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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画七

时间:2019-11-16 09:14:21  作者:画七
  流月摇头,“许是前日那一通闹,小姐心底不畅快,咱们守着听吩咐便是了,叫小厨房将菜热着,没得小姐等会子起来饿了。”
  屋子里,陈鸾纤细的手指头一点点抚过绣银线撒海棠花的被面上,被面如丝如锦,触感如流水一般,她微微欠身,再次拿过放在床头上的小铜镜。
  镜中女子眉目弯弯,几缕细碎黑发垂在鬓边,温婉灵动有余,那双澄澈如山泉水般的眸子,又足足多添了七分娇媚,这一身的灵气与透彻,绝不像她临死前的那般晦暗颓唐。
  陈鸾阖了阖眼,任手中紧捏的铜镜松落跌在锦被上,极疲惫一般紧紧地抿着唇,眉心浅皱着陷入沉思。
  从午间到现下天黑时分,她自个都数不清自个对着这铜镜照了多少回。
  她骨子里还铭刻着毒药入喉时腥辣灼热的滋味,更记着坠入无敌深渊时那般寒凉与无力的滋味,可一睁眼,却又回到了三年之前。
  这一切太过荒唐,简直闻所未闻,比民间的神话传说还要离谱。
  可她却不得不信。
  此时还在门外守着的流月和葡萄,是她的贴身丫鬟,可这两人,在她嫁入东宫后对那幕僚不满,背后抱怨了几句,就这事,不知被哪个有心人听了去,抖到了纪萧跟前,等她事后带着人找到她们的时候,两人早已断了气,那浑身遮都遮不住的青紫和鞭笞印叫她目眦欲裂,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过殿门。
  这些事,她原以为她早就忘了,可无意间一想起,那些细节,就像是在脑海深处生根发芽了一样,一桩桩都钉在了血液里,长在四肢百骸间,越想遗忘就叫嚣得越厉害。
  屋子里的檀香味有些重,熏得人胸腔有些闷,陈鸾动了动身子,从床榻上起身,雪白的手指尖儿拂开浅紫的床幔,轻纱遮面,她掩唇低低咳了声,准备唤人进来伺候。
  在外边守着的两个丫鬟听了动静,忙不迭推门进来,流月心细,见着她就担忧得直皱眉:“姑娘的脸怎的这样苍白?可是天寒受凉了?”
  陈鸾扯了扯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无事,就是贪睡起来头有些晕。”
  等用了晚膳,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陈鸾斜卧在那张黄花梨罗汉床上,腰上搭着一张薄毯,她院里屋中用的皆是上好之物,所用所食半分不敢含糊。
  是了,她这会还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千娇百宠在老太太膝下长大,是镇国公捧在手心里的熠熠明珠,生得又是顶顶好的模样,府里府外提起唯有夸赞,没有一个说不好的。
  她回到了一切错误开始前,可似乎又与以前没什么区别,成亲的日子都已定下,下月末她便又要被抬进那个吃人的东宫,被冠以太子妃的身份,苦守到死。
  而那些她最不想说的伤人的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真正重来一回,前途茫茫,一手的好牌却颓势已显,留给她谋算逆转乾坤的,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
  “姑娘,小郡主送来帖子,说十二日在王府办个小宴品诗弹曲,请姑娘届时前往。”
  葡萄将手中精巧的鎏金帖子交到陈鸾手中,后者一双杏目微睁,沉默片刻后轻轻颔首,随手将帖子搁在手旁的小几上,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朝着西北的方向瞥了几眼,问:“这事,二小姐可知晓了?”
  流月如实点了点头,道:“帖子才送来,二姑娘就欢欢喜喜去福寿院见了老太太,怕是想跟着姑娘一块去的。”
  前世就是如此,而她虽然兴致缺缺,但听了老太太的话,还是带着陈鸢去了。
  那时想着,她身为长姐,已有婚约,但这个庶出的二妹妹听话又乖巧,还处处为她思虑着出谋划策,若不替她找一门好的亲事,她良心难安。
  可这般的好心换来的却是彻头彻尾的算计和毒酒一杯,这一回,却是不能叫她们如愿以偿了。
  被人算计满盘皆输是什么滋味,总该叫她们好生尝尝。
  小几上才冲泡上的枫露茶,原本蜷缩的叶片遇到了沸水,倏而间便舒展开身子,吐露芳香,陈鸾将天青色的茶盏捧在手心里,热意弥漫,她觉出些火辣辣的痛意来,低头一望,嫩生生的手心留着两个弯弯的月牙印,却是被指甲掐得破了皮。
  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天边泛起黑青色,陈鸾才堪堪合眼浅睡过去,梦中也不安稳,没多时便一身汗的醒了过来。
  用了早膳过后,陈鸾坐在妆奁台前,镜中的人略显憔悴,眼下一团乌青,却还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葡萄替她梳发的时候,她侧首朝着院子外瞧了瞧,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她莹白的手指上,细小的绒毛也瞧得分明。
  一切都还来得及,这样活着真好。
  梳妆打扮是因为要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福寿院离着清风阁不远,没几步路便到了,陈鸾还没进里屋,就听见了老太太温和的笑声,看样子被里头的人哄得心情舒畅。
  她脚下的步子微不可见顿了顿,而后浅浅地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来。
  掀了帘子进去,老太太歪在软垫子上,左手边亲亲热热偎着陈鸢,右手边坐着一身素衣的康姨娘。
  陈鸾的目光落在一脸娇憨的陈鸢身上,一寸寸往下挪,眼底蓄起乌云千重,又似锋利的刀刃一般,不过仅仅一瞬间的功夫,又是风停雨止,晴空万里了。
  见到陈鸾来了,老太太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冲着她招了招,连声道:“鸾儿来了?快些到祖母跟前来,可用过早膳了?”
  老太太微微坐直了身子,这一动,就叫陈鸢本来伸出的手落了个空,她嘴角一僵,下意识就望向了缓步走向老太太的陈鸾,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站起身来笑着道:“姐姐,祖母□□着你呢。”
  陈鸾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而后自然而然地握住了老太太的手,美目一扫,眉眼弯弯带笑,一口娇音软语又柔又轻,“鸾儿不如二妹妹和姨娘勤快,晨儿起来头有些犯晕,倒是耽搁了时辰,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笑意不减反浓,就连声音也是带了七八分真真切切的疼爱进去,“若是求责罚,怎会这样娇着来?你这丫头,就惯会用这招叫祖母心软,祖母可不就得可着劲疼你?”
  康姨娘这会也笑着插话,道:“这府中上下,就大小姐最会讨人欢喜,莫说老太太受不住,就是国公爷那,也拿宝贝一样疼呢。”
  这府中上下都知道陈鸾的性子,这位一出生就是顶顶金贵的,虽说打小就没了娘,可身份摆在那,更有府上两座大山的疼爱,就连这国公府唯一一个姨娘都说不得半个字的不是。
  陈鸾不耐与她们多说,却碍于老太太的颜面,耐着性子抿着香茶咽下,目光自陈鸢和康姨娘身上略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开口道:“祖母,昨日南阳小郡主给鸾儿下了帖子,说是十二日王府有个小宴,京都里达官贵族、男宾女眷去的不少,特邀鸾儿前去瞧瞧。”
  老太太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道:“去吧,这几月府中上下都在忙你的婚事,也是拘着你了,日后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可不是,进了东宫那座大牢狱,莫说诗词宴了,便是出趟宫都难如登天。
  只是这一世,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再重蹈覆辙再入火坑了,那代价太沉痛。
  陈鸾垂了垂眸子,果不其然又听到了老太太的声,“将你二妹妹也带上一同去,叫她与小郡主等人多多结识,你们两姐妹感情好,只是鸢丫头命没有你好,可虽做不得皇子正妃,但做正经的官夫人那是绰绰有余了的。”
  陈鸾不动声色去瞧陈鸢的表情,瞧到了意料之中的片刻扭曲狰狞,她脸上的笑才浓郁几分,挽着老太太的手臂面露难色。
  官夫人?她陈鸢的目标何止是官夫人?
  若只是官夫人,就断没必要千方百计叫她嫁给太子而放下纪焕了,只怕是听了自己那糊涂爹的什么话,暗地里在纪焕身上下了赌注了。
  而与陈鸾心情截然不同的,当属陈鸢与康姨娘了。
  她不过生来是庶女,轮样貌才艺,亦是样样拿得出手不输嫡女,怎么在众人心里,她陈鸾一个榆木脑袋就做得太子妃,而她只能做个仰人鼻息的官夫人,卑躬屈膝一辈子?
  何等不公平?
  她偏要一步步往上爬,有朝一日叫这高高在上的嫡女跪在她面前!
  好在嫡姐蠢笨,没有嫡母帮衬,又是个对里软和的性子,说什么信什么,眼看着东宫婚期将近,自己总算有时机能接触到八皇子,让她陈鸾再风光一时,待进了东宫,有得她好受的。
  那人不会叫她好过的!
 
 
第4章 争
  老太太年纪大了,福寿院里点着的是最安神安心的檀香,一缕缕青烟缭绕,一片寂静中,陈鸾的眉越皱越紧,最后拧成了一个结。
  老太太久久不听她出声,微一侧首,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落在陈鸾的面上,问:“这是怎的了?”
  陈鸾松松地搀着老太太,半晌,像是极为难一样看了看面色不佳的陈鸢,而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十二日祖母和姨娘要去寺里上香,二妹妹不若陪着一同前往?”
  老太太迷信,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去寺里烧香拜佛,以求家人平安,诸事顺遂,康姨娘又是后院唯一的女人,为表孝心,自然也就次次跟着去了。
  老太太笑着挥了挥手,慢吞吞地道:“我这一把老骨头,有康姨娘陪着便够了,你二妹妹年纪小,玩心重,去了寺里也静不下心来。”
  “你且带着她出去外头见见世面罢。”
  这最后一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鸢猛的抬头,又极快地低下头,面上一派的乖巧谦卑。
  从小到大,各种大宴小宴,别人发来帖子,从来都是邀请陈鸾前往,更莫提每年的宫宴,她是想也不用想的。
  小时候便也罢了,可如今她马上及笄,再不出去与这京城显赫世家的贵女活络活络,便真成了那井底之蛙了。
  似是感受到什么,陈鸾似笑非笑瞥了陈鸢一眼,接着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凑到老太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说完,老太太笑容便逐渐消失了,她沉默许久,而后低叹了一声。
  康姨娘见状,不动声色用手肘推了推陈鸢,使了个眼色。
  陈鸢便上前几步,走到陈鸾跟前,亲亲热热笑眯了眼睛,问:“姐姐与祖母说什么悄悄话呢?”
  老太太年轻时最看中嫡庶之别,只是人老了,想过几天舒心日子,而二姑娘和康姨娘看着也是老实的,不会整什么幺蛾子扰人心烦,再说这庶出也是亲孙女,哪怕在心里的位置远不如大姑娘,但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可大姑娘方才那一席话,倒是叫她惊醒了,嫡出庶出之间,从来横亘着不可逾越的一座大山,庶出一旦言行举止不合规矩,那丢的可是镇国公的脸。
  更莫提大姑娘还是未来的东宫正妃,更是有不得一丁点污点。
  老太太想到这,与其自然也就冷了下来,“不该问的就别问,平日里你姨娘怎么教你的?”
  一点规矩也没有。
  陈鸢愣了片刻,而后福了福身,再抬起头来时,眼睛都泛了红。
  啧。
  陈鸾拿雪白的帕子擦拭着泛红的指尖,笑得无声。装可怜扮柔弱,一向是自己这个庶妹的拿手好戏,可既然是做戏,那总有看戏的人不配合的时候。
  这府上的人最看重的是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也没人了解得比她更透彻,那是她以生命为代价才领悟到的。
  老太太见了陈鸢微红的眼眶,再一联想到陈鸾放在覆在她耳边所说的话,不由得垮了脸,沉声道:“这几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好好学习礼仪规矩,东嬷嬷会教你。”
  陈鸢咬咬牙,不明白为何老太太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但她素来聪颖,知晓此时再说什么只会更叫老太太着恼,于是顺从乖巧地冲老太太身边的嬷嬷笑了笑,道:“劳烦嬷嬷了。”
  老太太疲惫地朝着她们挥了挥手,阖了眼眸道:“你们都回去吧,老婆子今日乏了。”
  陈鸢与康姨娘退了出去,这屋子里顿时少了那一股甜腻的花香味,外头树枝招展,各色花苞含笑点头,陈鸾敛了敛眼中的波澜,而后起身凑到老太太跟前,轻言轻语道:“祖母好生歇息,鸾儿明日再来看您。”
  前世老太太疼惜她,将她养在膝下事事为她想着,只是后来发生那些事,她到底无力回天,还因为心疼她生了一场大病,那一病就再没好过。
  可是陈鸾知道,老太太再疼爱她,那也是建立在镇国公府蒸蒸日上的前提下,一旦有谁成为了拦路石,那便是触了逆鳞,什么祖孙情深都是云烟几缕。
  自己会成为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也并不奇怪。
  陈鸾从前世的回忆里脱身,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她才想起身出门,便听老太太发了话,“鸾丫头,你坐过来陪祖母说会子话。”
  老太太仍是闭着眼的,一双干枯如竹枝的手捏着乌黑发亮的檀木珠串,陈鸾于是从善如流地坐在老太太身边,妙曼的身子带着甜甜的暖香,嘴角也溢出两个小梨涡,一派的温和静雅。
  “自打皇后娘娘发话你与太子的婚约作数后,你这丫头的性子便沉稳了许多,看着不似以前那般娇气爱胡闹了。”老太太有些感慨,将手中的手钏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握了陈鸾的一只手摩挲。
  “你打小没了娘,你爹又忙着公事,自小被祖母带着长大,小小的一团长成如今这般貌美的俏姑娘,眼看着你的婚事定下,又是那样富贵的去处,祖母才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陈鸾皱了皱眉,想起那森冷冷的东宫与阴恻恻的纪萧,心底的厌恶顿生。
  老太太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劝慰:“祖母知晓你的心思不在太子身上,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你下月就要进东宫,万万不可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否则进了东宫,自己吃尽苦头不说,也会连累了国公府。”
  “你对八皇子那些心思,该尽数放下了。”
  陈鸾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哑,“鸾儿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晓她对纪焕的心思,唯独他始终熟视无睹,恍若未闻。
  直到皇后发了话,他才沉着一张脸找了过来,神色阴鸷开口就问她是何意思。
  她能是何意思?
  老太太点到为止,见她乖巧应下,也乐呵呵地换了话题:“十二日南阳王府小宴,你还是带着你二妹妹去,这几日我叫嬷嬷好生教教她规矩,总也得替她寻门好的亲事。”
  “你与小郡主交情好,叫她莫因为等闲人的几句碎嘴子话而对你二妹妹有了不好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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