就特别大声说:“她能带这些东西,说不好早有人盯着她,只等她落脚了行事。要真放她进来,别人连我们全都害了怎么办?”
其它人也纷纷道:“啧啧,那么些个钱财呢。人为财死,这个节骨眼肯定是要闹出事来的。”
又说自己家有祖传的什么什么,都没带来的,就怕惹事害人,那老婆子真个是自私自利,都什么世道了还舍不下钱财。
四乐见大家都醒事,便不再多言,只叫她们在一楼二楼找地方自己安置下来。又叫伙计多两个人守在二楼上去的楼梯口。
安排完了上去时,正遇到麻姑把食物往三楼搬,跟她比划“有不安份的人,一定不可以收留。你做得对。”
四乐沉声说:“我们姑娘愿意行善,也乐得做好人,但谁要作死,谁就自己去死,别想牵连我们!”
麻姑点头,只是感叹,这形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两个人正说着,遇到苏世黎下楼,手里拿着老太太的披肩问两个人“看到阿长没有?”
四乐早上见过阿长一次,后来阿长去巷子口买热糕了:“卖得贵,但如今要吃这个也难。我还叫她多买点。”
但算算时间,她早该回来了。
下去问伙计们,却说从出门就没再回来过。
四乐犹豫了一下,问苏世黎:“我们要去找找吗?”到底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没对苏世黎造成过任何伤害,虽然也希望过她快点离开,但这种方式……
苏世黎也有些犹豫“也可能是她在我身上没什么发现疑点,被撤走了也说不定。”四乐也深以为然。
到了夜里,阿长也仍没有回来。
苏世黎坐在窗前,注视着楼下亮着路灯的寂静长巷,远处的灯火依然,但却莫明让人觉得那些光照不到的暗处有些诡异、危险的暗涌。
她有些不安,起身翻看阿长留下的那些东西,无非是几件旧衣裳,小箱子里装着素钗和些银子,夹层放着张小孩的照片,也不知道是她什么人,或者只是为了增加别人对自己可信度的道具而已。
她拿着照片,在灯光下端详。照片上的孩子胖嘟嘟,穿得虽然不华丽,但干干净净也算得上体面,由个老妈子牵着,拿着风车,规规矩矩站在镜头前面,大概是因为孩子难以维持一个动作太久,让相机把自己照清楚,导致面目有些糊。
四乐进来轻声劝:“您早些睡。本来身子也不好。”见她看得认真,凑上来问:“您看什么?”
苏世黎指着一角问她:“这是不是胭脂?”
她行李里有一件天水阁的胭脂,买回来才发现颜色有些偏橘,市面上偏橘的胭脂少得很,当时也没有细看。她皮肤白,偏粉色要好看些,所以一直没有用过。
那些胭脂有些特别,里头有贝粉。
四乐接过照片看了一会儿说:“是。这里头有珠光。昨天收拾东西,阿长失手摔坏了您的胭脂,沾了一手,我还和她说了,不打紧,那盒反正您也不喜欢。想说之后讲给您知道,后来忙着别的事便耽搁了。”她晓得,这种小事苏世黎是不在意的。如今当头的是别的事,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晓得主家问这些做什么。
苏世黎脸色却不好。照片上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污渍,毕竟是纸的,就算再精心保管,要是常拿出来看,时间久了就会这样。她既然常拿出来看,那照片就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那照片上一定是阿长珍视的某人。但她却没带走。
如果真的做好计划离开这里,就算钱财得身外之物不带走也有可能,但不会不把照片带走。
唯一的可能是,她出去买糕点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毕竟现在路上人少,被人趁机也不是不可能。
到底是大意了,以为只是巷子口,不会出什么事。
四乐想到自己让阿长一个人出门了。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本来这几天形势更不好,苏世黎就吩咐过了,尽量不要出门,如果出门一定要三两成行,傍晚之前回来。原本阿长去买糕,四乐也是打算一起去的,只是宝贵叫住她问事,她便让阿长自己去了。这其中又还有另一层心思――阿长不和主家一条心。她对阿长便没那么上心了。
苏世黎站起来“叫人。我们打了灯去这条巷子空屋里找找。”
四乐立刻会意,要真是有什么事,肯定在附近。阿长长得也不好看,别人要怎么样,不至于从别处来把她劫去哪儿。既然在附近却没回来,虽然可能是死了,但也有可能现在还没死,万一现在真的没死,但要是等到天亮,活下来的机率也就更小了。
四乐一向没有质疑主家的习惯,听苏世黎吩咐,立刻就转身下楼去。她叫好了人,又一个发了个防风的灯,各自拿好的武器,正要走,却见苏世黎下楼来。
些时苏世黎已然是换了衣裳,手里拿着个匕首,正在往袖口里塞。快步下来,一身男人打扮,越过她,带着一股清凉的寒风,她愣了一下“您要去吗?”
苏世黎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得去。”
既然已经决定,她便不多问,连忙又找了个灯来。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麻姑立刻带着人落锁,又叫醒所有人以防万一,自己跑到二楼去起开窗户向外头看。苏世黎一众人从里往外,一幢一幢楼过去,看着她们进了楼,灯光在二楼,三楼亮起来,片刻又缓缓下移,一家一家过去,一行人脚步又轻又快。
苏世黎走在人群中,抬头向上,便看到麻姑紧张地盯着这边。她低下头,继续向前走,夜风寒冷,大概快入冬了。她手里没有武器,但袖中有剑。不够强势的女人不要把武器放在明面上,不然很容易就会失去它。四乐走在她旁边,手里拿着刀,像警觉的鹿、或者更像豹子。她从来没有见过真的豹子。只在画册上看到过。这种动物,矫健、敏捷、充满了力量。四乐现在就是这样。她毫不怀疑,就算是个成年男人,也很难轻易地把刀从四乐手上夺走。
小队伍从里到外,从巷子的最深处,向外一家一家探过去。有时候夜色中不知道哪里传来短促的人声,好像是尖叫,但离得非常远,又很快就归于寂静。有时候则会持续很久,有人叫骂,哭喊,挣扎。从夜空里传来,各种可疑的声音。没有人都会停下步子去倾听,没有人说话,只是加快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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