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到哪都是一个死,最终陆崇越还是活不了。
“我,我不去,我不去那个地方!”陆崇越纵然有再大的胆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七岁还没有成家的少年,报复人的时候恨不得萧知和陆重渊立马去死。
但到了这样的时候,也只会慌得六神无主。
他求饶,他磕头,嘴里一个劲地说道:“五叔,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陆重渊望着他,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一个蝼蚁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陆崇越这幅可怜样子,突然出声,“你知道以前得罪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陆崇越一愣,摇头。
“当初在西北的时候,也有人想不开想杀我,后来啊”他看着人,笑,“我把人扔到了老虎笼子里,那只老虎饿了三天,一看到人,就直接上前把他撕咬了。”
纵然没看到过这幅画面,但光听陆重渊的描述,就能想到那是一副什么光景。
屋子里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
陆崇越更是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陆重渊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头朝身边人看了一眼,见她容色依旧,甚至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还朝他露了一个笑他才渐渐放下心。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唯恐日后她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惧他怕他,倒不如由他亲自来说。
好在。
她没有害怕。
陆重渊心下微松,他重新转头,靠着椅背,徐徐道:“所以,你该庆幸,这里是京城,你尚且还能留一条命,若是在西北,你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了。”
陆崇越瘫坐在地上,他本来还想求饶的,但听到陆重渊这番话。
他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徐钦授命,喊人进来,把陆崇越带走了。
李氏悠悠转醒之际,只来得及看到陆崇越被带走的身影,她一口气上不来,又晕了过去。
事情走到这一步。
陆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她疲倦极了,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
到了外面。
萧知推着陆重渊继续往前,余光瞥见顺心的时候,步子倒是停了一瞬。
顺心是崔妤的贴身丫鬟,这会她并没有侯在帘外等崔妤出来,而是脸色苍白的盯着陆崇越被带走的方向想到刚才陆崇越说得那番话,她心下微忖。
“怎么了?”
陆重渊见她不动,转头问道。
“没什么。”萧知脸上重新扬起一个笑,暂时也未再理会顺心的异样,推着陆重渊往五房的方向去。
萧知和陆重渊刚走出院子。
崔妤和陆承策也就从里头出来了,记挂着陆承策的身子,这会崔妤一手握着他的胳膊,一边拧着柳叶眉,担忧道:“无咎,真不用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要不,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不用了。”
陆承策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请个大夫过来,不过是多此一举的事,顶多也就是开几剂安神药,没什么必要。何况他的心思也不是大夫能治得。
抬手。
他轻轻推开崔妤的搀扶,语气淡淡得说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出去?”
崔妤一怔,头一回,她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怎么又要出去了?
他才刚回来没多久,身体还不好,这个时候,他要去哪?张口想说话,但瞧见四周丫鬟、婆子都看过来,她定了定心神,勉强恢复成往日的声调,依旧用担忧的语气,拧着眉问道:“你要去哪呀?”
“你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好”
话音刚落。
恐人嫌烦,她又道:“无咎,我不是想阻止你,也不是想管你,但你的身体,很不好,应该好好休息。”
若是以往。
崔妤这样说,陆承策估摸是能听上几句的。
但今日
陆承策的心思明显不在这,崔妤说了半响,他也只是一句,“我有分寸。”
说完。
他便自顾自离开了。
“无咎”
崔妤跟着走了几步,但陆承策走得太快了,她根本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陆承策从院子里离开。
“主子”身后传来顺心的声音,她这会脸色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眼见崔妤连着追了几步,怕她摔倒,忙抬手扶了一把,等扶住人后,她又问了一句,“您,您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
崔妤心口堵得慌,她嫁给陆承策也有一段日子了,但两人之间别说相处了,就连说话也是少之又少。
她不知道陆承策去做什么,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知道这个男人生性寡淡,也知道他的确不擅长说话,可是难不成当初他跟顾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不。
不是的。
她曾听顾珍说过许多陆承策的事,他不动声色的关心,他的心疼、他的关切,他的温柔细语,她都在顾珍的口中听到过。
那是一个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陆承策。
越想。
崔妤这颗心堵得就越厉害,撑在顺心胳膊上的手也就越来越紧,等听到身旁传来顺心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她才缓过神来连忙松开手,哑声道一句,“没事。”
“我们回去吧。”
顺心轻轻应了一声,她原本还想问一问陆崇越的事,刚才看他被人带走的时候,她这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但看主子这幅样子
她犹豫了下,还是先不要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97章
从院子里走出来后。
陆承策漫无目的的走在小道上,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只是单纯地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单纯地不想看到这些熟悉的亲人,单纯地, 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可他能去哪呢?
倒是有那么一刹那, 他想去东郊, 去阿萝的坟前坐一会。
就跟以前那样。
但凡他碰到不顺心的事,或者有想不通的事, 或者单纯想找一个地方清净下的时候, 他都会跑到阿萝的坟前, 在那边, 一坐就是一日。
可今天。
他却没有这个勇气去她的坟前。
刚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个魂魄,虽然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知道这只是他的胡思乱想,但她脸上流露出的失望和厌恶,他却怎么也忘不掉。
心底仿佛被一把尖锐的刀刺着似的。
一点点。
从头开始, 往下划。
很疼。
疼得, 他的手都开始不自觉打颤了, 手撑在旁边的树干上,陆承策弯着腰大口喘息着,秋风习习,今日的温度很适宜, 但他额头却仿佛冒出了一层冷汗, 滑腻难受。
他这么做, 真的对吗?
抛下自己所追求的公道和大义,为了自己的家族和利益,做出这样的事,他真的做对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
陆承策骗过自己,就跟个懦夫一样,哄骗自己,他做这一切是没有办法,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而到那个时候他不仅护不住永安王府,恐怕连自己的家人和阿萝都护不住。
后来——
阿萝死的时候。
他后悔,他懊恼,他跟个疯子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抱着阿萝的尸体,又哭又喊。那会,他对自己,对死去的阿萝说,等事情都结束,等他的使命和责任都完成后,他就去陪她。
他去跟她赎罪,去请求她的原谅。
可现在呢?
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为了这个家族,为了陆家的利益,为了他的这些家人他做这一切,真的对吗?
喘息声变得越来越重。
内心的那种痛苦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陆承策的手撑在胸口,甚至不顾体面的揪紧了自己的衣襟,仿佛这样可以缓解那种痛苦忽地,他听到一阵熟悉的笑语声,清凌凌的,仿佛不沾这世间的丑恶似的。
笑得十分天真,十分欢快。
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陆承策手撑在树干上,猛地抬头。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动作垂到眼睫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红色牡丹裙,站在树下的身影。
她的脸上带着粲然的笑。
明艳夺目。
那样的明艳,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那是他的阿萝。
她仿佛也在看着他,冲他笑,“无咎,你怎么站在那不动啊?你快过来,看看我摘的花好不好看?”
“阿萝”他呢喃出声。
收回撑在树干上的手,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大迈了一步。
可很快。
汗水垂下脸颊,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幅画面。
不远处的小道上,并没有阿萝的身影。
而是——
他的五婶和五叔。
从他的视角望过去,可以看到五婶半蹲在五叔的面前,她仰着脸,手扶着发髻上一朵新鲜欲滴的玉簪花,脸有些红,说出来的话有些娇,也有些羞,“好看吗?”
“好看。”
“很好看。”
陆承策收回还没有迈出去的第二步,望着两人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心下仿佛有一阵无言的酸楚和痛意蔓延开来。
明明应该高兴的,五叔能变成现在这幅样子,身边还有人陪伴。
这值得高兴。
但他就是堵得慌。
莫名其妙,难受极了。
他抿着唇,似是不愿再看那边的景象,不等他们发现就抽身离去。
等他走后。
原先一直坐在轮椅上的陆重渊余光朝他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草木拂动,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怎么了?”萧知不曾窥见他眼中的情绪,只是见他一直盯着那处,柔声问道。
“没事。”
陆重渊收回视线,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眼底便又多了一些柔情,语气也变得越发温柔,“我们走吧。”
萧知点点头,也笑了,“好。”
***
陆崇越的处置很快就下来了。
谋害朝廷命官是大罪,虽然陆重渊如今已无什么实权,但大燕律法尚在,几乎是徐钦禀上去的第二日,他的处置就下来了。
就如当初徐钦所言,流放至黔州。
这事刚传出去的时候,京中便闹了个沸沸扬扬。
都说长兴侯府是难得的一个清贵人家,兄友弟恭,除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五军都督陆重渊之外,这个门户可以说是少有的没有那种奢华之风的,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仗势欺人的。
加上之前陆家还捐赠了宝安郡主所有的嫁妆,博了一个很大的好感。
京中百姓对陆家一直都是谬赞有加的。
哪里想到如今竟然会传出这样的事,侄子买凶刺杀叔叔,这无缘无故的,自然不可能行出刺杀的事,有人刨根究底的就又查出了许多事。
例如当初陆家二少爷送去庄子里,根本不是养病,而是联合家中的奴仆,打算污蔑陆家五夫人。
又例如
当初这些事没有传出来,是因为陆家那位“十分慈悲、和善”的老太太一力压下去的,甚至于,若不是那日陆家五爷出现,恐怕那位陆五夫人就要被人平白无故冤枉了去。
还有当初陆家那位侯夫人被褫夺中馈,也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因为挪用了宝安郡主的嫁妆,至于这钱,自然是贴补到了王家那边。
至于为什么陆家会捐赠宝安郡主的这些嫁妆?
也不是那位老太太下的主意,而是陆家那位五夫人建议的一时间。
京中传了许多关于陆家的谣言,说什么的都有,真的假的,混杂在一起,反正没有人辩解,大家也就姑且都信了这是真的,不过就算有人辩解,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反正。
这世上的人向来只信他们所相信的。
陆崇越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而陆家在京中的地位,又或者说在百姓眼里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尤其是那位陆老夫人,她往日在京中多有善名,可这桩事一传出来,大家对她自然是议论纷纷,以前觉得受她恩惠立了长生牌位的,也是纷纷砍了牌位。
且不说外头是怎么样?
长兴侯府倒是真的闭门了好一阵日子。
***
日子步入九月,这天也就越发凉了。
自从陆崇越的事出来后,陆家便消沉了很久,李氏以前最爱热闹,也喜欢挑拨是非,可如今却整日躺在屋子里,神情恹恹得,偶尔倒是会跟陆四爷吵上一架。
至于陆老夫人。
她自打知晓陆家如今在外头的风评后,还有那些人对她的议论之后,也气得大病了一场。
到现在还没有康复。
崔妤照旧是每日晨起伺候王氏,但王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阵子受了外头那些风评的影响,性子比以前还要来得暴躁,时不时就会处置几个下人,即便对崔妤,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就如今日。
王氏吃早膳的时候,也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直接把汤勺往那碗里一砸,厉声道,“这都是什么东西,难吃死了?让他们撤下去重做!”
她动作大,崔妤又正好在她旁边,里头的汤水溅出来,全部落在了崔妤的手背上,这可是刚炖好的汤,还滚烫着,纵然崔妤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嘶——”
崔妤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上面滚红的一片,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身边几个丫鬟、婆子都围了过来。
王氏看她这般也愣了下,她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砸,会让崔妤受伤,但她身为长辈,自然是落不下这个脸面去同崔妤道歉的,看了一眼之后,便高声责问起几个下人:“都杵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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