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祁墨接了,静了片刻,对面才传出来一道低缓的女声:“你是祁墨吧?我是阿离的母亲,我回国了。”
一小时后,秦芸来到了病房。
祁墨在她来之前,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经皱巴的衣服。这是祁墨第一次见她。
秦芸在床边目光怜惜的看了楚安离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向眼前这个面容清俊苍白的年轻男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她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祁墨伸手接过,照片上宝宝有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神气机灵,玉雪可爱,正是祁宁。
可奇怪的是祁宁穿的那件蓝白条纹的小短袖是祁墨不曾见过的。
祁墨眼神惊疑,看向秦芸问:“您……怎么会有宁宁的照片?”
“不是。”秦芸摇了摇头,重重叹气。
祁墨不解:“什么不是?”
“他不是宁宁。”秦芸眼中一闪而过的泪意,低声道:“他叫楚森。”
祁墨拿着照片,眼珠子凝着一动不动,不明白她的意思。
“祁先生,照片上的孩子,叫楚森。”秦芸稍微顿了顿,才看着他道:“是阿离当年给你生的孩子。”
如同有什么千斤重物在头上毫不留情狠狠锤了一记,震得他满脑子轰鸣作响,又如同有一把刀猝不及防在他的心脏上扎了一下,瞬间血流如注喷涌而出。
祁墨表情空白了良久,才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阿森,是阿离生的孩子,而祁先生你,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阿森他真的很乖很听话,阿离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秦芸俯下身,轻抚楚安离惨白如纸的脸,终于是忍不住落下泪了,“只是……孩子七个多月时,已经在一场意外里离世了。”
接连的暴击令祁墨满目惊痛,泪水夺眶而出,他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一把抱住了自己疼到快炸开的脑袋。
七个多月,离世了。
楚森,祁宁。
原来,他怀胎生的,是她为他生的孩子。
怪不得,从祁宁生了,她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怪不得,她对带孩子的流程那样熟悉,怪不得祁宁消失之前,她那样反常那样难过。
怪不得祁宁消失之后,她是那样的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甚至一睡不醒。
因为,这样刻骨铭心的痛苦,她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了。
秦芸抹了抹泪,才接着道:“阿森没了,阿离悲痛欲绝,完全崩溃了,她有一次试图自杀,幸亏被我及时察觉才救回来。我很担心她出事,实在没办法,就求我的丈夫,将她那段痛苦的记忆给抹掉。她的确忘记了孩子,我们也把孩子相关的东西全部都藏起来了,可她始终没有忘记阿森这个名字,一醒过来就满屋子的找,满屋子喊。于是,她弟弟就顶替了这个名字,她找到了心里缺失的‘阿森’,这才一天天的好起来。后来……她继续去上学,认识新朋友,也完成了学业,看着像是恢复了,可身上到底还是被带走了许多生气,唉……”
她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就犹如一把利剑,在他流血潺潺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狠狠剜着,捅着,翻搅着。
祁墨痛得几欲昏厥,他神色恍惚的走近,双膝扑通跪倒在病床边,发颤的手握住楚安离的手,将脸埋入她的手心,肩膀抽动着,滚热的液体很快就湿/濡了一片。
当初她刚回国,他还腹诽她冷酷无情,浑身带刺,又总是死气沉沉,如同变了一个人。
他还猜测,她定然是因为劈腿顾廷均才成了这样。
然而事实上,带给她痛苦,害了她一生的,根本就是他。
他才是这全天下最混账,最该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3章
楚安离到美国的次年4月25日下午生下了一个3.6公斤男孩儿,取名叫楚森。
她发现自己怀孕后,也有过踟蹰,可最终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不管是以何种方式跟祁墨收场,她对这个孩子是期待的,充满爱意的。怀孕的那段时间,她几乎忘掉了所有的前尘苦痛,心态格外的平和。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她还时常跟肚子里的孩子讲话,就算一人独处时,也不寂寞。
她的弟弟八岁了,是个非常可爱明朗的小绅士,金色的头发,漂亮的大眼睛,很喜欢笑,她妈给取的中文名字叫希光。
寓意希望和光芒。
秦芸极其疼爱希光,和她这个分开多年的女儿关系却是不尴不尬,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之下,每天就是礼节性的问候两句。可这并不妨碍希光喜欢她这个姐姐,经常陪她出去散步,围着她玩耍,想办法给她解闷,逗她开心,向她表达对小宝宝的热忱期待。他聪明又善良,像个小天使。
秦芸英文不大好,继父和希光迁就她,在家都是说中文,帮佣保姆也大多会中文,或者是华人。
受到家庭环境影响,希光虽然年纪不大,中文却已经说得比英文还要溜,每天跟在楚安离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喊。楚安离对他的感情,也远远大过对自己的母亲。
阿森出生以后,希光已经开始抱着小外甥展望:“小宝宝,你快快长大,舅舅带着你踢足球。”
楚安离很爱孩子,舍不得留他在家里,亲自照顾孩子到五个多月时,才去上学了。
阿森喊过一次妈妈,把楚安离高兴坏了,不过再教他,他就不会了,只会手舞足蹈的笑。终于,阿森七个多月时,有天晚上楚安离给他洗好澡了,放到床上正要哄着睡,对他柔声道:“阿森,跟妈妈睡觉觉了,好不好呀?”
阿森黑漉漉的眼睛直勾勾望住她,突然就叫了声:“妈妈。”
楚安离一瞬间心都融化了,抱起他亲了又亲。
阿森伏在她的肩头,奶里奶气的继续叫:“妈妈,妈妈。”
楚安离抱住孩子,没由来的一阵发酸,低下头,眼泪猝然滑落。
“妈妈,妈妈。”阿森两条有力的小腿乱蹬着,咯咯咯的笑,露出两颗白白的乳牙。
楚安离眼眶潮红。她很对不起孩子,生下他,却只有机会叫妈妈,没有机会叫一声爸爸。
他的爸爸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身边有他想要的那个人,他会过他想要的人生。
“阿森,妈妈爱你,很爱你,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啊。”楚安离沾泪的唇亲吻他的胖脸蛋,她只要有孩子就满足了。只要有阿森,她这条路就能坚持走下去。
然而,老天爷似乎嫌她经历的磨难还远远不够。
她染病住院了,大概是生病了格外脆弱,她打着针,在病床上不住的流泪,她想孩子,想着离开前,阿森在保姆怀里眼巴巴的望着她离开,委屈的喊着:“妈妈,妈妈。”她怕自己传染,都没过去抱他一下。
她在医院里哭,孩子也想要她,在家里哭闹不止,秦芸没办法,打电话让司机和保姆把孩子送过来一趟。
楚安离精神都好了许多,下床打开窗子透气,又给自己戴了好几层口罩,不时的在门口张望。
可是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来孩子。
她正想着是堵车了,还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她的继父来了。继父眼睛有些红,神情看上去十分哀痛。
楚安离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一脸不解。
他虽然不忍心,可还是告诉楚安离实话,那辆车在来的路上,遭到了恶意撞车袭击,车上的人,全没了。
包括孩子。
楚安离呼吸停滞,一动不动看了他几秒,身子一软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兰特斯家族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却不能预知生死,改变生死。阿森来过了,可他又这样匆匆离开了。
他的离去带走了楚安离所有的温度,所有的生息。
孩子的葬礼过后,楚安离不吃不喝,本来就病着,又断了奶,身体发烧滚烫,木偶人一样僵坐在房间里。希光哭着握着她的手,一直唤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呆了傻了痴了。
秦芸不放心她,一直跟在她左右,将那些刀具药品尖锐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楼顶也有人看守,灌她喝水喝药的杯子也换成了木制的。然而,还是有一次大意了,楚安离将自己沉进了浴缸,幸亏她发现及时,将人送进医院抢救回来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孩子就是她的命,她现在命没了,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了。
秦芸对这个女儿感情很复杂,她是她生下来的,怎么会没有爱过?可是这些年,她一直逃避自己的过往,并没有对她尽到一点母亲的责任,她并不配做她母亲。
时隔十多年再见面,她对她客气生疏,她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便只能同样客气。
女儿现在痛苦成这样,她流的泪不比她少,心也碎了。
有一回,她让家里的帮佣看着楚安离,自己亲手去给她熬粥。楚安离不肯吃东西,只能强行灌点稀粥。可等她端上来时,发现帮佣竟然擅自离开了,楚安离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只剩下一点头发丝在外头,她又气又怒又惊,手里的碗都吓掉了,冲过去掀开被子。
虽不是她想象的那个场景,可她还是痛心叹息落泪了。
楚安离侧身躺着,怀里紧紧抱着阿森的衣服,泪珠滚滚,已经哭得满脸涨红,无尽的泪水冲刷着脸侧的头发还有阿森的衣服。在被子掀开后,一直死死压抑在喉间的哭音再也克制不住了,放声大哭,哭声仿佛从骨血震颤而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阿森,阿森,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秦芸掩面而泣。她俯下身,将哭得浑身发抖的楚安离揽在了怀里。
秦芸知道她再这样下去,肯定还会出事,没办法只得找到了自己的丈夫,请求他帮助,让他帮忙把楚安离的这段记忆给消除掉。他也为楚安离感到难过,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当下同意了。
希光领着久久没出门的楚安离到外面透气,家里有跟操场一般大的绿色草坪,希光平日里都在这里踢足球玩耍,楚安离被他牵着手,阳光刺得她差点睁不开眼睛。
她坐到椅子上,看他踢球,看他奔跑欢呼,看着他转着圈圈吹泡泡。
泡泡在空中飘飘悠悠,映着阳光,闪着七彩的光芒,十分好看。
楚安离微微仰着脸,弯起嘴角笑着,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轻松一点的,但心中却像是缺失了一大块,空落落的,不着边际。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明亮的,可她却总是感到痛苦,感到灰暗无光,浑身充满了消极。
或许,跟她生病有关系,或许,是因为她还没有彻底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或许……或许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她休学在家里养病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每天昏昏沉沉,就连自己干了些什么都不太记得了,弟弟想尽办法逗她开怀,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颓然消沉下去。
“姐姐,姐姐!看我!”
微风吹拂着楚安离脸侧的发丝,她听到了弟弟的声音,道:“阿森,你慢点跑。”
希光跑到她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头,明亮的大眼睛水漾般澄净。
“姐姐,手伸出来。”
楚安离依言将手递给他,他从身后拿出一串手链。手链有十二颗色彩不一的珠子,串联起来仿佛一颗颗小星球,光芒溢转,漂亮又特别。
希光给她戴在了手腕上,轻轻拥住她,小手抚着她的背后,嗓音是那样柔和:“送给你的。”
楚安离接受了他的心意,柔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手链发着热,那股热似乎幻化成了一股温暖熨帖的力量钻进了她的身体里。楚安离靠着他,缓缓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好像陷入沉睡。
希光略带着稚气的声音在她耳边用英文低吟出几句话。
“我亲爱的姐姐。”
“愿你健康安好。”
“愿你忘掉痛苦。”
“愿你们还有机缘,再次重逢。”
——愿你们还有机缘,再次重逢。
但是希光不知道,就算再次的重逢,这个结局仍然无法更改。
不管是阿森,还是祁宁,都逃不过宿命,逃不过这场生死的定局。
楚安离从悠长的梦里醒来,缓缓睁开眼,目光散落在空气里。眸中光芒寂灭,灰沉沉一片。
关于阿森的事,她全都想起来了。
“阿离……阿离……”祁墨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嗓音嘶哑,“你终于醒了,阿离……”
他苍白而憔悴,滚烫的泪珠滴答滴答落在她的手上。
他已经听秦芸说了,阿森是在一场撞车袭击中离世的,而他在听完之后,几乎是肝胆俱颤,神魂撕裂!
因为,他记起来了,当年,他看到过这个新闻报道。
新闻里说,路上多辆车遭殃,死伤惨重,死者包括一名不满一岁的婴幼儿。
他原本就心情不好,随便一刷看到这种不好的新闻,更是烦躁,也没再细看内容,就直接刷过去了。
时至今日,他才感受到,那一字一字,于他是何等的凌迟之刑!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痛恨自己。
楚安离愣愣的望着祁墨那双通红哀痛的双眼,他将脸埋入她的颈间,双臂揽住她的身体。
楚安离脖颈间很快被他的泪水湮没,她浑身无力,动弹不得,神思恍惚。
过了会儿她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她妈,秦芸。
楚安离嘴唇动了动,好像半晌才艰涩的出声:“妈……”
秦芸迅速的擦了擦眼角,应了声。
楚安离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的事情,也想起了阿森离开后,秦芸是怎么时时刻刻陪着她的。
后来,她失去了这段记忆。
一次半夜睡不着,她趴在窗子边发呆,秦芸悄悄来看了几趟,又给她端来热牛奶,让她喝了去睡觉。
昏沉的回忆里,她休学的时候,她妈确实是陪过她,可是这样关心她,这样温柔的同她讲话,还是头一次。
她感到惊奇怪异又不适应,看了秦芸半晌,试探的问了一句:“你是有什么事吗?”
秦芸好像有点尴尬和无措,张了张嘴,就说了句:“啊,没什么事。”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才转身找了个地方把牛奶杯搁下,悄声出去了。
那之后,母女二人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淡薄的相处,一天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楚安离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秦芸为了不让她生疑,就随着她了。
晚上,祁墨用热水给楚安离洗脸,又擦了身,帮她梳理头发,扶她坐起来,让她跟她弟弟视频。
楚安离对着屏幕里那张少年的脸,喊出了久违的名字,“希光。”就是因为她,希光当了这么多年的阿森。她知道,能和祁宁相遇,是跟希光给的手链有关系。
希光戴着一顶帽子,鼓了鼓脸颊,鼻头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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