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心中还在想,应该找两个学徒了,不然师父一个人看病,着实太累了。
姚梦娴一到内院就将头上的帷帽摘了,姚氏看着这张与大嫂极其相似的面容,不禁悲从中来。
“你与你娘长得可真像!”
姚氏摸着姚梦娴的脸蛋,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闺中密友。那时梁氏的面容也是这样貌美,就是身为女子的她,当年也是十分羡慕的。
“大姑奶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会……”高妈妈着实疑惑不已,这才打断了两人的说话。
当年大姑奶奶明明就去了,可不知为何竟然还活着。
“此事说来话长!”姚氏牵着姚梦娴的手,两人挨着坐在了一起。
刚坐下,她望着眼前的宝相花缠枝白瓷的茶碗,回忆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我与你的母亲乃是闺中密友,后来她嫁入了咱家做宗妇,而我则嫁入了薛家。”
姚氏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麻木,但一说起薛家,就觉得痛彻心扉,甚至痛入了骨髓。
薛家,如今已经销声匿迹。但在十四年前却是风光无两,京城那些世家又有谁能与之相比?
姚梦娴也是知道薛家的,虽然那时候她还未出生,但就是因为这个姑母,她才听到些关于薛家的传闻。
她今儿能见到大姑母,也着实意外得很!
现实与梦里已经有了许多偏差,大姑母在她的梦里更不曾出现过。
“薛家是什么样的存在,高妈妈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年薛氏被指与大兴勾结,皇上下令诛九族。当时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府里被抄家,我心里害怕极了。我妯娌那样喜欢计较的人,我平日里最是恨她嘴碎,可是她却一头碰死在了我的面前。一得了消息,府里就死了好多人,薛府的女眷怕被抓入牢中受辱,都纷纷自尽了。”
姚氏回忆起那些在她面前自尽的人,只觉得浑身冰凉,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也是要死的,反正老爷他们也活不成,薛府不会留下活口,包括那些下人。”
“姑母,快别说了!”姚梦娴不忍心让姑母再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这对姑母来说太残忍了。
姚氏用力抓住姚梦娴的手,她已经深深陷入了那些可怖的回忆中,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我也想死的,可是霖哥儿却哭着抓住了我,当时闺女还在襁褓之中。我不忍心,竟然犹豫了。”
姚氏闭上双眼,任眼泪在脸上肆虐。
“我的儿!”姚氏哀嚎了一声,再回忆起那些事,只觉得心都要被撕碎了。
半晌过后,姚氏才平复了一些心情,任由姚梦娴为她擦拭脸上的泪,她接着说道:“就这么一犹豫,你祖母却带来了一纸合离书!”
“你祖母他们想尽办法,拿到了薛氏给我的和离书,将我带回了镇国公府。”
姚梦娴知道当年若是薛氏不给和离书,那镇国公府也要受到牵连。
镇国公府作为姻亲,恰好就在九族之内。
可光是合离自然是不够的,镇国公府还用上了丹书铁券。
最后皇上还是饶恕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并没有受到大的牵连。
可作为交换的条件,那丹书铁券自然就被皇上收回了。
薛氏大难临头,就算大姑的夫婿不肯写,肯定也是拗不过那些人的,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他写和离书。
更何况若是薛姑父念及夫妻之间的情义,那必然也是肯放人的,不然姑母和岳母一家也活不成。
能活几个是几个,何必非要拉着一起赴死?
“我不肯回去,我的两个孩子都被抓进了牢房,怎能一个人苟且偷生?可你祖父祖母他们怎会同意?他们派人强行将我带了回去。”
这个姚梦娴当然能够理解,既然得到了和离书,祖父他们为了保存家族,自然不能让大姑胡来。
“到了国公府,我求母亲,让他们救救我的孩子,可是他们拒绝了。我当时也是糊涂了,薛氏出了这样的事,世人躲都来不及,国公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又怎么可能还往前凑?”
作为母亲,姚氏自然舍不下自己的孩子。
可是孩子是薛家人,身上流得是薛氏的血,皇上怎么可能同意留下孩子的性命?
“我没想过让你祖父去皇上那儿求情,我只想让你祖父他们偷龙转凤,哪怕只救出一个也好!”
姚梦娴心中大震,她没想到这个姑母胆子如此之大。
偷龙转凤,这事儿不但危险,还极其难办。
这些人都被关进大理寺,想要偷龙转凤,谈何容易?
按照祖父的性子,这事儿绝对不可能同意,这可是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大事。
祖父向来都是以大局为重,必要时连家中的嫡系血脉都能漠视,更不要说只是外孙了。
果然,只听得姚氏继续道:“你祖父不同意,我闹得次数多了,他还将我关了起来,并且派人看着我。”
“后来我知道救人无望,也就不再求他了。只是我存了轻生的念头,觉得活着没了念想。”
姚氏哀痛的目光逐渐暗淡了下来,可没过一会儿,她随即又露出了憎恨的光芒。
“可是你祖父好狠的心呐!他不肯救我的孩子,我虽然心痛,却从来没怪过他。他身为一家之主,身上背负的是全族的性命。他不肯帮我,还算是有苦衷,可是他最后竟然想杀我。”
第653章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什么?杀你?祖父要杀你?”姚梦娴大吃一惊,她望向姚氏的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
就连高妈妈和莲心也都十分震惊,老太爷为何要杀自己的亲闺女呢?这让她们百思不得其解。
姚氏冷笑了几声,“你们也不能理解是吧?他是真的要杀我,他说我活着就是姚氏的耻辱。我身为薛家妇,本不应该活着。我若是活着,就会让皇上想起薛氏来,想起那个私通大兴的罪人。我活着就是连累国公府的,我也是是罪人,所以我只能去死。”
姚氏双眼通红,眼里没有一滴泪。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还带着对镇国公的怨恨,这会儿她的神情有别于之前的死气沉沉,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姚梦娴也是浑身颤抖着,她知道祖父心狠,可是她不知道祖父会心狠到要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若是不想牵连到国公府,那就将女儿赶出去,或是将她送到庵堂里,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难道祖父救姚氏就是为了那张和离书?将姚氏带回来就是为了不让那些世家在背后嚼舌根吗?
姚梦娴只觉得浑身发冷,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留着女儿的一条命,祖父竟然都不敢。
“我原本也是要死的,可是他等不及了。竟然派人送来了毒药,还让我留下绝笔书,说我乃是有罪之身,无颜苟活于世。”
在座的人都倒吸一口气,这得是多狠的心呐!
“我服下毒药后一个时辰,母亲为我请来了大夫。她哭着问大夫我还能不能救活,在我失去意识前,听到大夫说毒已经渗入五脏六腑。”
姚氏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但是事情到了这里却有了悬念。不!是已经有了曲折。
姚氏肯定是被救活了,不然她现在不会还坐在这里和她们叙述当年之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呢?”高妈妈一脸急切,这里头肯定还有内情。
“难道救你的是那名大夫,后来还成了您的夫婿,他就是李大夫吧?”
姚梦娴突然想到刚才李大夫说姑母是他的内人,那现在姑母是开始了新生活吗?
“的确!就是他!”说到李郎中,姚氏的眼中才有了暖意。
姚梦娴看着姚氏变得温和的面色,心里也为姚氏高兴。
看来那个李大夫对姑母挺好,他不但救了姑母的命,还救了自己的命,原来竟是一家人。
“我能活下来这件事还多亏了你的母亲,她是知道你祖父的打算的。你的母亲不忍心看着我就此去了,她知道我还念着自己的孩子,那时薛氏还被关在牢里。”
姚氏说起姚梦娴的生母,心中又起了思念之情。
“我的母亲?”姚梦娴对母亲只有模糊的记忆,她蹒跚学步时,母亲的身子就不好了,整日缠绵病榻,下不了床。
现在想起来,也只记着那模糊的苍白面容。虽然面容已经记不清,可她还记得母亲和声细语的叮嘱。
“对!是她找了夫君,做了个局,保下了我的性命。你祖父认为我是罪人,自然不可能给我风光大葬。只是一具薄棺就将我草草葬了,甚至都不肯让我入祖坟。”
“我回了娘家,你娘就总拖着病体来安慰我,说只有人活着才有希望。她劝我好好活着,为了我的孩子,也要好好活着。她甚至知晓我想偷龙转凤,还说要帮我,但是我拒绝了。我知道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不想拖她下水。”
“薛氏秋后问斩,我被夫君关在了一座小院子里,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那时想是已经傻了的。夫君辞了医馆,整日陪伴着我,之后我们就带着他的闺女去了靖原府的一个乡野之地。”
说到这里,姚氏原本心里的怨气消散了不少。李郎中这么多年对她如何,她自然是清楚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就是块石头,也被捂化了。
众人不由得唏嘘,事情能有这样的转折,虽然并不圆满,但也还算过得去。
姚氏前半生坎坷,后来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清苦,但是她并不介意。
大富大贵又如何?其他都是身外之物,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早就已经看开了。
这么多年下来,她对李郎中的感激之情,早已变成了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
只可惜,她还有遗憾,她遗憾未能给孩子和前夫收尸,这样私通卖国的罪人是不允许收尸的。
“只可惜你母亲劝我倒是尽心尽力,可轮到她自己,却又这么想不开。为了那样的风流浪荡子,她又何必呢?如今抛下这一对儿女,她是真的傻啊!”
说到这里,姚氏又悲从中来。
她想陪伴两个孩子,可是孩子却与她天人永隔。而姚氏却钻进了牛角尖,竟然舍弃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寻求了解脱。
姚氏随即想到了那个负心汉,她冷笑着问道:“你父亲呢?可是再娶了?”
姚梦娴点了点头,她对父亲没有多少情分。
就算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府里,可她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能见到父亲一面,其他的时候就别想见到父亲了。
父亲对她也不甚关注,如今继母怀了身孕,父亲就更不会将她放在心上了。
“我就知道,那样风流的人怎么可能不再娶?”姚氏与姚梦娴的母亲甚是亲密,反而对自己这个大哥,她多有看不上。
当年她父亲亲自去梁府为大哥求娶时,她就觉得父亲的脸皮够厚的。
她大哥在成亲前就有好几个通房,若不是因为没娶妻,恐怕连妾都有一院子了。
大哥的院子里整日都是莺声燕语,只是母亲管着府里的中馈,府中规矩极严。
母亲早就严令不许下人乱传,否则拔了舌头,卖到那些腌渍地方去,就这样外头竟是一点风声也传不出去。
她身为梁氏的闺中密友,当然和梁氏说过此事。只可惜男子考虑婚事并不考虑这些,当年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她们自然无力反对。
再说当年她也是有私心的,认为梁氏做自己的嫂嫂,那就更是亲上加亲了。
第654章 祖母知不知道?
她那时还是姑娘家,哪里懂得这些?满心以为又能和梁氏日日在一起了。
可后来梁氏的日渐寡欢,甚至身染沉疴都让她自责不已,虽然这件事她也无力阻止。
她对大哥有怨恨,当年父亲的主意大哥也是知道的。大哥这人本就凉薄,能做出和父亲一样的选择来,她并不奇怪。
但她怨恨大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梁氏,是大哥逼死了梁氏。
若不是大哥喜欢流连花丛,梁氏又怎会郁郁寡欢,乃至最后香消玉殒?
她成亲之后才理解了女子的苦衷,只是那时她已不能常回娘家开导梁氏了。
“那些人都是凉薄之人,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能被他们放在心上。”
姚氏幽幽叹了一声,对那些至亲之人失望到了极点。
“姑母!那件事祖母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姚梦娴突然问了一句话,将姚氏原本已经结痂的心又撕裂了开来。
姚氏明白姚梦娴的意思,当时父亲要毒死她,她娘到底知不知道?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日母亲站在她的床前,虽然眼中满含悲伤,好似哭得撕心裂肺。
可她同样在母亲眼中看到了决绝和歉疚,母亲,应该是知道的。
姚氏禁了声,久久不语!
姚梦娴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不已,其实这根本就不用问吧?
依照祖母那样的性子,自私凉薄起来,恐怕比祖父更甚。
“姑母!你这次怎么会和姑丈一起回来京城?若是被有心人看见,那岂不是又要起事端?”
姚梦娴忙转移话题,不过她也不是无的放矢。
姚氏是薛家妇,就算合离回了镇国公府,可是这也抹灭不了她曾经是薛家妇的事实。
再说当年镇国公府可是对外宣称姚氏已经自尽,可如今姚氏又出现在京城,那岂不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这京城认识姚氏的人可不少,且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姚氏的容貌变化并不大,就连高妈妈也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当年离开京城十分匆忙,我想在有生之年再来京城一趟,看看这个将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其实姚氏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可能她心里还有别的念想吧?
人老了就怕孤独,她有时候也会觉得寂寞,常常会想起之前养育的儿女。所以在顾诚玉来京城时,就升起了回京城看看的念头。
其实她回来也有想看看国公府的意思,当年梁氏救了她的命,她知道梁氏的身子不好,想在有生之年再见梁氏一面。
只可惜,她来晚了,梁氏竟然已经故去。
“是啊!大姑奶奶可要小心些,莫让那些故人看见您。”
谁知道皇上对当年那件事是不是还耿耿于怀?姚氏出现在京城,传到皇上耳朵里,老太爷他们又不知该怎么对大姑奶奶。
“我来京城有一段时日了,平日里就待在府里,很少出来走动。今儿也是因为炽儿他媳妇忙不过来,这才来医馆帮忙的。”
说起这个,姚氏倒是想起了李郎中刚才的反应。
“你们来找夫君是因为什么事?我刚才听高妈妈说是娴姐儿的身子不适?”
姚氏将李郎中的事暂且压在心底,问起了姚梦娴的身子。
一说起这事儿,高妈妈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姑奶奶,您不知道,自从大老爷娶了如今的继室,姑娘的日子就过得越发艰难起来。”
姚梦娴皱眉,连忙拦住话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感染了风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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