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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越十方

时间:2019-11-17 09:13:57  作者:越十方
  “抓人是我的任务,断案是京兆尹的事。”
  狄严冷声说道,头也不回地出了醉方居,不知道在这之前侯府里别的地方他去没去过,但是季衡宇此时应当不在这里了,季琅停下脚步,眼中情绪收敛,化为一潭死水。
  多木却慢了下来,他落在最后,扭头看着季琅,似笑非笑道:“小侯爷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贵府二公子嘛。”
  季琅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掌司好像也并不替贵国公主伤心啊!”
  两人会心一笑,转身的时候各自沉下脸。
  季琅回到屋内,发现姜幸已经将他的衣裳褪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赶紧快步走过去:“你干什么?”
  她脸色还未恢复,朱润红唇显得脸纸一样的白,眼下也尽是暗色,身子虚弱地不堪一击,姜幸抻头看了看他身后:“都走了吗?那个大胡子看起来好可怕!”
  她披上斗篷,话音不断:“玉麟军那么大的阵仗,二房那边肯定也得到消息了,二郎既然拜托了我,我怎么着也要过去看看瑛娘。”
  “你说,二郎真的杀了公主吗?”
  她还未休息够,眼下还有工夫担心别人,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身子吃不吃得消,可是季琅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理解眼前的人。愧疚真是很难磨灭的一种情绪。
  季琅扶着她肩膀摆正她身子,替她把斗篷前的带子系上,打了个漂亮的结,又给她戴上帽子:“你觉得二郎会杀人吗?”
  “我觉得不会,”姜幸摇了摇头,“他怎么会那么傻呢?”
  季琅笑着推她到门前:“那你就这么跟侄媳妇说,你说的话向来最让人信服。”
  姜幸被推了出去,身后还跟着青萍和绿荷,也许是因为季琅并无急色,她心底的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带着两个丫鬟,她去了二房的落茜居。
  路上没有再碰到玉麟军的人,大概是来醉方居之前就来搜查过了,她到落茜居的时候,正听到屋里传来激烈的喧哗声,姜幸赶忙提着裙子进去,发现卓氏穿着骑装,手里还拿了一把剑,身前一堆人挡着喊。
  “少夫人不能出去,您身子还未好全呢!”
  “这帮杀千刀的,害了我的孩儿,还敢贼喊捉贼拿我相公,别说人不是他杀的,就算是他杀的又怎么了!难道那个贱人不该死吗!”
  姜幸一脚踏进去的时候,正听到卓瑛骂了句脏话,那是京中贵女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再看到她手里的兵器,顿时吓得向后稍一步,刀剑无眼,且卓瑛拿剑的姿势实在不稳当。
  “小婶婶!”卓瑛看到来人,渐渐睁大了眼睛,也不再去固执地突破重围了,把剑放下丢到一旁,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说实话,看到瑛娘这般生龙活虎的,姜幸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一半,她快步走过去,握住卓瑛的手腕,将她往床上推:“你身子受了多大的苦,怎么敢就这么下地呢?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这么折腾,别以为大夫说你没事就真的没事了,万一加重病情,有你好受的!”
  她像是个老妈子一样,一路给她推到床前嘴也没闲下,说着说着鼻音越来越重,最后声音也跟着沙哑起来,俨然是有了哭腔。
  卓瑛本是要推拒的,现下竟也不好意思了。
  她回到床前坐下,想了想,又脱了鞋翻身躺到床上,枕着大迎枕,看姜幸在她床前低着头吸鼻子,眼睛慢慢移到上头,很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好愧疚的,这孩子,大抵是跟我和二郎都没有缘分。”
  跟她粗着嗓子骂天啐地时的语气很不一样,卓瑛现在就像高山上的流水,潺潺流动的时候,温和而沉静,有一种荡涤人心的空灵。
  但是姜幸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卓瑛有什么魔力才让她有这种感觉。
  一切善良的人,可能就是如此模样了。
  来了。
 
 
第86章 坦白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真的很伤心,”卓瑛看着姜幸,褐色瞳眸幽深,眼底缓缓浮上一层水雾,她意识到自己又流泪了,急忙转过头蹭了一下,才又回头看她,“但是在我昏睡的那段时间,虽然意识模糊不清,却好像听到了相公对我说的好多话。”
  “他以前从不会跟我说这些……”卓瑛垂下眼睛,手指拨动着衣袖上的花纹,“说来奇怪,人啊,总是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别人的好,才肯说出埋藏在心底里的话。”
  姜幸不知道卓瑛都听到季衡宇说了什么,想到平时他们两个打打闹闹,季衡宇对卓瑛的态度向来是粗鲁的,也许经过这件事后,他多少也能变得温柔些,对卓瑛更挂心些。
  只要懂得珍惜了,日子还有得过。
  她抚上卓瑛的手,眼睛盯了她半晌,却不知道这话该如何说,说庆幸,不太合适,说恭喜,那更不好,那件事说到底,是因为她才给卓瑛带来了伤害,心中横着这道坎,轻易是迈不过去了。
  谁知道卓瑛却支着身子坐起身,郑重地看着她,认真道:“我原本想着,要是那天自己没去醉方居就好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好像也不对。”
  “怎么?”
  “我没去,那些柑橘怕是都要让你吃了,今日你还能不能坐在这里还未可知。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我肚子里的孩子,可凡事都要看两头,只盯着坏的那头看,活着可就太累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中流淌的光都是温柔的,姜幸想象不到那个风风火火泼辣跳脱的卓氏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或许她见过的人无数,而只有眼前的人才是活得最通透的那个。
  “本是来安慰你的,结果却要你来安慰我了。”姜幸低头小声道。
  “安慰我?”卓瑛愣了一下,想起方才房中发生的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怕我担心相公吗?”
  姜幸抬头看她,眼中满是错愕:“难道不是吗?”
  卓瑛摇了摇头:“别的事或许会,这件事却不会。”
  听她声音如此笃定,姜幸心中反倒拿不准了,她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那边,小声问道:“难道人不是二郎杀的?”
  谁知道卓氏依旧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觉得,近来发生的事,都太巧了吗?”卓瑛看着姜幸,眼底露出一丝看不透的深意。
  姜幸从落茜居里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卓氏到最后也跟她说清楚自己是哪来的自信相信二郎不会有事。
  回到醉方居的时候季琅已经不在了,姜幸等到天黑,季琅没等到,却等到二郎被抓捕入狱的消息,一颗心顿时又悬起来,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要大家都去福禄堂,姜幸身体还未恢复,那丫鬟说她不用去了。
  可姜幸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便披上衣服出去了,到福禄堂门外刚好和叶氏碰上了,她喊了声二嫂,却见叶氏心不在焉地越过了她,既没应声,也没看她。
  叶氏不是会甩人脸子的人,现在不知想什么那么入神,姜幸狐疑地跟着叶氏到了里面,一进去发现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卓氏,其余人都在,连季琅也在里面。
  大家的脸色都很沉重。
  “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都来了,咱们说说二郎的事吧。”楚氏是第一个发话的人,她点了点拐杖,满是皱纹的脸上疲色尽显,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姜幸这才发现,地上还跪了一个人,竟是季珏。
  要说二郎的事,为什么二哥会跪在地上?姜幸谨慎地走到季琅身侧,随他一起在楚氏身边站着,季琅伸手在后面捞了一把,将她往自己那边拽了拽。
  楚氏已经沉着嗓音开始说话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二郎大概入了那个佐伯多木的圈套了,今天狄严之所以带着陛下的手谕搜府,是因为他在泗泠公主住的那间房里,搜出了一封用二郎的字迹手写的书信,上面写着他约公主见面的时间,和公主的死亡时间刚好吻合。”
  景氏也是才听说这件事,闻言马上寻出了其中的破绽,脱口道:“谁会在杀人之前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呢,显然是有人故意陷害二郎的。”
  “二郎之前在宫门口打闹,正赶上下朝的时候,许多官员都听到他放出的狠话了,他自己亲口说过要找公主报仇,所以本身就有重大嫌疑。”季清平看着自己的母亲,面无表情地给她解释,景氏皱了皱眉,又看向楚氏。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定二郎的罪吧,没有直接证据。”
  楚氏冷哼一声,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她的嘲讽之意:“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没有直接证据,为了给泗泠一个交代,就是这些也足够了。”
  “现在两国商谈陷入瓶颈,就是在海运税上都争执不下,两国都想采用有利于本国的政策,谁都不肯松口,要是这时大盛作出了对不起泗泠的事,正好可以被他们揪住错处加以利用,陛下现在是骑虎难下,更别说还会有煽风点火的人了。”楚氏沉着脸,手指在九头蛇杖的眼睛刻纹上一下一下地摩擦着。
  实际上,情况远比她说得更要复杂……
  “说吧。”
  楚氏说完,见没人出声,突然抬起蛇杖敲了敲地面,看着季珏道。
  季珏猛然抬起头,神色有些错愕,楚氏眼中隐有怒气,强自压着,才没有爆发出来:“说说你对多木此行了解多深,说说你知道的那部分,要说你对季家没有一点情分,我也不信,现在你的亲儿子都已经入狱了,你还是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想说吗?”
  她这幅看透一切的姿态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姜幸抬头看了看季琅,只能看到他冰冷的侧脸,脸上的表情并不像她一样毫不知情,却也不像楚氏那般愤怒又失望。
  还有了点别的。
  眼下竟是迷雾一片,姜幸眯了眯眼,抚着胸口又去看季珏,季珏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福禄堂内寂静无声,只有风吹响水晶帘的声音,啪嗒啪嗒一声敲击在人心上。
  半晌后,季珏终于开口了。
  “姮姬,不是来和亲的。”
  众人心中一凛。
  “多木一开始就知道,他提出的那些有关开放海禁的要求大盛一条都不会答应,在商谈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大盛屈于劣势,要大盛理亏,不得不接受多木的要求。姮姬本来就是颗棋子,像她那样的公主,在泗泠不止一个,不算珍贵,更何况多木的家族在泗泠只手遮天,皇族早就落寞了,说不定很快就要改朝换代。在使团尚未登陆之前,多木就已经决定了姮姬的结局。”
  季珏紧着眉,眉峰一立,狠声道:“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先拿来开刀的人,竟然是我们季府!”
  “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楚氏站起身,厉声指着他,“她在府上住了这么多日,你一句话都未透露过!姮姬能接触到的人除了咱们还会有谁,你觉得多木不从咱们这里下手,又会向谁下手呢,啊?我问问你!”
  “从下毒开始,不,也许更早,多木早就把咱们当作口中之物了,瑛娘小产失子,幸娘也差点去半条命,要不是我逼问你,你到今日还不会说,季珏,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楚氏连声呵斥,每一句都像一把利剑刺向季珏的心脏,她说得脸色涨红,到最后气都提不上来了,轰然眼前一黑,向后直直倒下去,在场之人一看连忙去扶,“大夫!快去叫大夫!”
  季珏也害怕了,站起来要去扶她,楚氏坐到椅子上,顺了一口气,抬手摆了摆:“不必了……”
  季珏看她疲倦的脸色,重新跪了下去,语气后悔不已:“娘,不是孩儿不告诉你,多木手里,握着我许多把柄,他拿捏着我的脉门,我毫无办法!”
  “泗泠之前南北对立连年征战,当年大盛能大败泗泠,也是因为他们背腹受敌,可是这些年,在多木的带领下,泗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泗泠,皇室也名存实亡,不管是姮姬,还是玉姬,都只是案板上的鱼肉,要是我背叛他,被他发现,我的妻子和孩子都活不了了!”他膝行上前,伸手抱住楚氏的腿。
  “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对季家人动手,不然我说什么都不会听他的!”季珏几句话已是落了泪,悔恨地摇着头,却不知,那句“妻子”和“孩子”也是毒蛇一样的话,狠狠伤透了别人的心。
  也是慢慢抬起头,不想在看到这幅画面。
  “我不是要你来做割舍的,”楚氏抽出自己的衣服,冷冷地看着他,“天家一天姓李,我们武敬侯府跟着一天姓李,你要是还承认自己的是季家人,就该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楚氏是跟过季乘风上过战场的人,她见过将士马革裹尸,见过烽火狼烟,见过边城困苦,她胸怀的一腔热血自始至终是洒向大盛的,她根本不会要季珏去选择是要这边的叶氏还是那边的玉姬,身为季家人,就该一心为大盛,没有回旋的余地。
  尽管本质是一样的。
  季珏低着头,沉默地看着身前地板上的花纹。
  “我选——”
  “二哥不用这么着急回答,”就在季珏开口要说出答案的时候,季琅忽然打断他,“怎么说,这个选择也事关人命,被胁迫着作出的选择,我也不敢信。”
  他眯了眯眼,陡然行至楚氏身前,看了一眼季清平。
  季清平见他看过来,这才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明黄色的织锦,只有陛下亲手写的手谕才会用这种颜色。
  “我刚从宫里回来带回了陛下的手谕,一直没来得及说。”
  “怎么?”
  “陛下要在明日早朝之后,于承乾殿亲自审讯二弟,”季清平郑重其事地说道,“到时,我们府上的人也可以在大殿之上听审。”
 
 
第87章 庭审
  晚上回醉方居的时候,红绸拿着个墨封套着的信跑到姜幸跟前,姜幸想着福禄堂发生的事,深思正神游天外,红绸喊了几次才听见。
  “嗯,怎么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信封,走到玫瑰椅上坐下来,打开看着,红绸开始解释。
  “夫人走之后门房那边直接送过来的,成王府的请帖,说是郡主派人递上的,要夫人明日去府上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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