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姜幸不收敛偏要知难而上,是之前宁国公府摆宴,姜幸因为穿得太艳被骂过一次,那次便穿得素淡,却又被方氏说她要去奔丧!总之只要是她姜幸做的,方氏就看不上眼,横竖都是错,所以她也懒得畏畏缩缩处处避着了。
见姜幸对她的教训置若罔闻的模样,方氏仿佛一个拳头砸在棉花上,没听到响,登时脸色又沉下三分,不等她继续出言申饬,又有两个人挑帘进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和一个十四岁大的女子。
姜有卢在华氏死了之后娶了一个继妻,身份贵重,是晋王的爱女鸾阳郡主李芸环,两人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今年十四,只比姜幸小两岁。姜幸没回府之前,她一直是姜府最宠爱的嫡女,被姜家人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
两人还有个幼子,只有六岁,前段时间被接到晋王府玩耍了,如今不在府上。
方氏一看到两人进来,态度马上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
“二娘来啦,快,到祖母这来!”方氏和姜嫣招手。
姜嫣看了一眼母亲,得到准许后才跑过去,爬到罗汉床上,一个微小的举动让方氏眼中闪过一抹不快,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笑脸,拉着姜嫣的手话起家常。
姜幸柳叶眉一挑,看了看姜嫣的穿着,和她除了样式有些不同,不也是绯色轻纱裳吗?
她紧了紧眉头,一副可怜可惜的模样走到罗汉床边,指了指姜嫣的衣服:“二妹妹,你同我一起去换件衣裳吧,祖母刚训斥完我,说这衣裳颜色太艳,不太端庄,去魏国公府恐怕会丢脸。”
方氏一怔,还不等姜嫣说什么,就瞪着眼睛看向姜幸:“你说什么?二娘怎么能跟你一样,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不清楚吗?别忘了你是在哪出来的——”
“母亲!”李芸环赶紧走过来,眼中闪过一抹嫌恶,显然也看不过方氏的为人,“这话在咱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让有心人听去,到外面编排,我们姜府不是更没有脸面了!”
她劝道,言语之间却是丝毫没为姜幸考虑,只是顾及姜府的名声罢了,她甚至都没看一眼姜幸。
方氏悻悻地住了嘴,虽然面色有些不快,可也知道李芸环并不是危言耸听。
姜幸在尚书府两年,最先看透的就是方氏的捧高踩低和两幅面孔。鸾阳郡主是晋王最疼爱的女儿,权高位重,有他们的帮扶,姜有卢才能在官场上这样顺风顺水,方氏忍着“媳妇越过婆婆”那抹不快,也能热脸相迎。可是对姜幸,却是从羞辱中寻找快感。
毕竟,她一个村妇形象,也就只能从姜幸面前抬起头来了。
过了一会儿就上了早膳,姜幸坐在桌旁,时不时看一眼门外,却什么都没看到,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还是方氏先问起:“老大和老大媳妇呢,不过来用饭吗?”
李芸环放下银筷,用手帕轻轻按着嘴角擦了擦嘴,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他们在自己房里用过了,正做出府的准备,还有寿礼要点清,一会儿再过来。”
方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姜幸扒着饭,将头压得低低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府中两年时光,她与姜修时见面次数却屈指可数,让她不得不猜测自己这个亲哥哥是在躲着她。
姜有卢将她带回姜府,给了她嫡女该有的一切,尽管京城中从未减少过流言蜚语,而她也时常因此躲在锦绣阁,可她还是觉得,姜有卢或许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这种好,在李芸环的不闻不问,姜嫣的敌视嘲笑,方氏的刻薄辱骂,大哥的刻意躲避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安然度过了两年,性命犹在,却没感受到半点亲情,半点被人疼宠的滋味。
只不过她回来,也不是想要什么宠爱的,而是为了查明真相……
用过早膳不久,姜修时便携景氏过来了,景氏名唤惜朝,模样温婉,是那种大家闺秀的长相,看起来倒是像一板一眼的姜修时会喜欢的。
两人给方氏和李芸环行礼,姜幸感觉到姜修时瞟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到别处,好像多看她一眼就会浑身不自在一样。
姜嫣从罗汉床上跳下去,跑过去拉着他的手撒娇:“大哥,说好了等你休沐要带我去玩的,可是你都推辞几次了,大哥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大盛男女之防没有前朝那么严格,加上当今又是女子为皇,大盛对女子便没有诸多束缚了——不过那也只仅限于贵族之中。
姜修时平时面冷严肃,但对妹妹很是疼爱,此时被姜嫣闹得有些无奈,就摸了摸她的头:“大哥也想应允你,可是即便是休沐,大哥也不是时时有空的。”
“那总有空闲的时候嘛,大哥自从娶了大嫂,就越来越不喜欢陪我玩了……”姜嫣长相小巧可爱,即便是这样胡搅蛮缠的撒娇,也并不让人厌烦。
可是姜幸却知道姜嫣私底下并不是这样的,每当这种时候,她都觉得姜嫣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做给她看。
景氏摇了摇头,笑道:“怎么连我也怪上了……”
姜修时也哑然失笑:“这话都是从哪学来的,千万别拿出去说,姑娘家家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李芸环笑着看他们,脸色也很是温和,半晌后才道:“嫣儿,别闹你大哥了。”又转头看着姜修时,“这样吧,下次休沐,大郎和大郎媳妇陪我去趟安灵寺,将那些没用的应酬推了吧,那附近的丁香园花开正浓,你们几个小辈游游园,放松一下也挺好的。”
她说到这,就起身跟方氏告退:“时辰不早了,母亲,我们得走了。”
刚才说的事,丝毫没有提到姜幸。
一路跟着出府,姜幸就看到兄妹两个说说笑笑地走在前面,唯有景氏偶尔会回头看看她,似乎都替她感觉到了尴尬。
临上马车的时候,姜幸走到姜修时身后,喊了一声:“大哥。”
姜幸很少喊他,因此声音有些僵硬。
姜修时脊背一僵,回头看了看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有什么事?”
两年前,姜幸一声“大哥”没有得到回应,从此之后,她就再也不想用那种卑微的姿态去唤他了。
姜幸眉头轻蹙,声音却咄咄逼人:“大哥不想带我去安灵寺游游园吗?我不说,大哥就真的不会想起我?还是大哥心里只有一个妹妹,半分都想不起我这个半道捡来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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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次碰撞
姜幸说完这些话,似乎有些激动过头了,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透亮的眼眸隐隐闪动。
但她其实并没有想哭,只是情绪稍微高昂一些便会忍不住落泪。
然而看在姜修时眼里,却觉得眼前的人是在跟他诉诸委屈。
听见动静,登上前面马车的李芸环和姜嫣都向这边看,李芸环眼中是有些不快的,姜嫣却很开心。
姜幸掩袖按了按眼角,低头看着脚尖。
姜修时的声音便软了几分,吞吐不清地道:“那……你也要去吗?如果你也想赏花的话,那天——”
姜幸低着头的面色一凛,这语气听起来是要有多勉强?
她重新抬起下巴,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媚眼冷然:“我不想,赏花而已,想去我可以自己去,大哥还是陪你妹妹去吧。”
她说完,利落地转身去了第三辆马车,丝毫没有迟疑。历来都是这样,姜嫣有母亲陪着,大哥有嫂子陪着,她只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用别人多说,独自一人去最后面就好。
“你!”
姜修时没想到元娘就这样回绝了,毕竟刚才她咄咄逼人的模样,仿佛她多想跟他们一起出去一样。
亏他还软下语气打算多说几句好话。
看着元娘矫揉造作的背影,姜修时皱紧了眉头。没想到元娘还是这样任性,果然那等地方出来的就是不可理喻,恐怕花再多的时间教养也改正不过来了,姜修时冷哼一声,撩开帘子坐进了马车。
刚一进去,就听见景氏叹了口气:“唉,元娘做你妹妹,真够可怜的。”
刚腹诽完自己妹妹的姜修时:“???”
姜幸上了马车,脸色一直不好,嘴唇高高隆起,神色也颇为幽怨,紫绢看了看,无奈劝道:“元娘怎么不肯和大公子说句软话?怎么说你们两个也是一母同胞,打折骨头都连着筋呀,现在弄得仇人不像仇人,兄妹又不像兄妹的……”
红绸跟着点头,她说不出头头是道的话,只能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姜幸看红绸天真可爱的模样,心情就舒坦不少,扬颜便笑了:“大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大哥,相看两厌的两人,怎么能好好说话呢?”
她说完,两只手拍了拍自己身侧,又冲她们招手:“你们俩坐过来,挨我近一点儿!”
红绸和紫绢互相看了看,虽是不明所以,却都听话的坐过去,姜幸伸手绕过两人的胳膊,紧紧地抱在怀里,双脚高兴地一踢一踢的:“有你们两个就够啦,要甚么哥哥!”
红绸咯咯笑,佯装去推她:“元娘,热呀!”
“不热。”
“热呀!”
“唔……不热。”
其实姜幸心里有许多话都没有说。
有一次在书房外面,她偷偷听到过大哥和父亲的谈话。当时她已经入府一年,府内也没人质疑她身份了,她相信当时大哥也相信他们就是兄妹。
然而她还是听到大哥跟姜有卢说:“父亲……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将她当做我妹妹,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元娘出自那等地方,能有多好?我知道她这些年受了许多苦,但一想到她曾待过那里我就觉得……”
姜修时修读圣贤书,从小到大克己复礼从不逾矩,他也的确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成亲两载,房里只有景氏一个女人,他打心底里瞧不起下九流下三滥,那种融进骨子里的认知很难更改。
可是姜幸还是难以接受。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听,但是猜也能猜到,大哥后面接着的词应该是“恶心”,觉得她恶心。
不是她懦弱胆小不忍听,而是这个扎人的话,她真不想从自己亲大哥口中听到。
大哥不喜欢她,可她是一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啊,她怎么会真的不喜欢大哥呢?
桄榔一声。
马车车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姜幸磕到后脑,回过神来,放开两个丫头,挑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怎么回事?”
赶车的车夫有些憨头憨脑的,摸着耳朵吞吞吐吐:“两辆车别到一起了……过不去。”
姜幸偏头一看,还真是,这条巷子比较窄,差不多将将只够两辆马车通过。他们两辆马车相对而来,都要拐进这条巷子,不想对面马车太大,行驶到一半就别到了一起,轱辘卡上了,这下谁也过不去。
姜幸抬头看了看,发现大哥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唉。
“怎么回事?你们这马车是怎么赶的?”有人吵吵嚷嚷地从旁边的马车上跳下来,口气很是嚣张,好像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姜幸还是那个挑帘的姿势,本欲还嘴,却在扭头看到那人的模样后僵住了身子,小口微张。
那人站在马车下面,一身张扬的红衣分外灼眼,脚上踏着玄色胡靴,一双桃花眼含笑,眉峰却恣意嚣张,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京中如此少年郎,似乎要夺去春闺人的香梦了,饶是谁看到,都会一瞬陷进这样的明亮里吧。
姜幸撩开车帘,从车厢里钻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两辆马车一齐拐进这条巷子里才会撞到一起,小侯爷怎么能认为只是我们这边的错呢?”
季琅闻声一抬头,忽地撞进那双氤水的秋瞳里,一时有些愣怔,待看清眼前的人,见她眉梢飞扬,眼波流露,眉头又逐渐皱了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武敬侯府的错了?”
姜幸刚才看到他们马车上的标志了,听他提到武敬侯府,就知自己没有认错。
安阳城里有一句话流传甚广,“京城有三霸,季家就占俩儿”,其中的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个季琅。
人们眼中的季琅是个跋扈纨绔,顶不住侯府家风的败家子,每天就懂打马遛鸟斗蝈蝈,吃喝享乐,文不成武不就不说,还成天斗殴闯祸。
但是姜幸对他的认知,却与别人稍微有所不同。时间还要追溯到两年前,她被人骗到郊外欲行不轨之事的时候,救下她的人便是眼前这位,当时她头戴帷帽,所以季琅并不认识她。
可是也是因为他出手过重,直接将那歹人打死了,姜幸没能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害她。
姜幸笑了笑:“小侯爷与我们姜府的错各占一边还不行吗?”
她不咄咄逼人的时候,笑容还是很舒爽干净的,季琅不禁陷入她的笑颜里,又急忙回过神来。
“姜府?”他站在车下,凝眉看了看马车上的标志,“你是姜府的人?”
他怕自己看错,又走进几步,边望着姜幸边摇头边嘟囔:“不是姜二娘啊……”
言语中似是识得姜嫣。
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步,看到姜幸就如看到洪水猛兽一般:“你,莫非就是,漾春楼的那个折腰舞?”
姜幸提着裙子,从马车踏板上向前行了一步,神色略有些不快:“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怎的吓得小侯爷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还是一支舞了?
季琅却不答话,急忙抬起胳膊亡羊补牢地掩住脸,心里却大呼糟糕。
他还记得景彦跟他说过的话,眼前的人曾被他意外冒犯过,那时是在漾春楼,他走错房间,不小心看到她正换衣服,他急忙关门逃走了,也不知她看没看清他的样子。
若只是青楼女子,他本也不会在意,可偏偏这女子后来又成为姜府失散多年的女儿。
要是被她认出来了,赖着他娶她怎么办?
打死他也不会娶一个青楼舞姬做正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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