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灵将小何赶了出去,张依一定了定神,开始为刘恪非检查。
他是吸入了大量烟尘才昏迷不醒的,脸上是浅度烧伤只是伤及表皮层问题不大,因为穿着棉衣,身上没有受伤。
最严重的是他的手,她刚才只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现在再一看,发现他手指和手背上都有肉脱落,食指和中指更是露出了骨头。
她忍着心里的不适,用手术刀一点一点刮去他食指和中指上的残肉,直到刮去了骨膜,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疲惫,做好这一切,她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蓝灵弯腰将她扶起来,拿出干净的纱布,为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和眼角溢出的眼泪,哽咽着说:“依一,没事了!”
过了好大一会,刘恪非缓缓睁开了眼睛,嗓子里一阵灼痛,连着肺管子都疼。可最疼的还是他的手,犹如锥心刺骨一般,迷迷糊糊之中像是有人对他剔骨刮肉。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妻子,她正红着眼睛站在他的病床前。
“依….”他想要说句安慰她的话,可嗓子又疼又干,嘶哑着说不出话来。
张依一连忙按住了他,“你的喉咙和肺部吸入了大量烟尘,现在不要说话,还有你的手,先上几天药,等创口肉牙红润了进行交臂皮瓣移植。”
在她为刘恪非刮骨的时候,蓝灵已经为他清理了脸部并上了药,他的脸有些红肿,左脸颊有些发黑。
刘恪非被送进了病房,张依一将他的情况告诉了常院长,请求他为刘恪非做皮瓣移植手术。常院长对她的治疗方案给予了支持,赞扬了她的大胆。
皮瓣移植手术难度大,技术要求高,它要找到供应皮瓣的血管,这个要有很高的解剖学基础,还要细心、耐心。目前,这个手术,只有在国外留学过的常院长能做。
两天后,常院长为刘恪非做了交臂皮瓣移植手术,切开他的左上臂,将两根手指埋进去。整个手术用了六个多小时,常院长做这台手术的时候,几个医生在旁边观摩,学习常院长高超的医术。
手术结束,常院长安排护理经验丰富的护士肖大姐护理刘恪非,一再强调保证移植的部位不被感染是手术成功的条件,及皮瓣成活的关键。保持患者伤口敷药的清洁,干燥,及时有效地使用抗生素。
持续鏖战了43天的上甘岭战役结束了,志愿军粉碎了联合国军发动的“金化攻势”,守住了五圣山的门户,而五圣山又是中部的门户。
十二军是取得上甘岭作战全部胜利的保证,他们是在战斗最紧张、最艰苦的时候赶来参战的,他们作战勇敢,击退了几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十二军的新战士小胡,仅凭一人,就击退敌军40余次冲锋,毙伤敌人280余名,守住了阵地。
战役结束,十二军留下106团坚守上甘岭阵地,其余人员撤离。
野战医院回到塔距里,高炮团也返回自己的营地。医院没有新增伤员,医务人员们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刘恪非住进了野战医院,张依一自己上阵,护理刘恪非的伤口。为了预防伤口感染,她严格无菌技术操作,保持敷料清洁干燥,保持皮片引流通畅,观察引流液颜色、量、性质做好记录,防止皮瓣皮空隙处积血、影响皮瓣成活。
眼下正值冬季,术后保温成了重中之重。她硬是用烤灯给他照射了一个多星期,用无菌巾遮盖皮瓣,使皮瓣保暖。
小何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承担了大部分照顾刘恪非日常生活的工作,和她一起照顾他穿衣脱衣,喂水喂饭,方便洗漱。
看着怀孕七个月的妻子蹲在地上为他洗脚,刘恪非心底的柔软又一次被触碰。他看了看四周,见旁边的伤员在睡觉,压低了声音动情的说:“依一,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我就是用全部的身心爱你都不够!”
“我相信,等我以后生病或者老了,你也会这么照顾我的。”张依一抬起头,闪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眼说。
刘恪非浅笑,“当然,不过,等你老了,我不是更老?”
“那是,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比我老。”张依一抿唇笑着,一对小酒窝在脸颊边闪现,引得他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她麻利的为他擦好脚,穿上干净的袜子,又扶着他躺下,将被子给他盖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这时,医院的男护士小丁背着一个腿部打着夹板的伤员上厕所回来,伤员见状打趣刘恪非:“刘政委,你这可是享受了最高的待遇,让张医生亲自照顾你。要知道,张医生可是拿手术刀的。”
“嗯,这就是医生家属的待遇!”刘恪非大大方方的说,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伤员和小丁都忍不住笑起来。
张依一倒了洗脚水回来,见小何也在,这才和几个人招呼了一声:“你们早点休息吧,我回去歇着了。”
临走前,她又不放心的交待小何几句,让他注意刘恪非睡觉的体位,不要让他乱动,防止皮瓣受压或牵拉,避免皮瓣痉挛导致皮瓣缺血坏死。
刘恪非强大的身体素质,加上张依一的精心护理,他的伤势恢复的不错,皮瓣长势很好,张依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大半。
正值最后皮瓣剥离的关键时刻,医院减少了张依一的工作,让她专门护理刘恪非。他的吃喝拉撒和上药,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在治疗过程中,刘恪非左面的衣袖剪掉,医院怕他的胳膊受凉影响伤口恢复,把他一个人挪到了一个小山洞,这几天不让他出去,方便都是用便盆。
这天,张依一给他上好药,过了一会,又照顾他方便。她毫不嫌弃地拿着尿壶,一只手分别解开了他军裤和秋裤前面的扣子,熟练的就要往外掏小小非非。
刘恪非脸上莫名一阵发烫,刚褪皮的脸更红了,“依一,要不,我转过身,你把我裤子直接褪下来,我解好你再进来!”
“有区别吗?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张依一嘁了一声,又不是没摸过,怎么还害羞上了?
刘恪非:“…”以前都是在晚上,这大白天的就暴露,他还真是不习惯啊!还有,依一什么时候这么粗暴了?
“你身上都被我看遍摸遍了,还害羞个头啊?”张依一恶作剧一般,忽地一下从他的秋裤里掏出小小非非,一手拿着尿壶,一手捏着小小非非,面不改色心不跳,盯着刘恪非赧红的脸颊,揶揄道:“尿吧!”
刘恪非更囧了,虽然充满了尿意,可就是解不出来。
他苦着脸道:“你又是捏着,又是盯着我看,我解不出来啊?”
“小何这样你怎么习惯?你跟他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张依一没好气的松开了小小非非,背过了脸去。
刘恪非总算释放出来,忙着急解释“我和小何能有什么,小何是直接帮我脱去裤子,我方便好后,他再帮我穿上。”
看他一脸惶恐不安的解释,张依一忍俊不禁。这个害羞的闷骚男,还真是不经逗。
在张依一和小何的悉心照顾下,手术后的第二十三天,常院长为刘恪非断了蒂,他高兴的告诉张依一,刘恪非的皮瓣存活了。
虽然他的右手两根手指还没有完全长好,左臂的伤口也刚缝合。但整整二十三天上肢保持一个动作,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如今,他终于可以自由的舒展手臂,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
这段时间,妻子的付出他都看在了眼里,除了为他上药,严密观察伤口和瓣膜恢复情况,还要挺着大肚子给他喂饭,照顾穿衣洗漱、上厕所。
“依一,我爱你,不光这辈子爱你,如果有来生,我还爱你!”刘恪非将张依一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深邃如墨的双眼饱含着深情。
“下辈子我也爱你,那你现在能松开我了吗?你抱得太紧了,勒着我的肚子了。”张依一挣开刘恪非的怀抱,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柔声说道:“宝宝,你给妈妈作证,你爸爸说永远爱妈妈。”
刘恪非蹲下来,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严肃的说道:“闺女,要好好听话,不许折腾你妈妈,不然,出来我打你屁屁。”
“噗哧!”面对刘恪非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张依一忍不住笑了,开始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第96章
前仁里,是东海岸永兴湾山峦背后的一个村庄,野战医院驻扎在这里。
医院设在半山腰一个大的防空掩体内,医院的医务人员,以及上甘岭战役中下来的伤员,住在山坡上搭起的松木结构防空洞里,虽然简陋,但比起原来住的又潮又湿的山洞要好多了。
半个月前,十二军被紧急调防,来到东海岸的元山港驻防,准备反击美军的两栖登陆。
部队一到元山,就立即投入到紧张的筑城工事中。一月份的朝鲜是最冷的季节,寒风刺骨、冰天雪地,气温在零下二三十度,岩石土块比敌人还要坚硬,可依然难不倒英勇的人民志愿军。
张依一还有一个多月就到预产期,长期疲劳,加上营养跟不上,她的腿脚肿得发亮,人也容易疲惫,站一会就觉得累。
医院照顾她,大量减少了她的工作。驻扎在另一座山的刘恪非,每天晚上都会过来陪她一会,给她按摩腿脚,把自己偶尔分的罐头等食物留给她补充营养。
这天,张依一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伤员的病历,就听见常院长招呼大家出来,说是首长来看望大家了。
张依一放下病历,和几个同事走出办公室,站在掩体门口,迎接首长的到来。
就见四个穿着军大衣的干部以及几个警卫员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最前面的一个干部个子不高,眉目清秀,气质儒雅,年纪在三十八九岁的样子。
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干部,中等身材,年纪在三十六七岁左右,生了一双剑眉,面容看起来却很和气。
两人和常院长打了招呼,张依一才知道,那个眉目清秀的干部居然是军长。中等身材的干部是副军长,因为在第五次战役中表现突出,刚被提拔为副军长。
“你就是恪非的爱人小张?”军长扫了一眼张依一的肚子,关切地说:“你这也太瘦了,肯定是营养没跟上,是我们对你关心不够。回去我让后勤部的给你送点罐头和水果来,哪怕是大家一人省一口,也不能亏着你和孩子了。”
“谢谢首长关心!”张依一感动坏了,没想到,军长人这么随和。
“小张同志巾帼不让须眉,你可是抢救了咱们不少战士呢,恪非计算出来的打飞机数据,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你们的孩子一定很优秀,咱们国家后继有人了。”
军长读过几年私塾,颇有些文人气质,说话也文绉绉的,实际却是个有勇有谋、会打仗的指挥员,参加过著名的夜袭阳明堡和百团大战。
副军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出来,塞进张依一的棉袄口袋里,温和的笑道:“小张同志,别嫌少!”
“张医生,这可是首长省下来的。”旁边的小警卫员笑着解释。
“谢谢首长!”张依一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竟得到了军长副军长的关心,还要给她罐头和水果吃。
为了宝宝,现在谁给她东西吃,她都拿着。如果是朝鲜老百姓给她东西吃,她就用东西给他们换,或者是给钱。
高兴之余又有些心酸,为了给孩子增加营养,她连上级分配给战友的一点改善生活的食品都吃了,欠了战友很大的情分。
这时,军长和副军长身后的一个三十出头的干部笑着对常院长说到:“我们宣传部给你们借个人,听说小张同志英语很好,让她教大家用英语喊话。咱们原来的英语翻译受伤了,暂时找不到人,先辛苦小张几天。”
“没问题,医院最近没有新伤员,工作不忙,正好我也准备给依一放假修养了。”常院长满口答应下来。
首长离开了野战医院,当天下午,就有军后勤部的同志给她送来了七八盒罐头,一盒奶粉,几盒奶油饼干,十几个苹果和梨子。告诉她,这是军部领导们的定量,都省给她吃了。
医院给张依一放了假,让她去下面的师团教战士学英语。晚上,刘恪非来看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即就带着她回到借住的阿妈妮家里,和阿妈妮告辞。
张依一告诉阿妈妮,她要和丈夫去另一座山住,过了年再回来。
她现在住在阿妈妮家里的防空掩体里,阿妈妮对她非常好。阿妈妮的丈夫和儿子儿媳在田里劳作时,被联合国军的飞机炸死,十七岁的孙子参加了朝鲜人民军,家里只有她和一个十五岁的孙女相依为命。
阿妈妮和孙女舍不得她离开,一个劲的交代她,生孩子的时候要回来,自己会照顾她坐月子。
张依一笑着说好,给阿妈妮和孙女留下一盒罐头,两包饼干,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着刘恪非回高炮团营地。
高炮团的营地离野战医院三公里左右,也是在山坡了搭建了很多防空掩体,大一点的能住十几个战士,小点的只能住两三个人。
刚走了一会山路,张依一就觉得累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
她刚要停下来歇一会,就觉得身子忽然一轻。刘恪非拦腰将她抱起,大步流星朝前走,一只手还拎着她的东西。
“你放我下来,你的胳膊和手,还没好利索呢!”张依一急得大叫,刘恪非本来就拎着她的换洗衣服和日用品,还有很重的罐头和水果,又抱着她走山路,她真担心他撑不住。
“就你这体重,加上孩子也才一百来斤,也就是一个榴弹炮炮弹的重量。”刘恪非稳稳的抱着她,脚下步子也迈的仔细。
张依一伸出手,使劲捏了捏他的脸,竟然把她比成炮弹,也太没有情趣了。
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另一座山,刘恪非这才放下了她:“到了,前面就是!”
朝鲜的山都不高,却是连绵不断,一座挨着一座。
刘恪非住的防空掩体很小,里面砌了个小冷炕,一个很小的窗户,和一个小木门,掩体外面覆盖着树枝和干草做隐蔽。
进去后,刘恪非扶着她坐到了炕上,给她脱了鞋让她靠在被子上,又盖上军大衣,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柔的说:“你等一会,我去拿个木炭火盆过来!”
刘恪非出去没多大会,就端着一个生好火的木炭火盆过来,里面的木炭烧得正旺,红彤彤的。不一会儿,掩体里就暖合起来。
张依一半躺着,看着刘恪非在狭小的空间里忙碌,问道:“高团长好点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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