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毅被他的笑意惊出一头冷汗,眼前忽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
“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挥去心中杂念,冷静下来后看着季琅问道。
“将军不必这么着急吧,不如先听听北境当前的局势以及……”季琅走到中间,无视指向他的众多兵器,只是淡笑着看着赵明毅,“塔塔究竟是为何退兵的?”
赵明毅不知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着什么药,但这个问题的确是他眼下最关心的。
“是怎么退的?”
“将军觉得安阳现在正在经历什么呢?”季琅向前一步,声音里带了一丝蛊惑之音,赵明毅心里一突,就听他继续道:“皇权富贵,趋之若鹜,为了手握滔天权利置身高位,有人设下局,布了棋,颠倒是非黑白,行大逆不道之事,所以州府起兵叛乱,人民流离失所,安阳,正处在这样的危机四伏中呢。”
“这种时候,大盛疆域之上的所有臣民,包括在场的诸位,怎么有闲心管别的事,当然是赶紧回去救他们的陛下才是。”
“现在将军知道塔塔为什么退兵了吧?”
赵明毅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他惊愕半晌,尽管知道塔塔都城吉尔麦很有可能就是他猜想的局面,但他很难相信季琅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也真的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季琅摊了摊手,“我把塔塔的王给杀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把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说得不值一提。
但是唯有这个答案,才是最有可能的。
“塔塔的王野心勃勃,目光高远,他活着,怎么都对大盛都不利,所以我只好把他杀了,好在老天是公平的,王虽强大,生出的儿子们却不怎么样!一看到父亲死了,都在热火朝天地挤破脑袋争王位,没人想分散任何一点兵力在边境上,所以就把军队召回去了。当然,边境上的将士们大概也惴惴不安吧,都急着回去站队,毕竟攸关未来生死。”
赵明毅听着心惊,越是心惊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说的话,塔塔王庭的争斗向来比大盛还要残忍,不管父母兄弟,只要于自己无益皆可杀。
说来有些讽刺,季琅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这个结局,将军可还满意?”
晋王以外辱束缚住边境让他们分身乏术破不了京城之难,季琅就用王庭争端牵制住让他们无暇兵临城下。
赵明毅趔趄一步,仿佛已窥探到眼前的死局。
“不过我此去还有意外之喜,赵将军一定很感兴趣。”
季琅忽然走到一旁,随便找了个木几席地而坐,他给自己满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赵明毅不想他继续说下去:“你可知自己还是待罪之身?”
季琅伸手在自己这身行头上比划一下:“将军没看出来吗?我很快就不是了。”
在大家都将视线聚集到他身上的时候,季琅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都说我父王是逆贼,为了背叛朝廷出卖大盛军情和塔塔勾结,让无数边民将士死于战火,当年燕王府满门被斩,鲜血染红府外石阶三日不去,除我之外无一活口。”
“这是燕王罪有应得!”
“是吗?”季琅扭头看向赵明毅,“可是我亲自问了塔塔汗王,得到与之勾结的,是另有其人呢!”
此话一出,营帐之内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有人甚至直接惊呼出声:“你说什么?”
后面的赵明毅脸色变得煞白,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下,好像想到了什么久远的记忆。
季琅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赵将军不是心里最清楚吗?”
“当年勾结塔塔出卖军情的人到底是谁,赵将军不是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吗?”
“你不要信口开河!”赵明毅面色一急,指着季琅大声道,可他如此失态,反倒显得自己底气不足。
季琅转头看了看那些追随赵明毅的人,视线在整个营帐中环视一圈:“我不知道赵将军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说了什么蛊惑你的话,可你们好歹也是世世代代生在这北境的,有人将你们当做棋子随意摆弄,把整个北境玩弄在股掌之上,必要时当做弃子拱手送人,或者当做筹码辖制大盛内部和塔塔,你们就真的甘愿如此毫无怨言?”
“当年塔塔进犯,死了那么多人,其中或许有你们的父母亲人,或许有你们的至交好友,你们花了二十年去憎恨一个无辜的人,最后发现真正身负血海深仇的你们二十年来效忠的人,是不是太过讽刺?”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琅从怀中拿出一沓书信,扬花一样扔掷出去:“这是我从塔塔王庭找到的当年逆贼里通外国真正的证据,大盛这边搜出来的东西皆可伪造,唯有塔塔,他们没必要去伪造什么,正真和塔塔勾结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父王。”
“这……好像是大帅的笔迹……”
“署名也是大帅……”
赵明毅见自己这边有人动摇,急忙跳出来否认:“你现在拿着这些书信说是从塔塔找到的,谁会相信?笔迹署名皆可伪造,又有什么可信度!”
“是啊,笔迹署名皆可伪造,当年你们就是这么陷害我父王的。”季琅按着木几站起身,低垂的头颅看不清脸上神情。
“二十年后故技重施,又把卓将军逼上绝路,身为晋王走狗,你们真是毫无新意。”
邓承燮始终观察着赵明毅的动作,季琅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到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似乎压抑不住想要冲上前,他先发制人,直接抽出腰间佩剑搭到了赵明毅脖子上。
石子投入湖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涟漪迅速扩散。
赵明毅带来的部下却有些茫然,此时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只好也拿着武器招架。
“还是别拖延时间了,将军要等的消息怕是等不到了。”
和邓承燮缠斗的赵明毅忽然顿了下手,被邓承燮反手一刀,后背被狠狠划了一道,但他全然不顾疼痛,只是震惊地看着季琅。
“难道?”
“将军没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吗?”
“卓珩!”
他话音刚落,营帐的厚帘被一刀砍落,外面的人利落地将刀收好,低头走了进来。
卓珩笑意绵浅:“这边还没有解决吗,我有些等不及了。”
季琅趁着大家愣神的空挡,翻过木几将赵明毅牢牢控制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别指望你的那些人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他仰起头看了看那些呆若木鸡的人:“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了该怎么做。”
那些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双双将手中的兵器扔到地下,已没了反抗的心思。
小小的营帐之内发生的事足矣改变大盛的局势。
不出两日,燕王被平反的消息就传遍了北境,真正的罪魁祸首赵明毅和其背后的晋王成为了众人口诛笔伐之人,许多追随赵明毅的人也是被蒙蔽了不知真相,而那些晋王的走狗也被卓珩和邓承燮以很短的时间尽数解决了。
平熙二十年二月二十日,卓珩在交祉军营中宣读了一封圣旨,内容正是陛下为燕王平反,顺便还让季琅袭承王爵,恢复了燕王在燕地的统治权。
邓承燮身边的亲卫还有些不习惯,原本跟他们吃住都在一起打成一片的华卫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燕王,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除了那些本就知道季琅此行目的的人。
塔塔退兵,赵明毅也解决了,东边的卓少翎也率军跟两军汇合,交祉作为中央据点,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救驾之事。
京城中的消息已经许久没有传出来,出兵已是迫在眉睫。
出发前的最后几天,季琅都没在军营,他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在巷子中的一个普通小院里进进出出。
“铁柱,我想吃红糖糍粑。”
屋里传来一个糯糯软软的声音,男人放下手中的活,三两步跑到门前,一脚踏到门槛里,探进去半拉身子:“我给你买去,还想吃什么?”
里面的人似乎翻了下身子,惬意地嗯了一声:“还想吃点酸的……”
季琅挑了挑眉,抬脚走了进去,坐到床边上,缓缓伸出手去。
“啪”地一下,手背上红了一块,季琅缩回手。
“别碰!”
“摸摸!”
“痒!”
“痒什么?”
“不去买糍粑吗?”
季琅不说话了,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冲外面喊:“长安!去买点红糖糍粑和酸的东西,你阿姐要吃!”
正在喂鸡的长安身子一顿。
季琅又走了回来,边走边道:“你的口味天天变,这玩意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姜幸听到“玩意”两个字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她支着身子坐起身,腹上的隆起已经很明显了,六个月的身孕,她到底胖了些,这些日子不仅睡得好,竟连害喜的症状也从未有过,寻常人孕吐死去活来,她却吃麻麻香,如今脸上胖了一圈,倒是显得更加俏皮可爱。
就是脾气比之以前差好多。
“是男孩怎么了?是女孩又怎么了?你怎么总是在意这个!”
季琅又坐回到床边:“我好奇,你不好奇吗?我可是第一次当父亲!”
姜幸怔了怔,不快稍稍放下些,她放平了声音:“是儿是女,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嘛……”
“可我不一定能赶得上,”季琅挠了挠头,“明天我就走了,这一路打到安阳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或许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生了呢?”
“你敢!”
“那你就别来见我了!”姜幸一想到自己生产时他也可能不在,马上就委屈起来,转过身不看他。
自从有孕那天起,两人就聚少离多,最担惊受怕的三个月便是他潜入塔塔的日子,姜幸为了不连累腹中孩儿强迫自己好好吃饭睡觉,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结果没几日又要走。
现在居然还说赶不上她生孩子!
“那要不我不走了?”
“不行!”
姜幸又是一口回绝。
季琅怔了一下,就看到姜幸转过身,瞪圆了双眼看着他:“哪能容忍晋王再嚣张下去?你快回去把他们都解决了,什么谢家,什么郡主,通通让他们下大狱斩首才好!”
季琅颇为好笑地看着她:“你到底想我怎么?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
“既要你去然后漂漂亮亮解安阳之危,又要你赶回来陪我生产,有这么难吗?”
她说得很是理所当然。
季琅顿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不难,不难!应该的,应该的。”
还能怎么办,娘子说得就是圣旨呗!
姜幸看他一副顺从听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季琅一怔,抬头看她。
“路上要平平安安的,我跟孩子都在这等你。”
温和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好像能抚平他心底一切不安和躁动,季琅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发觉自己这一生里,大概都无法对她说出反驳的话。
他永远都在对她说“好”。
没有人留评啊╮(╯_╰)╭
第115章 孩子
北境有卓少翎留守坐镇,分出去的大部分兵力一路南下,没有了后顾之忧,大军行进势若破竹,到达禹州后轻而易举就将叛军拿下。
但是勤王之路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叛军自从起兵开始便向着安阳攻打,他们到达禹州的时候那里几乎就是个空壳子,京中消息秘而不发,多半是局势已被晋王掌控。从禹州开始,才算是真真正正踏上了救驾之路。
姜幸一直关注着大军的消息,只可惜边境遥远,消息传递得慢,她既担心季琅在战场上有什么危险,又害怕树大招风的武敬侯府被晋王率先拿来开刀,日夜忧思不断,眼见着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
长安为她请了几次平安脉,大夫虽是出生在边陲小城里,一双眼睛却甚是毒辣,一下就看透姜幸是思虑过甚,只是大夫又不明缘由,以为她是被生活所累,除了安抚她放宽心,再开些安胎的补药,其他也没说什么。
倒是邻里乡亲的,知道她男人“铁柱”在战场上舔刀口,听说她胎气不太好,个个都把姜幸肚子里的孩子当成头等大事——整条巷子里大都是孤寡妇人,几年没添生气了,如今北境日渐安宁,大家也能安下心来去操心别家的闲事。
交祉一近五月日头便火热,清晨和傍晚微风还算和煦,到了晌午头子,那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细汗一阵阵往外冒,姜幸只得躲在阴凉的屋子里小睡。
马上就要生产了,她行动越发不便,连穿个鞋子都不成,手脚肿得老高,躺在床上也难受,睡了没一会子就醒了。
醒了之后,她便睁着眼睛看着房顶,思绪纷飞,一颗心跟着飞到了前线去。
京城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先前只听说晋王带兵围城五日,城中的五城兵马司有三司都叛投到晋王那边,城内大乱,很多躲在府中的朝臣被抓起来杀了,还有一些软骨头直接磕头认新主。他们本想跟外面的叛军来个里应外合,另两司却死守城门,加上还有一个将宫城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玉麟军,晋王一时还无法得手。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晋王下令强攻,单靠玉麟军和两支兵马司这两股力量,根本抵抗不了多久的时间。
“怎么样了呢?”姜幸喃喃自语,此时已不盼着季琅能回来陪她了,只希望安阳能平安无事,不管怎么说,那里始终都是她牵挂最深的地方。她想得出神,肚皮却被什么东西一顶,顶得她心忽悠一下,她急忙低下头,发现原来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有些不安分,正踹她肚子。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两手撑在床上,脚上摸索着寻找鞋子,然后小家伙又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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