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绣一细想,忽觉得自己忒贪心了些,上辈子和这辈子遇见贾宝玉之前,脑袋里这个玩意不就是个摆设吗。系统虽然回收了那些功能,可自己仍然耳聪目明远胜旁人,最有用的翠华囊也依旧好好挂在脖子上;况且这个时代,她在内宅,那些功能说实话都不大能用上,便是少些便利,已经学到手的又没忘记,难道靠自己就不能弥补吗?
后宅的伎俩,大多还落在人心上。使得那些手段,也少有真刀真枪下药暗害的,再说就算是下药,医药不正是自己的老本行么,也看得出来。
朱绣这一反思,倒觉着失去的那些功能也没什么。这时候有了心思细思这“功德”,佛家有修功德一说,说白了就是善事善举,可又说获取困难,能叫系统提醒,可想而知绝不是一般二般的小事能得着的。
她忽然想起来,这些变化都是从她见到林黛玉的时候发生的,这是说黛玉本身有功德呢,还是说能从她身上获得功德呢?想着黛玉,自然就想起来那什么僧道、警幻之流,灵光一闪,莫非那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想到这一层,朱绣心里越发觉得对:本来么,系统原先那些功能虽然也奇异,但远到不了这玄之又玄的层面;金陵十二钗,她也见得不少了,可都没让系统变化,到了黛玉,忽喇巴的就出来这个——朱绣看书的时候,就觉得绛珠被坑的巨惨:一株灵河旁的仙草,莫名其妙的被浇水,欠下灌溉恩德;然后又吃什么‘蜜青果’‘灌愁海水’,闹得愁肠百结,被警幻引导着去报恩……本是一株自由自在的仙草,绕了一圈就成了欠恩还泪去了,一生悲苦不说,便是泪尽夭亡后,回去也归于警幻手下掌管。怎么想怎么都觉着绛珠草被诓骗惨了。
若这么说,警幻等是野仙歪道,那她们不渡人不向善,反倒把好女子弄到什么薄命司也就说的通了。
况且不管是从前不顶事的时候,还是后来异化后,这两辈子,系统之于她总是好的。如今出现这功德,功德对自己也定然有用处……朱绣想的脑壳都疼了,索性撂下这些猜测,静待证验。
到底是走了困劲,朱绣总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做针线。等天光微亮,朱绣做完一幅炕屏,放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有些怔愣:以往绣这么大一幅,少说也得两日,如今竟快了一倍有余!这样叫人知道,岂不惊掉大牙,就是娴熟的绣娘做这个,少说也得七八天才能成。
朱绣想一想,这是回收强化后,系统把原已得着的落到实处了么。
这么想着,朱绣收好绣品,拎起大铜壶,准备去茶房要些热水。方一开门,对面琥珀的房门也吱扭一声打开了,朱绣才抬脸笑看,就被琥珀脸上的油光和明显的毛孔吓一跳。
琥珀本打着呵欠,见她这样,恼道:“你见鬼了不成!都是你昨天说的那个故事,难受的我半宿都没睡着,你还来做怪样子怄我!”
朱绣心里才吓一跳呢,她往日也看得远,可却不像现在这样连脸上的汗毛都清楚,冷不丁瞅见,脸上就没收好,做出个牙疼的表情儿。
“你眼睛都红了。罢罢罢,你回屋去罢,等我提水来,咱们一起漱洗……”
琥珀摸摸眼睛,肿胀的厉害。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且爱美呢,忙应着回房照镜去了。
等把自己打理明白,朱绣和琥珀相携往上房来,遇见的人都说琥珀“昨晚上做贼去了?眼珠子跟兔子眼似的”,恼的琥珀不行,反倒是真熬了一夜的朱绣,精精神神的丝毫看不出来。
——
贾宝玉才起身,陪着贾母吃了早饭,就被王夫人使人叫去。湘云生了一宿的气,也没等着宝玉来赔小心哄她,吃完了饭,更是人影也不见了,不禁深恼。
王夫人见了宝玉,先是摩挲亲昵,才叫滚进她怀里的宝玉坐好说话。
“你先生年前回家去了,前儿使人送来信,说家中有事耽搁,今年不能上来了……”
贾宝玉不等说完,就笑道:“先生家事要紧,我和姊妹们一起读书也使得。况且太太知道的,宝姐姐博古通今,我若有不懂的,只管向她请教就完了。”口里这般说,心下却道:不知林妹妹是否也能诗善词,日后大家一处,说些诗词典故,岂不妙哉。
王夫人点点他的额头,道:“你好生温书做些功课是正经,再淘气,小心告诉你老子捶你!”
贾宝玉扭股糖似的不依,王夫人被缠的没法子,儿啊肉啊的一会子才道:“你林家妹妹替你姑妈守孝,她家规矩大,不许你去烦扰!叫我知道了,立刻告诉你老爷,老爷只这一个亲甥女,看他打不打你!”
贾宝玉听说,立时抬头道:“太太这话好没道理。姑妈去了,林妹妹正伤痛,我去了还能帮着排解排解,一家子骨肉,哪儿就烦扰了呢。再有,昨日太太看见了吗,这个妹妹也有一块玉……”
话说的王夫人脸都撂下来,终归不舍得向儿子撒脾气,忍了忍道:“以后休提这些!她那玉是宫廷旧物,和你的全不是一事儿!总之你听话,别去搅她清守,若不然,我立刻告诉你老子,把你迁到前院读书去!往常你珠大哥像你这么大,也早出去了,若把这话说给老太太,想来老太太也是肯的……”连哄带吓,才把他唬住。
贾宝玉听闻王夫人要把他挪到前院去,以后不能和姊妹们一处,反倒只学那些仕途经济,脸都白了,恨不得立刻去向老太太求救。只得连忙答应着不去搅扰黛玉。
及回了他自己屋里,仍恹恹的不痛快,也不去找姊妹玩耍,只仰倒在床上,口里抱怨道:“……是我时运不济,好容易来个神仙般的妹妹,还不得亲近。”很是扼腕的样子。
袭人度其意思,知道是太太那里着手了,面上仍装着不懂,坐上床沿子,解劝道:“你又糊涂了,林姑娘是有孝在身的人,玩乐饮宴都做不得,便是在一处又有什么趣儿。”
见他还是闷闷的,赶忙又道:“你只这一年里头轨则些,待来年她出了孝,自然就好了,到时候姊妹们多少话说不得。再有,老太太虽不叫林姑娘晨昏定省的请安,可林姑娘难道就不来瞧老太太了,她来了,谁还叫你避出去不成?”
这话说得贾宝玉复又欢喜起来,袭人见状,立刻又道:“只你再别提那什么送字送名的事了!还有那个玉!”不待宝玉反驳,赶着又说:“云姑娘、宝姑娘来这久,你也没送过甚表字,叫她们知道了,许得想:我们打小儿长大的情分,还比不上才来的姊妹?再有,哪个大家小姐没个玉啊翠啊的,云姑娘、宝姑娘难道就没有,不过是一时不爱佩戴罢了。先前宝姑娘来时,你发作一回,宝姑娘大度,没计较,可这林姑娘呢。仔细她恼了你,更没意思!”
贾宝玉先还说“宝姐姐、云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听到后头,也觉得有理起来。又见袭人言辞恳切,满心都为他虑着,不由得笑起来:“古人云‘云解有情花解语’,我可是得着一朵‘解语花’了。”
袭人不大懂这些辞藻,不过亦能听出宝玉是在撩戏她,不禁脸飞红霞,娇羞的模样把贾宝玉都看呆了去。
晴雯与麝月说笑着走进来,才打断了两人痴望,晴雯笑道:“哟,这是怎的了?两个傻看着,也不说话,叫我们以为屋里没人呢……”
朱绣竖着耳朵,知道那表字一节算是过去了,就不再理会那屋里大小丫头的言语官司,自己往眉寿苑去了。
眉寿苑守门的婆子见是她,忙让,笑道:“绣姑娘快进来,小主子一早就吩咐了,姑娘是自家人,以后不必通报。”
朱绣笑道:“那谢谢妈妈,您忙着。”
眉寿苑三间大正房,两侧又各有两间耳房,这一处是黛玉的住处,宽敞的很。后院游廊曲折,隔着花架草木,假山奇石等做成的一个小花园子,从游廊上过去又有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再往后就是梅鹿竹林。正房的两侧,东西厢房足有二十来件屋子,靠大门这里也有一排倒座房。庭院内粉垣黛瓦,极大的太平缸里养着锦鲤,最妙的是几株枝丫覆盖了小半院子的海棠树,因无人去摘那些海棠果,如今枝丫上挂满了红色小果,实在是美不胜收。
走至正厅门前,正遇上值守的婆子换班,桂月在一旁看着,还道:“茶炉子上有熬好姜枣汤,都喝一碗驱驱寒。”
见朱绣过来,忙来拉她送进屋去暖和,朱绣指指肃立的婆子,桂月笑道:“虽已开春,可外头站久了还是冻得慌,她们尽心尽责的守门户,姑娘也体恤。特意叫一个时辰一轮换,换下来的能歇一个时辰,还能喝口热汤暖暖。”带来的人多,不过两班,足够使得。
朱绣就想起形同虚设的荣府二门,饶是熙凤那样厉害,那些守门的仗着老资格仍旧偷懒耍滑、吃酒赌牌的。
及进厅来,暖煦煦的一丝温香扑面而来,朱绣一闻就知是自己做的黄太史清真香。这味香本是养心宁神的,朱绣调整了香方,加了些川椒、熟艾、茅香,也有避瘟消毒的功效。这房子久不住人,用此香最好。
朱嬷嬷正在厅里,见朱绣来了,忙竖起手指“嘘”的一声,待把朱绣揽在身边坐下,才小声道:“里头抄经呢,别惊动她,让我好生把这一炉香饼烧完。”
朱绣笑道:“这香又不在忌讳里头,姆妈怎么跟做偷儿似的。”
朱嬷嬷捏捏闺女耳垂,嗔道“又淘气!”怜爱的摸摸她头上的丫髻,愁道:“咱们这姑娘,忒跟自己为难了,她的身子骨又不结实,我只恐她再生了病。”说着指指屋子,又道:“这屋子虽说拾掇出来,但长不住人的屋子没有人气,穷人家都讲究用茅艾熏熏,你给我的这个正好用上。”
朱绣因问:“是姑娘不让?”
朱嬷嬷摇摇头,道:“咱们姑娘是个厚道人,她自己虽跟苦修似的,可并不强要别人如何。”
朱绣就明白了,姆妈避着黛玉熏屋子,何尝不是体谅她的至孝之心。
这一饼熏完,朱嬷嬷又点了三支礼佛用的竹立香,供奉在正厅大紫檀十鹿纹案上的紫铜香炉里,竹立香烟雾缭绕,立时就没了那股香味。
朱绣也悬心黛玉的身体,“姑娘丁点荤腥不沾,鸡蛋奶子也不吃,大厨房翻来覆去又是那样,这么下去,非得亏着不可。”朱嬷嬷也道:“正要和你商量这话呢。带来的大夫在林家宅子里呢,陈嬷嬷昨儿说打发人叫来给姑娘请个脉,叫姑娘给拒了。我就想着食补强过吃药,绣儿在这上头惯有想法,你说说?”
现代也有素食者,朱绣知道一些:“最忌讳的是老吃一样饭。每顿的类数都多些,八宝饭、豆腐、红糖、蔬果还有海菜都顾着,平时也常备着核桃、花生这样的硬果子给姑娘做零嘴儿。时不时我再做些药膳补一补,想来也就无大碍了。”
又嘱咐她姆妈:“每日我送来的竹筒水,叫人用银吊子在茶炉子上熬粥吃,滋味比厨上送来的强。”
朱嬷嬷就笑了:“那水是雨水?你早晨使人送来,我们已用上了,姑娘和陈嬷嬷都赞好。”
朱绣对这个还未能见面的陈嬷嬷也满心好奇,只是趁着无人,她还是先把取字一事先说了。
朱嬷嬷知道自己女儿的本事,听完就满面寒霜,冷道:“亏得你耳朵好,若不然,叫他当着面说出口就坏事了。偏咱们姑娘如今还得托庇于此,不然早早搬出去还能落得个清净。”
又说袭人,“这个丫头是个有心人,那位宝二爷屋里早晚叫她说了算。只是长得普通些,怕是压服不住下头上进的人,等着罢,往后那头更不消停。咱们注意着,免得叫靠上来,踩一脚屎,无事也恶心的慌。”
朱绣就竖起大拇指,为之叹服。姆妈这前瞻的极对,袭人如今已经挤得贾宝玉的奶妈子李嬷嬷都快没脚站了,想来那李嬷嬷就快告老解事去了。
朱嬷嬷也板不住脸,笑道:“老话说‘人老奸、马老滑,驴老起姜牙’,那点子心肠,我一眼就看清楚了。”
“什么看清楚了?”黛玉扶着桃月的手,从里头出来笑道。
朱绣忙起身来,黛玉便笑:“姐姐别多礼。姐姐来了,嬷嬷也不叫我。”
朱嬷嬷笑道:“才说不叫她多礼,你这又来了。以后来往的日子长呢,可别你来我往这么着,叫我看着眼花。”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黛玉道:“先前你说的那个眉心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的姑娘,如今已找着了。竟是在金陵,说来也巧,拐她那人正拉扯寻买主呢……只是这个女孩儿记不得父母是谁,姐姐既知道她这个人,那可知其亲眷?”
朱绣一愣:去年她听薛家小丫头文杏说话,知道薛蟠并未强买什么女孩子,便抱着一试的态度,跟姆妈去信时提了几句。只说在柴牙人手里时,曾听说一个姑苏的女孩子说过些故事:有拐子专管拐好看的女童养活,到了年岁就假做其父将人卖给富家为妾……这女孩子有个街坊,便是这样的拐子,租下房子长住养活那女童,女童生的不俗,眉心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
朱绣真没想着能找着,更没料到竟然是林家找着的。
见朱绣圆睁了眼,朱嬷嬷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巧事,那时我看你的信,和陈嬷嬷唠叨了几句,谁知她竟是知道这个女孩子的。陈嬷嬷老家在姑苏十里街,那街上有家甄姓街坊,家里的女儿眉心就有胭脂痣,都说这是菩萨座下童子投生才有的痣,陈嬷嬷还见过。偏生这女孩子就是被拐子拐去了。她一听就疑惑了,还特特使人去老家打听,人回说那家女孩子没找着,甄家人也不见了。她就有七八分的把准是同个人。”
说到这,朱嬷嬷摸摸黛玉的鬓发,叹道:“这事叫夫人知道了,夫人只说积德行善,或寻着这女孩子救了人家,也能叫菩萨多保佑姑娘一些。便跟林老爷说了,正儿八经的遣人去寻。我们来前,还没听着音信,没想到还真找着了,必然是夫人在天有灵……”
黛玉用帕子蘸去泪珠,微微哽咽道:“本在姑苏寻找,倒真叫找着那拐子租住的房子,但迟了一步,已是人去楼空。打听着那拐子往金陵去了,家下人就赶过去,只往富户打听,真就打听到有这么个人要卖女儿。”
这一说,朱绣心里就明白了,林家花费这大力气去寻,就是因为贾敏的缘故。贾敏或许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希望此事的福报能报到女儿身上,因此把事当做正事去办……贾敏业已亡故,此事对林如海和林黛玉来说,更成了必上心之事。
“林夫人好心肠,定有福报的,姑娘完了夫人未完的事,合该高兴才是。只是我并不知道这位甄姑娘的根底。”朱绣说着,又看朱嬷嬷:“既然姆妈说是陈嬷嬷的老街坊,不如问问陈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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