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幸看着她,没有说话,如今可能不止一个人这么看她,京中大多数人都觉得出了这样的事,姜幸在侯府里没可能好过了。
要说影响不可能一点都没有,毕竟二郎对她的态度就有转变,虽然太夫人和两个嫂嫂,以及卓氏都依然待她如初。
“武敬侯府出了那样的事……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姜姐姐回来了才是好。”秦三娘接了姜嫣的话茬,看起来好像是在替姜幸说话,实际上是坐实了她被赶回姜府的事。
姜幸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些小姑娘包藏祸心的时候神色这么有趣呢?
虽然她也不过才十六岁。
她笑着转过身,正对着那个给姜嫣频频使眼色的秦三娘:“你喊我什么?”
“姜姐姐,这不对吧,我什么时候认了你这个妹妹?”
秦三娘脸色一变,后面不知是谁捅咕她,她只得弯了弯身:“侯夫人。”
姜幸身份在这,她可是要行礼的。
“哼,连夫家都要倒台了,还在这端什么架子。”
“就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纸休书送过来了呢,有什么好得意的。”
有像秦三娘那样风往哪出往哪倒的软骨头,自然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姜嫣也听见这话了,假模假样地瞪了那两个人一眼。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大姐姐可不是任你们好欺负的!”
“谁欺负你大姐姐?”
正说着,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质问声。
众人回头一看,就看到季琅背着一只手,手里拿了一把油纸伞,仪表堂堂地站在那里。
姜幸睁大了眼,季琅走过来,看她肩头湿了一块,伸手拂了拂:“你跑什么呀跑?外边下着雨,染上风寒怎么办?跟丫鬟连个伞都不拿,也不等我,害的我还得追过来接你。”
“谁让你来了。”姜幸还有些拿捏不准季琅的意思,一边说着一边要接过伞,被季琅躲开了去。
“我能不来吗,外面风言风语的,怕你在外头受气,回去不还是我心疼?”
姜幸拧着眉,觉得他是在做戏,可是耳根子后面直烧的慌。
“怎么那么娇气了,一点气都受不得?”姜幸反问他。
季琅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她侧脸,邪气得很,也是全然反问的口气:“怎么不娇气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娇气,谁还能比我清楚?”
这话听得懂的面红耳赤,听不懂的也知道腻歪死了,大家伙都目瞪口呆,心说旁边还杵着一大堆人呢没看到吗?当她们是死的吗?
而且,是谁说姜幸被季家人厌弃了?这哪里有失宠的样子?
正想着,就看到季琅手上动作顿了顿,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扭过头,一脸狂狷地看着姜嫣。
“对了,是谁欺负你大姐姐来着?”
那口气,目中无人,痞气十足,让人心里咯噔一下。
季琅:不管你什么亚子,我都宠腻爱腻,绝不委屈腻。
姜幸:我也④。
姜嫣:大姐姐不值得你这么爱!
季琅:雨女无瓜。
第48章 堵和疏
含着三分笑意的视线一扫,落到那两个人身上的时候便多了七分锐利,吓得她们赶紧低下头,也不敢和这个混世魔王对视。
“怎么没人吱声了?”季琅向前走了一步,眼中的逼仄让人无所遁形,像是一把刀架在人脖子上似得,他呵地笑一声,“本侯就这么一问,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
姜嫣转了转眼珠。
“大姐夫,这些人都是我请过来的,不论怎么说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姜嫣走到前头来,替那两个多嘴的人挡了挡,后者一看,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季琅抱着臂在那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下巴高高抬着,丝毫不把眼前人放在眼里:“倒不是本侯生气,就是很好奇……怎么次次遇上这种事,你都任凭别人说你大姐姐坏话,从不维护几句。”
他向来无所顾忌,话很直白地说了出去,姜嫣神色一变,看了后面的姜幸一眼,有些纠结,现在反而是骑虎难下。
在场的人,可不一定都知道她们姐妹两个的龃龉,大多数人都以为姜嫣是那个被姐姐拖累可怜又无辜的人,经季琅这么一提醒,也有人回过神来,疑惑地互相看看。
怕是被人拿去当枪使了吧……
就算不是,这姜家二娘真有表面上看得这么无辜吗?
姜幸在后面看着,心头止不住冷笑,以前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传出去的,简直一目了然。但是她如今已经不打算在这种小打小闹上多做纠缠了,何况多亏了这一出,她才知道了季琅并没有因为父亲的事就怀疑自己。
方才一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都散去了,眼前照进一抹暖阳,全是季琅的颜色。
“小侯爷,”姜幸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季琅衣袖,声音低若蚊蝇,“趁着这会雨停了,要不我们回府吧。”
她实在是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谁知道季琅回身后没答应她,反而是伸出手,拇指蹭了蹭她额头,声音含笑:“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见见岳父大人呢?”
姜幸一怔,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就见季琅冲她眨了眨眼,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向里走,故意穿过人群,路过那些神色各异的小娘子时,还不忘恶狠狠地威胁几句:“人生在世还是要小心祸从口出,得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否则哪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的人感觉脖颈冰凉,脊背后面一激灵。
“哼,真是无法无天,家里都要遭大难了,哪有能一直得圣宠的士族名门,再这么嚣张下去,早晚有他哭的时候!”
看到季琅走远了,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人听见,那个被季琅瞪过的小娘子啐了一口,气急败坏地说道。
旁边的人赶紧捅咕她后腰一下,用眼神示意她别说话,眸光中已经有了一丝戒备,就听后面的人也煞有介事地探上前来。
“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前些年,齐国公府的十一郎和他在打马球时起了争执,让他差点把十一郎打死!最后还是陛下压下来的,我看,即便是武敬侯府出了事,这个小侯爷的恩宠也暂时消减不了,咱们何必去惹这个阎王!”
“是真的?”
“是真的,我母亲就是齐国公府的,你忘了?”
听了这话,起初那个恼羞成怒的小娘子闭上嘴了,大家伙脸色也都悻悻的,早已没了赏花的心思。姜嫣便借口天公不作美,让人早早散去了。
那边,姜幸被季琅拉走,却看到他转了个身神色就不一样了。
他隐去笑意,眉头轻轻蹙起,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忧思缠绕,在脸上几度浮现又几度掩盖,纠结不已。
到了没人的地方,季琅停下脚步,回身瞪着姜幸:“下次遇到什么事,和我说,别像今日这么自作主张,神色慌张二话不说就出府,你知道——”
看到姜幸瑟缩一下,他顿了顿:“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吗?”
这还是季琅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呵斥自己,但看他的神色也知,他并没有开玩笑。
可是安阳城内,天子脚下,能有多危险,何况是武敬侯府的马车。
“我只是一时情急……”姜幸小声嘀咕。
“一时情急也不行,以后但凡要是出府,都要提前知会我一声,在外面不许离开我的视线,听见了吗?”季琅厉声把姜幸打断,眼中不自觉得露出一丝惊慌和担忧,难不成他还能把她栓裤腰带上随处带着?
姜幸想要说什么,可是一触碰到他这样的眼神,话又吞了回去。
这样的季琅很反常,起码在之前,他从没限制过姜幸的行动,也没告诫过她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也就是说,态度的转变是因为最近的某个变化。
可她只有今日才单独出来过。
莫非路上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了……”姜幸藏下心思,企图转移季琅的视线,现在还在姜府,并不是把一切都问清楚的好时机,“你真的要见父亲?”
她换了个话题。
季琅怔了怔,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说话,拉着他去让人通传,问过管家,得知姜有卢今日真的在府上,两人在正厅里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姜有卢。
季琅站起身,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岳父大人。”
“小侯爷不必如此拘礼。”姜有卢笑了笑,急忙搭上他的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翁婿是有多和睦呢。
但姜幸知道季琅不是个会打太极的人,他向来说什么都单刀直入。
“小婿今日过来,是为了我那个侄儿的事,想必岳父大人也能猜到我来的用意吧?”季琅看着他。
姜有卢顿了顿,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扭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姜幸,神色有些犹豫:“这个……”
他坐到首位上,摇了摇头:“这件事,别怪我没有事先知会你们侯府,私自出入刑部档案库可大可小,但涉及到当年的刑部清洗,我贵为朝中三品尚书,一心为大盛,也是职责所在,于情于理,都该还原当年真相。倘若你侄儿真无辜,那便皆大欢喜,若是你侄儿真的做错了事,我也不能为了私情,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姜有卢喝了口热茶,手上的茶杯热气腾腾,氤氲了整张面孔,他抬起头看季琅:“小侯爷觉得呢?”
两人眼神交汇之时,似乎掀起一阵狂风。
其实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留情面了。
季琅挑了挑眉,转身走到椅子旁坐下,翘起二郎腿,晃着脚尖:“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今日来倒也不是要拿这件事质问岳父大人。”
“哦?那是为了什么?”
“岳父大人是怎么知道,我那个侄儿和当年一案有关系的?”季琅睇着他,眼中迸射出一道精光,“毕竟,您是吏部尚书,刑部的事,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姜有卢看了他良久,都没有回答。
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和周樊串通好了,可是直接说出来。就相当于承认他和周樊有勾结。
前面的话都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唯独这个不能轻易承认。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老爷,大少爷在外面,说要见您。”
姜有卢皱了皱眉,一旁的姜幸却突然攥紧了手心——姜修时那个出结果了。
“告诉他我在待客!”
姜有卢一口回绝了,却不想门一下被撞开了,守门的小厮拦着姜修时,却还是没挡住,就见他拉着那个大夫,大夫怂兮兮地抱着药箱,一脸无奈。
看到这副情形,姜有卢面色一黑,有些生气:“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大少爷的样子!不成体统!”
姜修时的眼睛通红,眼中尽是血丝,连脸上的精肉都在颤抖。
他将大夫往里一带,反手将门关上,走进来的时候,视线在姜幸身上略过,难以言明。
姜有卢还想再说什么,姜修时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手里捧着一块砚台,上面是未磨好的墨。
“府中采买过的墨,唯有送到孩儿书房的里面加了麝香,混在墨水里,作成书画后,长年翻阅,于男子来说无碍,于女子来说……”他哽咽一声,忽然抬起头看着姜有卢,看到他满是震惊的神色之后,胸中的怒火更是燃之不尽。
“于女子来说,却会子嗣艰难!”
姜幸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那个瑟缩的大夫:“这是什么意思?那大嫂这一胎会不会有事?”
“这件事,你是从哪知道的?”姜有卢出声打断了姜幸,沉着脸看姜修时。
“东西就加在墨里,一查便知,可是我却从来没怀疑过是书房的东西导致朝娘……”
他没把姜幸说出来。
那东西的香气混在墨香里,寻常人根本闻不到,要不是姜幸以前在漾春楼呆过,对这等阴狠的玩意见识得多,鼻子对它很是敏感,不然绝不会有人察觉。
那是姜修时的书房,除了他和大嫂,还有侍候他们的下人,谁能进去?
姜有卢两腮鼓着,向后退了两步,手在胸膛上来回顺了两下。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口气,回头看那个大夫:“这东西,能伤身子到什么程度?”
大夫看了众人一眼,支支吾吾地:“这……在下没看到人,也不好做决断,麝香的量多量少,翻阅时间的长短,还有夫人的体质,这都有关系。”
姜幸受不得他们这么磨叽:“既然不知道,还不赶紧去魏国公府上去看看?”
她说完,便要过去拉着大夫走。
“不行!”姜有卢突然呵斥一声。
姜幸扭头去看他,连姜修时也满是震动地抬起头,一旁的季琅将磕了一半的瓜子吐了,嘴角扬了扬。
他走过来拉着姜幸的手:“你可不能瞎出主意,去魏国公府把这事说了,不明摆着告诉景家人你们是怎么对你大嫂的吗,你觉得景家能饶得过谁?”
话音刚落,姜修时忽然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不等他开口,姜有卢指着门,沉声喝道:“去!你现在就把景氏接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把景氏接回来,便是坚决不让魏国公府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大门关起来,厉害关系一说,兴许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景氏也觉得不该告诉娘家了。
可是这么做,是要保谁呢?
两家合力将那个背后使坏的人揪出来绳之于法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是?
“父亲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查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比如,还朝娘一个公道!”
“你急什么?等你把景氏接回来,再说这些也不迟!”
“父亲真是这么想的吗?”姜修时退后一步,双眼蒙上一层激愤的泪水,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姜幸从没在她一向温润如玉的大哥脸上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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