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病了一场,现在总算是缓过来了。”刘恪非俊眉轻蹙,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蒋小虎解放战争时就跟着高团长,六七年了,两人就跟亲兄弟一样,蒋小虎为了掩护他牺牲,他感情上肯定受不了。”张依一也有些难过,蒋小虎是在上甘岭战役中牺牲的。
一个熟悉的人,就这么没了。
刘恪非将小锅盛满水放在炭盆上,忙碌好,脱去鞋子上了炕,搂着张依一靠在被子上,轻声说:“别难过了,咱们活着的人,只有往前看,早日打退侵略者。”
“放心吧,这一天不会太久了!”张依一肯定的说。
刘恪非一怔,随即又释然的一笑:“嗯,不会太久!”
“我父母来信了,让我好好照顾你,还说,等咱们回国后来看你和孩子。”刘恪非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信件,递给了张依一。
张依一接过信,仔细的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笑:“你父母连孩子名字都起好了,男孩叫家澍,女孩叫婉仪。其实,你妈妈还是不错的,咱们私下结婚她也没怪咱们,还让你不要对我发脾气。还有,你妈妈的字写得好漂亮。”
刘恪非揽着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摩挲着,昏暗的油灯衬得他眉眼如画。
“我妈以前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就是刻板了些,所以才会被何媛挑唆。我妈以前对你有误解,我向你道歉!”
“你以前不是道过歉了吗!”张依一又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问道:“你妈让你不要对我发脾气,难道你以前脾气很坏吗?”
“你觉得呢?”刘恪非反问。
“我觉得你不会冲人发脾气,但你会不理人。”张依一笃定地说。就像当初,她洒了他一裤子的酒,他明明很生气,却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刘恪非紧了紧怀抱,浅笑道:“还是媳妇了解我!”
水开了,刘恪非下了炕,端起小锅,往暖水瓶里灌满水,又拿出一个苹果,用剩下的热水烫了一下。做好这些,他又添了些木炭,接着烧水。
“依一,洗洗手!”刘恪非端着脸盆,让张依一洗手。
待她洗好手,刘恪非将烫好的苹果递给她:“吃吧,要是凉,我就再烫一会。”
张依一咬了一口苹果,将苹果递到了他的嘴边:“你也吃!”
“你吃吧,我一个大男人不喜欢吃。”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张依一固执的将苹果又往前举了一点。
从来到朝鲜,他分的所有副食都给了她,哪怕是他受伤期间,他分的罐头和水果也舍不得吃,都留给了她。怕她不吃,还故意说是给他闺女吃的。
“好,我吃!”看着小妻子一副想哭的样子,刘恪非连忙咬了一口苹果。
就这样,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吃着一个苹果,吃到最后,两人就吻到了一起。好在,刘恪非是个克制的人,及时地刹住了自己的旖念。
“刘政委,翠翠!”外面传来赵长才的声音,紧跟着是蔡连长的声音,“张营长,翠翠真的来了吗?”
张铭恩语气肯定:“小何亲眼看见她跟着刘政委回来了!”
第97章
刘恪非打开门,就见张铭恩、赵长才和蔡新远三个人站在掩体外面。
张依一也出来了,歉意地说:“地方太小,没办法让你们进来。”
“我们不进去了,也没什么事,前天,上面给每个干部战士分了罐头和苹果,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吃不吃的没什么,可你一个孕妇不吃不行。”张铭恩从左右口袋里分别掏出一盒罐头,一个苹果。
赵长才和蔡连长也分别掏出罐头和苹果,原本木讷的赵长才,竟攀起亲来,“我跟新远是孩子的姨父,铭恩是大舅,罐头和苹果你可不能不收。”
“苹果我留下,罐头你们拿走,今天下午,军部首长让后勤部给我送来七八盒罐头,还有恪非发的,我一下也吃不了这么多。”张依一从三人手里接过苹果放进口袋里,说什么也不要罐头。
罐头解解馋还可以,吃多了还真不好吃。苹果却不一样了,大冬天除了大白菜就是萝卜,连片青菜叶子都看不到,更别说水果了。
刘恪非也跟着道:“铭恩,你跟长才新远的心意,我跟依一领了,我们现在有将近十盒罐头,够吃一段时间的了。”
三个人见夫妻俩不是客气,便将罐头放回口袋,又说了几句话回去了。
两人进了掩体,张依一感动的不行:“没想到,张铭恩这样对我,他这是真把我当妹妹了!”
“一个苹果就感动了?我这么疼你,也没见你感动成这样?”刘恪非只觉得心里酸得厉害,看见她对张铭恩笑,他心里就不舒坦。
“这能一样吗?他是外人,没有义务对我好。你是我丈夫,是我儿子的爸爸,你对我好是应该的!”张依一嗔了他一眼。
瞧这飞醋吃的,牙都快酸掉了!
刘恪非心情大好,“那是,我是你丈夫,他是外人!”
张依一心中暗笑,也不拆穿他,由着他为自己洗脚,又照顾她洗漱好睡下。
第二天,军部派了一辆吉普车过来,接她去军部,防守榆峰山、箭滩等地的师团,派了宣传干事过来,跟她学英语喊话。
军里的英语翻译在上甘岭战役中对敌军喊话,被炮弹崩伤,送去后方医院了,这才把她这个孕妇派上阵。
英语喊话也是随着战时变化而改变的,英语翻译以前教给大家的哪些,“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举起手来”、“不许动”,这些句子继续适用。
现在是反登陆作战准备时期,对美军的喊话内容增加了“这里不是仁川!”“要和平,不要战争!”“感恩节,你吃火鸡了吗?”
六七个宣传干事都没学过英语,不会音标,这边教会他们,那边转头就忘。没办法,张依一跟前面的翻译们学了一招,用中文音译。好在这些干事都有文化,用中文音译后,马上就懂了。多次练习以后,发音也越来越标准了。
中午饭是在军部吃的,炊事员给她做了一碗香软的鸡蛋羹,干部处的一个女干事,还给了她一斤多毛线,让她给孩子织毛衣。
“甘大姐,我不能要你们的东西!”张依一连连摆手。
这时候,毛线可是好东西,大家都不富裕,这一斤多毛线可要花去甘干事不少津贴。她跟刘恪非又不缺钱,哪能占人便宜。再说,她也不会织毛衣啊。
甘干事却是实心实意的要给她:“这个孩子,可是咱们军在朝鲜战场上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咱们整个军的孩子,大姐没有好东西,这毛线算是送给孩子的见面礼。”
“甘大姐,太谢谢你了,可我不会织毛衣啊!”张依一没办法,只得实话实说。裁衣服做衣服她倒是会,织毛衣她实在不擅长。
“这样吧,等我织好了送给孩子。”甘干事热心地说。
“我替孩子谢谢甘大姐了,等回了国,我跟孩子爸请你们喝喜酒!”再推辞下去就是矫情了,张依一只好向甘干事表示了感谢。好在大家都在彭城,有情后补。
军部派车将张依一送回了高炮团营地就回去了,回到她跟刘恪非住的掩体内,里面冷冰冰的,她想给孩子裁几件小衣服,却冷得伸不开手。
掩体内冷的待不住,张依一就在四处晃悠。除了炊事排以及宣传科后勤科的文职人员,其他的领导和战士,都去山上修工事去了。
修筑坑道的任务十分艰巨,朝鲜沿海岸一带山势虽不算高,但岩石却非常坚硬,很多战士不是手被震伤,就是脸部被飞起的石块崩伤,医院几乎每天都能收治面部受伤的战士。
她顺着山路往营地的左边走,走了十几分钟左右,远处走过来两个十七八岁的朝鲜姑娘,头上顶着一个筐。她们也看到了张依一,远远的就冲着她笑。
走得近了,两个姑娘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她说了一句:“同志,你好!”
“你们好!”张依一用朝鲜语跟她们打招呼。
两人穿的衣服不厚,又都是光着脚穿了一双单鞋,让她十分羡慕。朝鲜人不怕冷,大冬天都不穿棉鞋和袜子,渴了就喝凉水,照样身体好好的。
两个姑娘邀请她去家里做客,张依一婉拒了她们的好意,告诉她们自己回去晚了,丈夫会着急。
通过和两个姑娘交谈,她了解到,这两个姑娘是去山下的集市上购置年货的。让她吃惊的是,两人竟然都是中学毕业,家里的弟弟妹妹在山下上小学,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原来,战争以前,朝鲜农村比中国农村生活的要好,家家户户通电灯,几乎每家都有手摇的缝纫机。教育普及率比眼下的中国农村高,女孩和男孩一样,享有教育的权利。教育普及到中学,费用由国家承担。
而这些有文化,吃苦耐劳的姑娘们,在朝鲜战争期间,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前方要打仗,后方要生产。农村的壮劳力和城市的工人们上了前线。农村姑娘种地搞生产,城市姑娘24小时轮流看机器,不让机器停止运转。
和两个姑娘分开后,张依一往营房的方向走。让她无奈的是,头顶上有一架敌人的侦察机在她的头顶盘旋,就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不知道侦察机上的飞行员能不能看清楚她的手势,她举起手臂,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分开,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气死你们这些侵略者,你们很快就要灰溜溜的回国了。
侦察机仿佛看到了她的手势一般,竟朝她俯冲过来,低空在她的头上盘旋,近得甚至能看清楚机翼上的标志。
盘旋了一会儿,侦察机扔下来一团东西后,嗡嗡的飞走了。
这时,就见刘恪朝着她飞奔过来,几步就冲到了她的跟前,冲着她吼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你这是在挑衅他们!”
鲜少动怒的刘恪非,此时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英俊瘦削的脸上乌云密布,周身释放着骇人的气息。
张依一被他的厉色吓得后退一步,小声嘀咕道:“侦察机不是不能扔炸弹吗?”
刘恪非怒气未消,再次低吼道:“不能扔炸弹,可是能扔手.雷,何况,飞机上也可能有机枪手!”
见他这样,张依一心里的话没敢说。其实,她原本是想竖中指来的,觉得要尊重对手,才换成了胜利的手势。
刘恪非也觉得自己吓着她了,可他刚才实在是吓坏了,远远的看见她冲着侦察机比出胜利的手势,又见侦察机冲她俯冲过来,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恪非,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冒失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张依一也知道自己冒失了,开始后怕起来。万一上面有机枪手对她扫射,那她岂不是要一尸两命了?
“知道就好,你先闪到一边,我看看他们扔下来的是什么东西?”见她听进去了,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刘恪非的心软了下来,气也消了大半。
张依一后退了几步,刘恪非找了个树枝,扒拉着侦察机上扔下来的一团东西,扒开后发现,竟是一包牛肉干。
“不会是看我一个孕妇,送给我吃的吧?说起来,这些美军战士也不容易,错的是美帝的政客们。”张依一感慨起来。
不过,这包牛肉干她可不敢吃。
刘恪非让她先回营地,让小何给他送一把铁锹过来,他在这看着这包牛肉干,等会挖个坑埋起来。
经历了这件事以后,刘恪非更加谨慎了,几乎每天都要对她耳提面命,交代她注意安全,还教她怎么躲避空袭。
没有仗打,日子过得很快,春节过后就是正月十五。十五过后,张依一的预产期也到了。
她是在预产期的前一天破了羊水的,好在她在临近预产期的五天前就回了医院,住在医院附近的阿妈妮家里待产。
朱医生和廖护士姚护士,三个人严阵以待。几个人虽然都不是妇科出身,但以前都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为女战友和老百姓接过生,也算是有经验了。
另外,常院长和金医生几个优秀的外科医生也做好了应急准备,如果出现难产,就采取剖宫产。
张依一进入手术室已经七八个小时了,宫口才开了三指,从早晨疼到了下午,阵痛时间越来越短。
“依一,你先吃块巧克力,保存体力。”姚大姐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递到张依一的嘴边。除了喝水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姚大姐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不时和她说上几句话,缓解她的疼痛。
又过了四五个小时,张依一是越来越疼,肚子里就像是有一把刀在搅动,腰部就像是被大石磙子碾碎了一样,又疼又酸。
“刘恪非,你个王八蛋!”张依一大骂起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不要生了。
“快了,已经露头了,你再加把劲!”朱医生大声鼓励她。
廖护士在挤压她的肚子,朱医生观察着她和孩子的情况,姚护士则在一旁按住她乱动的身子。
手术室外面,刘恪非不安的来回走动着,一双狭长的凤眸里有泪光在涌动。
他的心里就像是被刀扎了了一样疼,他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喃喃道:“依一,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以后不要女儿和儿子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室内和手术室外面,都是煎熬。
崔玉婉蓝灵和陈金兰唐小玲她们几个人,焦急的站在手术室门口,几个人互相打气,为张依一祈祷。
终于,手术室内传来了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接着,便是朱医生欣喜的声音:“母子平安!”
手术室外面的崔玉婉几个人,高兴的拥抱在一起,刘恪非像是离了弦的箭一般,朝手术室冲去。
见此情景,几个人相视一笑,转头离开了。现在可是人家两口子诉衷肠的时间,她们明天再去看依一和孩子。
手术室内,张依一不高兴了:“你从进来到现在都没看儿子一眼,你看你的脸拉的,一脸的失望,难看死了。你要是不喜欢儿子,我带着儿子单过!”
“我没有不喜欢,男孩女孩都一样!”刘恪非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头,他哪是因为生了儿子脸色难看,他是因为太紧张,害怕她过不去这个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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