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半刻钟,才继而连三的有人提着衣服,穿着鞋子,衣冠不整的接连从帐中钻出来,尤其是几个高阶的军官,其余将士倒还好,多数都披了甲,还算精神。
夏侯召的怒意已经酝酿到了极致,脸上黑的下一刻就能滴下雨来,可见是极为不满意,手暗暗的扶上了腰间的那把玄铁剑,已经预备要出鞘。
方副将心中大骇,分明他前几日前来视察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没过两天,都是这幅样子,哪里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军队?连草莽乌合之众都不如!
未待夏侯召开口,方副将便先拔了剑,开始泼妇骂街一般的叫骂,方副将不但说书说的一把好手,就连骂街,十个泼妇加起来都不一定能赶上。
“一群糟心烂肺的小兔崽子,□□羔子,老子养了你们,就是这样让你们□□的!一个个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算是个爷们?回家你媳妇还能看得上你!指不定王八都当了好几茬了!我呸!我□□们八辈祖宗!”
粗人骂起来,自是荤素不忌,难以入耳,却实在是痛快。
几个领头的将领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衣冠,却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脸涨得通红,其中一个络腮胡子不甘的上前叫嚷辩驳“近来赶上佳节,将士们回不了家,总得乐呵乐呵吧!”
夏侯召挑眉“军中章法第三章第十二条是什么?”
中间有个清秀的小兵踌躇了半刻,方才上前大声背诵道“无论何时,皆严阵以待,不得有半点松懈!违者,斩立决!”
“所以因为过节就可以废弛军纪?你们这是将军纪视如无物?还是说已经打算洗好了脖子给附近的山匪砍!”夏侯召气急,难得一次性废话这么多,平日里一言不合都是拿刀剑解决问题。
络腮胡子依旧心有不甘,开口要辩解。
咕噜咕噜……
带着血迹的头颅在白雪上翻滚了几圈,眼睛瞪得老圆,嘴微微张着,诉说来不及反应的惊恐。
碗大的伤口溅出血,直冲了一丈高,尸体才缓缓的倒下,滚烫的血液烫化了白雪,络腮胡子附近的人都满脸鲜血,俱是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夏侯召将滴答着粘稠血液的剑缓缓抬起,指着人群,凤眸幽深而不见底“违军令者!斩立决!”声音冷的能结冰,像是地狱修罗爬上了人间。
冰冷闪着寒光的剑身,倒影着孤寒的清雪,血液温热滚烫,从剑锋上一滴、两滴,粘稠的拉起一道丝,最后融化进清雪。
这才是真正的夏侯召,他背对着世人,将温柔都留给了木宛童。
方副将生怕夏侯召见了血,又控制不住杀戮之心,赶忙教人清理了场地,点了方才那个大声背诵军规的小子
“你上前来,将近日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怎么本将军前几日来得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就这幅模样的了?”
那小子不怕生,扶了扶头上的铁盔“那些将军都是原本王元帅留下的旧部,他们只听王元帅的话!平日夏侯将军上战场的时候,都是您跟着,与那些将军并未接触过,自是不知那些将军到底有多不服夏侯将军。”
方副将浓黑的眉毛一皱,看向夏侯召的方向,只见他只是依旧神色淡淡的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你继续!”方副将继续追问。
“所以不服夏侯将军,定然也不会听他的话了。只是面上恭敬,您平日来军中视察都是定期的,那些将军掐算好日子,在您来的时候装作勤奋练兵的模样就可。”
小子不怕身旁人的拉扯,照实将话都说了。
“既然不肯听话,那便都斩了罢!”夏侯召抬眸,声音清冷,不听话的人留在世上也是多余的。
从后头钻出来几个人将那些将军堵了嘴反绑压下去。
这些人早就不满意那些只会叫嚣着歇息的将军了,他们参军是为了报国,不是享福的!奈何军令如山,下一级必须无条件服从上一级的指令和安排,即便心里不赞同也不能反抗。
夏侯召眸子淡淡扫了眼下方的人,但凡是随着那些将军享乐安逸的,都拖出去打五十军杖,生死有命,贬为最下等兵,他随手点了几个精神奕奕的士兵上前,暂命他们为长官,负责操练和管理。
方副将忐忑不安的同夏侯召请罪,脱了一身坚硬的甲胄,跪在地上,手呈竹节鞭,将头埋得低低的。
主帐中一片寂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的清。
军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实在是自己的错,都是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未能明察秋毫。若不是今日将军心血来潮,突临军营,打死都想不到好好一支队伍成了这副孬种模样!
夏侯召不理他,转身打马回府。对方副将最好的惩罚就是不惩罚。方副将这个人责任心太强,见着了这样的事,本就内心自责难以开解,他再不重罚,只会让其更加愧疚,这比什么折磨都诛心。
木左珩回来了,他长高了不少,面貌也张开了,愈发英俊挺拔,眉眼间与木宛童有几分相似,却黑了不少。
“姐姐,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夏侯召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在外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夏侯召那样残暴的一个人,当初能因为李月堂嘴碎,就要割了李月堂的嘴,他姐姐这样娇滴滴的女子,怎么可能斗得过那样睚眦必报的一个人。
如此想着,不免得悲从中来,伸手要去撸起木宛童的衣袖,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木宛童弹了木左珩一个脑瓜崩,笑道“你个傻小子想什么呢?夏侯召怎么会对我不好?”
木左珩不信的摇头,去握木宛童的手“你看看,你瞧着不怎么康健!你让我怎么相信他没有虐待你?”
木宛童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讪讪,昨晚她刚发了热,气色能好到哪儿去?但是她又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坐在地上哭才发了热,那多丢人啊!
“姐姐,你等着!等我有了能耐,就把你带走!”木左珩语气坚定。
夏侯召刚一回来,就听到木左珩信誓旦旦的起誓,他冷哼一声,那你这一辈子都别有出息了!
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夏侯召晓得木宛童多宝贝这弟弟。他以往听方副将说过,这世上的大舅子,都是极为难缠的,偏偏打不的骂不得,还得捧着供着!
夏侯召皮笑肉不笑的进了门,语气万分不真诚的对木左珩表示欢迎“回来了……”
干干巴巴的,实在听不出什么欣喜,也没法让人回应。
木左珩也跟着皮笑肉不笑的一笑,一样干干巴巴的回答“恩,回来了……”
两个人都是相看两相厌,偏偏还要在木宛童面前表现得友爱和善,省得她担心。
木宛童明显感觉两个人气氛的僵硬,连带着她都不自在了几分。
夏侯召替她理了理披风“昨儿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吹风,仔细再着凉受罪。”
木宛童对他这些细微的小动作早已习以为常,还替他递了个汤婆子在手里暖手。两个人默契的像是老夫老妻。
木左珩瞧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得将手里的陶瓷杯捏碎,想哭!
就说姐姐怎么现在提起了夏侯召,语气里带了些不寻常的意味,都没有以前的防备了,合着夏侯召这大尾巴狼骗了单纯又善良姐姐的心!
他就离开没多久!怎么能这样!他真的……好生气!
夏侯召暗暗注意着木左珩的动向,见他愤恨却无可奈何的表情,心里暗暗舒坦,也不再逗他,转身拎了他的领子,与木宛童道
“我带他出去走走,说说话,不要担心!”
“马上晚膳了……”木宛童轻轻的劝了一句。
夏侯召特意说的不用担心,她听了之后反倒更加担心。
木左珩倔强的梗着脖子,试图从夏侯召手里将自己的衣领解救,却发现是徒劳,便看着木宛童道
“姐姐!不用担心,我和他谈谈!他又不能吃了我!”
木宛又给两个人多带了件衣裳才肯放他们出去。
木左珩挣脱了夏侯召的手,整了整衣领,愤怒的看着他“你是怎么把我姐姐骗到手的??”
夏侯召微微沉吟,怎么骗的?他可是大费周章 ,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觉得是怎么骗到的?”他反问木左珩。
木左珩敌意的上下打量他,心里暗暗想着,夏侯召除却他这一张脸,也就没旁的地方能吸引人了,难道就是因为脸好看?可姐姐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啊!
“你是不是给我姐姐下蛊了?”木左珩脑中灵光乍现。
夏侯召摇头,木左珩就算是在外历练了那么久,还是单纯天真的可爱。
“因为我对你姐姐好,还能保护她,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而且我喜欢她!
夏侯召羞于启齿最后一句,将它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木左珩陷入沉默,许久的沉默,沉默的就连夏侯召都觉得木左珩不对劲儿。
良久,他才听见木左珩声音低低的在喃喃
“是啊,你能保护她,我却不能,我这个弟弟很没用。你权势滔天,有你在没人能欺负姐姐,而我就不行了,除了给她添麻烦,什么都不会!我甚至还想要从你手中把她夺走,可是夺走之后我又拿什么去保护她?”
从古至今,但凡一女子生的过分貌美,便是一种罪过了,她会被人称为红颜祸水,除非有个足够万人之上的人将她占为己有,隔阂旁人觊觎的目光。
木左珩神色复杂的打量夏侯召,与那些大腹便便的皇帝亲王比起来,夏侯召过分的英俊,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只是因为自己没用能力,所以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占有姐姐,不能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快快乐乐的活着。
夏侯召见木左珩自怨自艾,狠狠揪了木左珩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为了假装自己是一个高冷的大大,所以不去回复评论,现在评论区没有了,我可以和你们对着骚了,反正别人也看不见,哼哼~
(我自己硬着头皮写的句子,你们不仅给我高亮,还缓缓打出三个问号,我好鸡儿尴尬啊啊啊啊啊啊! ! !)还好别人看不见,小声bb,丢人就我们两个知道!
感谢小天使29594186 地雷一个,啾啾~
第四十六章
“这么久了, 还是没出息!”
夏侯召的讥讽刺在木左珩心上, 他挣脱了夏侯召的束缚, 偏过头去。
“如今天下混乱, 文人难以出头, 如你说的,我要多少年才能功成名就?我要多少年才能保护她?”木左珩有些脆弱,险些要放弃。
“我没有用, 姐姐这个人,素来是极温软好说话的, 本该好好的娇养在闺中,可生活和现实将她逼入绝境,现在却要挡在我身前!”
夏侯召看着木左珩, 这孩子与木宛童除了脸,也是有几分相似的,性子一样的执拗,一样的重感情。
他难得对着木左珩温柔了一些,居高临下揉了揉木左珩的脑袋“那你可愿意去军中?”
木左珩一愣, 惊愕的看着他,不知他心里有打的什么算盘。
“你说的, 如今世道不太平, 文人出头太慢,不如武将在战场上积攒的功勋多,所以你考不考虑弃文从武?”夏侯召被木左珩的目光看的微微有些不自在,好像他是个什么坏人一般。
世家公子哥儿自幼都是习武的, 就算是为了强身健体只学了个花架子,也多多少少有些功夫底子。
木左珩张了张嘴,夏侯召的意思是让自己归入他麾下?姐姐必定不会同意的,她一直觉得战场上刀剑无言,怕自己有什么闪失。
但想要快速升官加爵,的确只有这一个选项,更何况自己是罪臣之后,除非有盖世功勋,才能破格提拔,而打仗就是一个机会。
木左珩自小接受木咸忠君爱国思想的灌输,即便成帝对广平王府抄家灭门,木左珩也只是愤恨奸臣当道,当今圣上是被迷惑的,万万没有要向成帝报仇的意思。
就单论这一点,木宛童比木左珩要开放许多,她想的是,既然成帝昏庸无能,妒害忠良,不如推翻了这个昏庸的皇帝,换个人来做。
“我……”木左珩神色游弋,充满了难以抉择。
夏侯召不急,等木左珩回复。
许久过后,木左珩方才看着他慎重的点头,这是自己唯一最快的出路了。
“那可以不告诉姐姐吗?”木左珩继而又忐忑万分,若是木宛童晓得了,定然会挂心担忧。
“好。”夏侯召想也不想的答应了,若是木宛童知道他怂恿木左珩去参军,恐怕会生气,他怕极了木宛童生气,却又想要木左珩快速成长起来。
就算有一天,他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不能在木宛童身边,也有木左珩能保护她。
木左珩在平城郡王府住了几日,夏侯召将正院腾出一间屋子专门给木左珩 。
“啧!这也太丑了吧!”木左挑着眉,依靠在窗前,满脸欠揍的嫌弃,摇头看着夏侯召摊在桌子上的笔墨。
木左珩想着,自己六岁那年,就已经写不出这样丑陋的字了。
夏侯召砰地一声将窗关上,脸色青黑,慌乱的将桌上的纸笔收拾起来。
近日天气回暖 ,他又是个不怕冷的,所以开窗透气,没想到木左珩这个小兔崽子偷看了他写的字。偏偏这还是木宛童的弟弟,不能打不能骂的!
近日木宛童要教他写字,虽然她早已经见过他那狗爬一样的字,但夏侯召好歹是个男人,还是要脸的,所以私下里练一练,不至于到时候太过难看,但似乎没什么作用。
木左珩被坚硬的窗棱碰了鼻子,生疼!皱着脸揉了揉自己挺俏的鼻头,绕过窗子进了夏侯召的书房。
木左珩走得一步三摇,骄傲的像是只小公鸡“你若是想要学写字,我可以教你哦!”
木左珩的肘腕压在书案上的宣纸上,得意洋洋的看着夏侯召,自己难得找到一个地方能胜过夏侯召了,可不得扬眉吐气,好好嘲笑他一番?
夏侯召不动声色的将宣纸一把抽出,使木左珩一个踉跄“不用你教,有你姐姐呢!”
木左珩有些气急败坏,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姐姐写字的确是比自己好多了,但姐姐很少指点自己写字,现在却要教夏侯召,真真让人生气!
木左珩发现,自打这一趟回来,生气的次数比以往多得多,都怪夏侯召,他霸占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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