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沅才走到院子,主屋砰的一声,杯盏碎了个彻底,她脚步猛地一顿。
就听屋里头柳氏气道:“就他苏家也想奚落我们周家,皇上还没把老爷怎么样呢,苏家竟觉得圆儿嫁过去是占了便宜!天大的笑话!”
服侍柳氏的杨姑姑亦是恼火的附和了两句,随即又叹气道:“如今苏家在皇上面前得宠,怕就怕真如那媒婆说的,若是周家不同意,便叫皇上来赐婚,要真如此…”
柳氏默了半响,又说:“我和老爷一直舍不得圆儿嫁出去,没想却可能害了她,你去将前几日那说亲的册子拿来我瞧瞧,要是真有合适的,便允了。”
周沅眉头紧锁,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抿了抿唇又绕了回去。
苏瘾在府中得意的听着媒婆说着方才的事儿,想着若是周家真不愿意,就让他爹到皇上面前说上两句,这点小事皇上肯定会应的。
殊不知的是,苏家的媒婆刚一出周府,这事就传到了顾宅。
郑凛现在已然将周沅当成了未来的主母,恼火道:“公子您说这苏家的可真不长眼,竟然敢跟我们顾家抢人,这亲事他就算说破了天去也没用!”
顾微凉默了半响:“把屋外头的花给换了,都死透了。”
郑凛说的正激昂,冷不丁被泼了盆冷水,只好闭嘴出去干起了丫鬟的活。
书房里,男人翻了几页折子,眉头微微一蹙,苏瘾这么一出,恐怕周家要急着替小姑娘找个好夫婿了。
第4章
4
果然不出顾微凉所料,苏瘾惦记上了周沅,柳氏便开始尽快给小姑娘挑夫婿了。
但叫人意外的是,周家竟能包下广袖楼,让周沅抛绣球招亲,着实是叫旁人惊了一下。
此时周小姑娘正半趴在窗台上,瞧着楼下人头攒动,从那么些人里找到那个穿着褐色衣裳的男子,扬眉道:“就是他?”
周沁点点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现在想来这主意实在荒唐,她昨个儿怎么能答应下来。
为了不让爹娘操心,周沅便想着先将亲事假意定下来,抛绣球选个人,这人还是周沁特意安排的,从此周小姑娘也算名花有主了,便也再没旁人敢打她的主意。
等个两三个月,再找借口说周家实在不中意这门亲事,退了便罢了。反正有周家在,还怕周沅找不到好夫婿?
这说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大楚的民风开放,抛绣球招亲的年年都有,定了亲事又退也比比皆是,只不过今日站在这广袖楼扬言招婿的是周家的小姑娘,一下让来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
周沁拉住周沅的衣袖,犹豫道:“要不还是算了吧,爹娘知道了,怕是要将你我都关进祠堂。”
周沅蹭着周沁的胳膊:“二姐姐也会有怕的时候啊,昨个儿你还说,别说是退亲了,就算是和离也不愁我找不到夫家,怎么这会儿又怕了?”
周沁被她一噎,居然说不出话来,楼下热闹声愈来愈大,已经是箭在弦上,她只能应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周沅抱着大红绣球站在窗前,楼下的人个个都伸着手,推来挤去,甚至跌倒了好几个。
周沅盯着那褐色衣裳的男人看,皱眉问:“二姐姐,他能接住吧?”
周沁被她这一问忽然也虚了,她默了半响,拍了拍自家幼妹的手:“无碍,若是不小心叫别人接去,我们再抢回来重新抛就是了。”
“……”
周沅抿抿嘴,那好吧。
周沅将绣球抱在胸口,做出要抛球的动作,广袖楼下那褐色衣裳的男子也紧紧盯着这绣球,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周沅屏住呼吸,眼一闭,手一松,片刻就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过后便是一阵欢呼声,那抢到绣球的男人拼命舞着球朝楼上喊:“周姑娘,我、我早就爱慕你许久,将来定会好好待你的!”
周沅瞪大了眼睛,气的一下都不知做何反应好,瞧着楼下舞着绣球的男人,根本就不是那个褐色衣裳的!
再一瞧,那褐色衣裳的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懵的揉了揉脑袋。
周沅:“……”
周沁嘴角一抽,冷下脸来,吩咐道:“去将那球拿回来,就说五姑娘手抖,扔错了。”
秋婵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问:“…姑娘,这样行么?”
周沁轻轻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行的,我们周家招亲自然是周家说了算。”
秋婵:“……”
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只是等秋婵匆匆下了楼后,发现原本挤在一块的人群散开,纷纷朝后头瞧。
那马车下来的人一身白衣罗段,扫了一眼眼前的情景,随后抬眸去看二楼窗台旁的小姑娘。
周沅一脸懵的看顾微凉就这么走过来,不知说了什么,那原本还兴高采烈捧着绣球的人身子都在发抖,颤巍巍的将绣球双手奉上。
周沁瞧见这一幕忽然笑了,调侃道:“顾大人这是做什么,抢亲么?”
周沅眉头一蹙,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跑,因为有些着急还小喘着气,脸颊染上些红色。
姑娘瞪圆了眼睛,跑到顾微凉面前时那点骄纵的气势忽然就消了大半,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眸子,周沅咬了咬唇,磕磕巴巴道:“我、我在招亲,你做什么?”
顾微凉向来不显情绪的眸子露出些似笑非笑的意思:“抢亲。”
周沅那双漂亮的眸子瞪的更大了,没想到这人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耍无赖,简直比她二姐姐还厉害。
小姑娘看了眼顾微凉手上的绣球,一副想拿不敢拿的样子,她又害怕又生气:“你、你怎么欺负人呀?”
顾微凉走近两步,在周沅半信半疑的目光下把绣球还给她,就见小姑娘立即将这球护在怀里,仿佛一只护食的猫。
男人莞尔:“这球在不在,在谁那儿,都无碍,你的婚事早就定好了,没人能娶你,苏瘾也没有这个本事,别怕。”
周沅眉头拧的更深了,什么叫早就定好了,苏瘾也没有这个本事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周沅琢磨个所以然来,马车缓缓而至,停在顾微凉身侧。
就听男人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纵容:“喜欢抛球的话,再多抛几次也无妨。”
顾微凉目光落在她空落落的脖颈上,顿了下又说:“多穿些,别冻着。”
随即,马车扬尘而去,周沅直愣愣的立在原地,直到周管家一把老骨头跑到周沅面前,沙哑的嗓音一下让周沅回了神。
周管家喘着气儿:“哎哟五姑娘,您可让老奴好找啊!快跟老奴回府去接旨吧,夫人都快急晕了!”
没等周沅反应过来,周管家便拉着周沅上了马车,留下周沁一人收拾这烂摊子。
而此时周家,更是乱成了一团。
前有皇上赐婚的圣旨,后有从宫里运来的几十个箱子的赏赐,皇上这委婉的强行逼婚,实在将周成禄气的不轻。
周成禄冷笑着拍了拍小几,对着那来宣旨的彭公公道:“皇上若是有什么不满冲着老夫我来!想让圆儿嫁给顾微凉,除非我死了!”
没想到周成禄反应会这么大,彭公公嘴角的笑一僵再僵:“周太傅这说的是什么话,皇上赐婚,那可是莫大的殊荣,何况嫁的还是顾大人…”
彭公公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换到别家,那是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周成禄冷哼:“那便请皇上收回圣旨,将这殊荣留给别家,小女无福消受!”
“你……”彭公公气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闭嘴不言,接不接旨那也是五姑娘说了算。
周沅刚踏进府中,柳氏便急忙迎了上来,神色复杂纠结,一字未言就已经叹了好几声气。
周沅瞧着地上这些个绑着红缎的箱子,又想起方才顾微凉所言,再加之回府的路上管家已说明了府中的情况,周沅若有所思的沉下眸子。
前厅传来周成禄的怒喝声,随即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太傅可千万慎言,圣旨岂有随便收回的道理,若是周家今日不接这个旨,那便是抗旨,抗旨该当何罪,不用老奴提醒周大人吧,您是无碍,可五姑娘正值芳龄,您与夫人就舍得?”
彭公公这番话简直是敲在了柳氏的心上,她忍不住偏头哽咽一声:“早知道,便早早让你嫁出去,前一个苏瘾,后一个顾微凉,那都是…”
顾微凉与苏瘾到底不一样,可于柳氏来说,都不是能真心待周沅的人,都非良人。
顾微凉娶圆儿,那是带着目的来,不过为了在朝中牵制住老爷罢了,真是可怜了她这个女儿,无端成为朝堂争斗的牺牲品…
周沅看柳氏哭,心里沉甸甸的。
她知晓平日里任她如何放肆,今日也不能随着性子去抗旨,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周沅扯着嘴角笑了笑:“娘哭什么呢,正好我嫁过去,替爹整治整治顾微凉,都怪他平日在朝中惹爹生气的。”
柳氏张了张嘴,终究没什么能说的。
总算是来了个懂事的,彭公公笑眯眯的将圣旨传到周沅手中,乐呵呵说:“以后姑娘可就是首辅夫人了,那可是除了皇后独一份的尊贵,京城谁见到姑娘都得恭恭敬敬的。”
彭公公舒了一口气,皇上交代的事算是成了,他生怕周沅反悔,忙带着宫人赶回了宫中,脚底抹了油似的,转眼就不见了。
周沅瞧自家父亲背过身去连连叹气,正要宽慰几句,周成禄先出声:“是爹连累你了。”
窗外,一抹绯红身影立在长廊下,听着屋子里的人所言,不由握紧拳头冷笑。
沈嫣扭头回了她的芙蓉苑,丫鬟刚把门关上,她便将桌上的东西全扫落在地上,杯盏都碎了个彻底。
她紧紧咬着牙,气的胸口上下起伏:“委屈?你说嫁给顾微凉算是委屈?哈,简直可笑!爹竟然还说连累她,她周沅有什么不满的,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凭什么!”
她费尽心思从周沅那儿抢走了一个陆家燃,本以为陆家燃已算是顶好的了,谁知周沅转头就要嫁顾微凉,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就因为周沅是周家的亲女儿,所以什么好事都是她的!
可她沈嫣哪里差了,论相貌,那也是能让陆家燃神魂颠倒,论才学,定要比周沅强上许多,她自小就在周家夫妇面前表现的得体懂事,可就是比不上周沅,周沅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得到所有人的宠爱!
香儿忍不住唤了声:“姑娘…”
沈嫣身子陡然一松,面色缓了缓,唇角勾起:“不过也是,顾微凉与周家素来不是一路的,娶周沅,能安什么好心?看来这位娇生惯养的五姑娘,往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香儿不敢反驳沈嫣的话,连连附和。
第5章
5
芙蕖苑里,周沅一身暗花云锦裙站在窗边,没穿小袄的脖颈空落落的,寒风吹过来,她也不觉得冷,手里还握着昨个儿从彭公公那接来的圣旨,目光虚落在几株黄花上,一动不动,静的像幅画似的。
夏荷与秋婵在院子里不放心的看着,姑娘一晚上便没怎么睡,翻来覆去的就差把圣旨看出个窟窿来,今早小厨房送来的点心,就连平日里姑娘最爱吃的那几样都没动几口。
就在她们以为姑娘怕不是要这么站一天时,窗边的人终于动了动,夏荷立即端上一碗粥过去,她轻声道:“姑娘,可不能饿着,老爷夫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周沅愣了一下,点点头,示意夏荷将粥搁在桌上。
夏荷面上露出高兴的神色,还没等她嘴角彻底扬起,忽然房门被推开,转身一瞧,是周渲。
周三公子脾气最是暴躁,此时黑着一张脸走过来,吓的夏荷往周沅面前挡了挡:“三、三公子怎么来了?”
夏荷纯粹就是被周渲这脸色吓着了,周渲再是要发脾气,那也不会对着周沅,对这个妹妹,周渲和府里其他人一样,都是疼到骨子里的。
周渲的视线错过夏荷的肩头落在周沅脸上,才不过短短一日,他平日里最是明艳动人的幼妹脸色都暗淡了不少,那双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周渲气不打一处来,只好发泄在下人身上:“你们怎么照顾的姑娘,我们周家是穷疯了还是怎么着,就给姑娘喝粥啊?厨房的都是干什么吃的,想挨板子是不是!”
说来厨房也冤枉,分明是周沅胃口不好这才只做了粥,可这时候夏荷哪敢和周渲顶嘴。
夏荷抿着唇低头:“是,奴婢再吩咐厨房重新做。”
夏荷正抬脚要出去,免得在这儿受三公子的骂,就听到身后抽噎一声。
周沅瘪着嘴,眸中含着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的周渲心都碎了。
周渲手忙脚乱的拿帕子给周沅擦眼泪:“诶哟祖宗,别哭啊,要是让爹娘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你哥哥我伤还没好呢!”
小姑娘抬头,抽了抽鼻子埋怨道:“你刚才凶什么,吓到我了。”
“……”
周渲叹气:“我的错我的错,我下回小声点行不?”
周沅借着周渲哭了一通,终于算是将憋了一晚上的郁气发泄出来,这才满心舒畅的将粥给喝了下去。
默了半响,周渲才说:“你要是不愿意嫁,咱们有的是办法,也不是非嫁不可,那个顾微凉从一个寒门子弟做到内阁首辅,城府定是很深,连爹都斗不过他,你个小姑娘怎么斗的过?”
周渲越说越觉得不能让周沅嫁给顾微凉,琢磨了一下:“要不我们诈死吧?到时候让爹给你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呆着,过两年这事过了再将你接回来如何?”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嘛?
周沅郁闷的瞥了周渲一眼:“你还能再出点好主意么?”
周渲讪讪的笑了笑:“反正法子多的是,在你成婚之前我肯定能想到法子,你就等着,反正你要不想嫁,哥哥肯定不让你嫁!”
秋婵小心的在门边敲了两下,犹犹豫豫道:“姑娘,顾大人来下聘了,老爷夫人都在前厅。”
周渲一听顾大人这三个字就暴躁,被周沅一把拉了回来:“你想做什么,闹出事来又要挨爹的板子,我自个儿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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