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喜欢我。我知道,似乎有很多证据都表明他对我有好感……但这些好感到底有多少,能否构成喜欢,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个无从下手的谜题般,只要他不亲口告诉我,我就永远也不能确信。
不管怎么样,这辈子能出演他的歌剧,能穿他亲手制作的衣服,能得到他的拥抱,能和他接吻……我就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只是,幸福的同时,那种空落落的距离感却变得更重了,尤其是在知道赫斯特也是他之后。
当时光顾着震惊去了,现在回过神,发现内心的欣喜居然和难过一样多。可能是在难过,永远也无法匹配他的才华吧。想到《牧羊女》试演时,他一次又一次不假思索地即兴弹奏,惊艳的唱功,天才的作曲能力……真的,在他的面前很难不去自卑,很难不去多想。
有的时候,对方没有点破一件事,大概就是想保持现状。所以,我把一些感情藏在心底,不说出来,可能是对彼此最好的做法。可是感情怎么藏得住,真的快要藏不住了。
握住他的手,走到他的身边。不敢与他对视,我闭着眼环住他的腰。他的衣领、袖口是熟悉的清淡香味。暴雨夜那天,送我回来的人果然是他。一时间,感情更加汹涌了,是一股热流横冲乱撞,冲得胸口发痛,撞得鼻子酸胀。
对他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喜欢。
我红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踮起脚,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而是不能克制的爱。
本想吻一下就分开,谁知后脑勺忽然被他大力按住。
他手掌是炙热的镣铐,被他按住的地方,立刻有些发麻,连带着思绪也是空白一片。他毫不怜惜地捏开我的下颌,咬住我的下唇,舌尖撬开我的牙关,吻得几乎带上浓浓的攻击性。
我忍不住发出痛呼,双手撑在他的肩上,想要推开却又舍不得。
他的控制欲再度发作,接吻的间隙,竟然还有闲心去注意我的动作,俯身在我的耳边命令道:“松手。”
我耳廓全是他微急的呼吸,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没有重复,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腰,略一用力,直接将我横抱了起来。身体骤然失去重心,我不由自主地搂紧他的脖子。
他离我太近了,喉结滑动着,带着一种强烈的、来自异性的吸引力。我原本就对他无法抗拒,这下头脑更加不清醒了。等我反应过来时,已张开双唇,凑上去“啵”了一下。
他之前所有的动作,给了我一个错误的信号——只要我主动,就一定会有回应。然而,这一举动,却让他露出清醒的眼神。
他立即与我拉开一段距离,扯下我的手臂,像托起小孩子般,把我放在他的腿上。我有些发窘,可想到刚刚自己的举动,又觉得他这个动作实在不算什么,但还是不好意思,想坐到他的身边去。
稍微一挣扎,他就已觉察到,立刻想要强行合拢起我的双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连别人膝盖摆放的位置,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最后,不知他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用两条腿紧紧地封死了我的退路。我本来就很羞窘,被他这么一弄,更是羞.耻到到无地自容。
如此亲.密的一个姿势下,他却没有看我,而是看向房梁上挂着的一个金丝鸟笼:“你真的知道我是谁么。”
这问题他似乎已经问过一遍,可惜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是在什么时候问的。
“……当然知道。”
他的视线扫来:“说说看。”
我喉咙一下子堵塞住,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幽灵,太不尊重他了;说魅影,不怎么合适;至于埃里克,更不行,那是上辈子克里斯汀告诉我的名字,这辈子他和克里斯汀,好像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胡说会引起他的怀疑。
我忽然发现,此时此刻他在我的面前,似乎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赫斯特。但联系《双面人》的剧情,我始终觉得那并不是他真实的身份,反而更像是他脸上的一枚面具。
双面人、魔鬼、幽灵、赫斯特……他的身上,萦绕了太多我无法解释的诉求与秘密。
见我不能回答,他别开视线,轻轻地说道:“想不起也没关系,等会儿上了台,你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玫瑰色水晶瓶,侧头拍了拍我的脸,下令道:“张嘴。”
我出于对他的信任,再加上以为是润喉水,没有犹豫地张开了嘴。然而,当喷雾进入咽喉的那一刻,我对上他冷静到几近扭曲的目光,忽然就感到了极度的不安。
第28章
序幕的服装并不是我身上这套,而是一件山茶色露肩长裙。领边、袖口绣着黑色蕾丝,裙摆是清水中蔓延、渐变的红颜料,轻轻一旋,就能看到被衬得过于雪白的小腿和脚踝。
戴上露指手套,我拿着羽毛折扇,走到舞台的幕后,静静等着上台的时机。
不知是否迎合《双面人》情节的关系,《牧羊女》序幕乐章的节奏完全变了,原本是优雅的行板,现在却成了急促的快板。小提琴三重奏是铅块般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伴着这样的曲调,我的心情也变了,再遇魅影的欣喜化为忐忑。他那个玫瑰色水晶瓶中……装的到底是什么?
漫长的前奏过后,伴舞退到舞台的后方。我展开折扇,挡住半边脸,一掀裙摆,绷直脚尖走了出去。台下的观众仍处于震惊的状态,眼若铜铃,像是根本没意识到已是另一部歌剧。
序幕的舞步对我来说十分简单,只需要挥着扇子,踮着脚尖,绕着男伴旋转几圈就行,但听着小提琴越发锋利的连顿弓高音,我莫名产生了一种错觉——此时脚下踩的,不是大理石地板,而是明晃晃的刀尖。
幸好,接下来的主旋律让给了巴松管。当轻快、滑稽的巴松管声响彻剧厅时,整个观众席都松了一口气。一些人打开刚刚发放下去的剧本,开始认真观看起来。
与此同时,乐章进入合唱部分,后方的伴舞纷纷走上前,或好奇,或鄙夷地打量着我:
“可怜的未婚夫,被仇家谋害,失去田产与容貌。”
我小幅度地摇着扇子,走到一个男伴的面前,在众人的环视之下,浪荡地转动眼珠,用扇子的羽毛轻轻扫过他的下巴、咽喉。
伴舞们整齐地倒抽一口气:“可恶的牧羊女,抛弃痴情人,四处寻觅金龟婿。”
男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俯身下来,对我伸出一只邀舞的手。
我高高举起右手,等待吻手礼般垂下手背,却在他亲吻上来的那一刻,猛地推开他,脚尖快速后移,开始有节奏地后退。他追出几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指尖。
在这一进一退的过程中,我必须随着小提琴时快时慢的乐声,与他维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然后,在他迫不及待搂住我的一瞬间,侧身而出,扑到另一个男伴的怀里。
这段舞蹈依旧没什么难度。配乐带着浓厚的巴洛克时期风格,如果不是典雅而抒情的小提琴声后,那几个剪不断、小丑般的巴松管音符,恐怕厅外的人会以为,厅内在开展一场巴赫主题的音乐会。
相较于《双面人》打破常规的曲风,《牧羊女》充溢着古典气息的序曲,显然更得人心。我看见贵宾席好几位男士在频频点头,也不知是否真的觉得动听。
这时,羽管键琴手轻盈地弹出一连串高音,乐曲顿时染上花瓣的颜色,飘散着暧昧、馥郁的香气。男伴步步逼近,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手从我的腰际滑向小腿,把我的左腿抬到半空中。
这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舞姿。他握住我的脚踝时,表情十分平静,我的内心也毫无波动。
“愚蠢的有钱人,身家缠万贯,却分不清好与坏。”
就在我一个后仰,倒在他臂弯里时,一片上下颠倒的视域里,我突然看见一双皮鞋,走到了帷幕的旁边。
顺着那双皮鞋往上看,是风衣晃动的衣角、修长笔直的双腿、黄金锁扣的皮带……以及,一双比黄金还要耀眼的眼眸。
魅影在看着我。
脸上一热。被男伴触碰过的地方,立刻传来蚂蚁乱爬的火烧感。更要命的是,他见我看向他,目光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显得更加掠夺,实质化般来回扫视着我的小腿、脚踝。
配乐越来越缠绵,是一根浸满麻药的丝线,缠紧脑中敏感的神经。我脚尖颤抖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抬手去抚摸男伴的脸庞。
不敢再与魅影对视。我将视线转移到男伴的身上,若无其事地抚上他的脸颊。隔着一层手套,我根本摸不出他的皮肤是好是坏,但却能感到魅影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驻留在我的手背上。
心狠狠跳了一下,耳根一定全部红了。不过,我为什么要如此心虚,剧本不都是他写的么。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鼓噪的心跳声。我放下左腿,从男伴的怀中挣脱而出,靠近另一个男伴的身边。
后面就是当初试演的情节了,我要在两个男伴的帮助之下,保持一个芭蕾舞姿,将近三分钟之久。当时,魅影并没有让我表演这段,而是跳过,直接试唱第三幕的咏叹调。等等,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我不由再次看了一眼魅影。他抱着双臂,果然还在看我。
迎着他直白的视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当时,玛格丽特上台试演,为了突出自己独舞的效果,当众打偏了一个男伴的侧脸。魅影的第一反应是,改变羽管键琴的音栓,即兴弹了一首变奏小调。我因为红唇女孩的刻意引导,一直以为那是他对玛格丽特的变相告白。
现在想想,玛格丽特并非专业的芭蕾演员,那段变奏跳得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结合后来,他望向玛格丽特的厌恶眼神,我觉得,那更像是他对她的惩罚。
魅影的性格究竟是什么样,其实大多时候,我都猜不透,但能肯定的是,他是一个充满控制欲的人。如果他喜欢玛格丽特,绝不可能百般表白之后,还允许她和公爵、侯爵厮混在一起,更不可能让她当上高级交际花。
他只会做一件事:控制她,永远留住她。
如果他那些歌剧,不是为玛格丽特而写的话,符合他笔下女主角所有特征的人,就只剩下……我了。
第29章
想起红唇女孩说的那句话,“金发、金羽、羽管键琴,你说,他对玛格丽特的爱意,得是有多么炙热,才能写出这样充满暗示的歌剧呀”。
炙热……记得当时我还感叹了一番,他那近乎恐怖的爱意。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被他炙热爱着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其实,在舞台上试演时,就已经有所察觉:他看我的眼神,跟我说话的态度,都太特殊了。要不是他的相貌,跟过去的魅影差别实在太大,我也不至于忽略那么多重要的细节。
想到他当时背对观众,在我的一缕头发上,印下的一枚轻吻。眼眶忽然被滚烫的液体填满,心跳沉重到心脏发疼。就像一个穷苦一生的人,突然在家中的地窖里,发现了大量的珠宝金银。天降横财的感觉固然欣喜,可接踵而至的,也有疑惑、担忧和恐惧……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倾诉欲望。
等演出结束之后,就告诉他我的全部想法吧。
眼泪模糊了视线,吸吸鼻子,我又眷恋地看他一眼。他没有再看我,松了松领带,脱下风衣扔在一边,走进后台。
配乐渐渐消失,首席小提琴手停了一秒,紧接着琴声如雪原寒风般森森响起。这段独奏故意加上了弱音器,效果却比交响乐队的合奏还要震撼。
一束白光打在舞台的边缘,几秒后,魅影从后台走了出来。
他戴着礼帽,穿着披风,右脸覆着一枚白色面具。这是完全属于剧院幽灵的打扮,观众席却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
他漫不经心地看看台下的观众,转头看向了我。不知是否配乐节奏太过紧迫的缘故,望着他因光线而若隐若现的眼睛,我的心“咯噔”一下,竟然产生了一丝畏惧。
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边的男伴们发出惊呼声,我才记起现在并不能动弹。但是动都动了,电光石火间,我只好钻入一个男伴的怀中,掩饰刚刚的错误举动。偷偷望向魅影,他的眼神没什么变化,活动了一下指关节,两根手指上,多了一条不透明的黑丝缎。
关于这条黑丝缎的羞耻记忆一下子涌来,霎时间,心跳和呼吸激烈到身体无法负荷。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期待即将发生的事时,耳根差点自燃起来。清了好一会儿喉咙,才镇压下脸和脖子的热度。清完喉咙,我感觉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这时,他已走到我的身边,正垂头注视着我。手腕被他抓住,下巴被他抬起。他的眼神是坚硬而滚热的重石,如此真实地压在我的身上。我不由有些透不过气。
他看了我许久,久到我以为这段没有台词时,他才缓缓开口:“我理解你的恐惧。”
说到这,他的手指张开,镣铐一般锁在我的喉咙上,将我从那个男伴的怀中,用力拽了出来。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充满胁迫的手势,我却感到了一丝安全感。是因为知道他也喜欢我的关系么?
抬头想看他,那条黑丝缎却冷不防覆下。瞬间,视野只剩下几团模糊的光晕。我无意识地退了一步,腰上立刻一紧,被他用一只手控制在原地。一时间,无法分清东西,也无法判断南北,我甚至不知他是否还在我的面前,只能感受到他的手掌烙铁般、死死地贴在我的后腰。
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官顿时变得极端灵敏。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是如此紧密地环绕着我。
……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为什么会有一种已被他彻底掌控的错觉?
音乐在这一刻分为两半,一半阴森,一半悲悯。他捏着我的后颈,冷冷地唱出第二句宣叙调:“我赦免你的罪恶。”
他在我的身后。
这个想法刚一浮现出来,双手就被他牢牢地扣住,对待犯人一般反剪起来。在剧本上读到这段情节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当它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发现是这样具有羞辱性。尤其是我还不知道,观众会从什么方向看见这一幕。
侧过头去,我想叫他的名字,不知是否太过紧张的缘故,开口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不等我重新开口,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种清晰的、疯狂的、不容反抗的力量:“因为,你将永远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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