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素泠看他脸上苦得都快挤出汁了,还在说不为难,也不戳破他,只是笑意盈盈道,“放心,不让你陪我吃,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她也吃不惯那么甜腻的东西,实在是要命。
听到这话程庭朗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他抓了抓头,低头看向少女,故作十分高冷实则十分狗腿,“吃不吃酸枣糕?我记得附近就有一家卖的。”
甄素泠差点笑出声来,她矜持地点点头,正要说一块去,就被程庭朗急促地打断,“那家稍微有点远,我去买就行,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说完就急匆匆的往巷口跑去,可跑到一半又转过身折回来殷殷叮嘱甄素泠,“站在这里别怕,我吩咐了十三卫守着你,不会有事的。”
甄素泠乖乖地应了句好,等程庭朗走得人影都见不到了,才踢了踢角落的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绵绵,想什么这么好笑?能不能也说给我听听?”
久违的称呼猛然被人叫了出来,甄素泠迅速转身,当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静静地望着自己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承元?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甄素泠的目光不经意地看向四周,卫承元发现了她的走神,语气淡淡道,“绵绵在看什么?”
“是这几只小虫吗?”说着,他打了个响指。
瞬间,四五具黑衣尸体仿佛是凭空出现般,被随意抛在甄素泠面前。
第49章 成败
太子承元这个人,甄素泠一直没看懂过他。
明明此前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他究竟为什么会对自己表达好感,真的是因为喜欢吗?
晨光微熹,小院斜角的一枝梅花抽了嫩枝,层层花苞压垂在石桌上,甄素泠坐在桌旁,夜霜落了一身,脚下的珍珠绣鞋没了一只,她正发呆,没注意到身后逐渐接近的身影。
“绵绵在想什么,怎么不去里屋休息?”
承元将一件披风披在甄素泠身上,暗含关切,气度雅然,看起来丝毫没有因甄素泠任性的举动生气。
“是不满意这里的环境?”
甄素泠感受到衣物落在肩上的重量,她低头看了看,沉默两息,回头看向太子,轻声劝道,“殿下,我已经不是甄府贵女了,现在只是一个落入贱籍的伶人妓子,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承元抚着甄素泠的秀发,慢慢道:“绵绵,身份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孤已经吩咐下去,你以后会有一个全新的、清白的户籍……”
甄素泠一动不动,看着前方,“殿下是什么意思?”
承元耐心答道,“孤的意思你心里其实很明白,何必不懂装懂?”他顿了一下,语带期待,“东宫孤寂,若有你陪伴,孤定不甚欢喜。”
甄素泠忍不住站起转过身,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承元,“殿下你莫不是迷了心罢?这样掩耳盗铃的事,你——”她这张脸,哪个高门贵女没见过?到时候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两人淹死。
承元一点不惧,目光闪了闪,温和道,“掩耳盗铃?绵绵你倒是提醒了孤,是孤想岔了。”他顿了顿,“待孤登基,完全可以轻易恢复甄府往日的荣耀,到时候谁敢过多置喙?”
何必弄什么偷天换日的低下伎俩?
听他这么说,甄素泠反而冷静了下来,她退后两步,披风顺势掉到地上,迎着承元的目光,少女直直跪下去,坚定道,“太子殿下,您与我不是一路人,求您了,放我走吧。”
承元面上的温情慢慢收了起来,眼中透出一点锐利的碎光,漫不经心地问道,“因为程庭朗?”
甄素泠听他提及程庭朗,心中一惊,想了想点头又摇头,尽量平静地解释道,“是……也不是。”
“哦?”像是单纯为了应和一般,承元的语气并不是很感兴趣。
甄素泠没发觉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殿下您是人中龙凤,将来更是万人之上,承蒙殿下厚爱,甄素泠不过一介卑微之躯,实在不敢亵渎您,况且……我的确心悦程庭朗。”
她诚恳道,“他将我救出火海,我无以报答,唯有以身相许。”
“您将来坐拥后宫三千,何必执着于我这样的残花败柳?”
不得不说甄素泠劝人的本事非常之烂,年轻的储君听罢,维持了一会面无表情,尔后唇角忽然勾了勾,“绵绵,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甄素泠抬起头——从她的角度看去,太子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垂眸看过来的瞬间,甚至透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若孤执意坚持一件事,除了父皇,这天下间……没人能阻止孤!”
听到皇帝的名讳被提出来,甄素泠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太子已经不准备再多说,径直朝外面走去,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太子留步。”
承元转过身,已然有些不耐,“怎么,绵绵还要说什么?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一个“我”字,显示出承元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甄素泠摇摇头,“我知道,求人是最没用处的一种法子……”她像是在艰难地做着某种决定,“太子殿下,您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活到现在吗?”
承元一怔,像是一瞬间想到什么,又伴着些许疑惑,“你……?”
甄素泠跪姿笔直,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干脆直接挑明,“您想的没错,抄家当天爹爹就戮,我身为爹爹的女儿,自然知道甄家倒了之后我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当时我就想跟随爹爹一道而去,也能不受折辱,但是……爹爹阻止了我。”
她说着,像是不愿回忆,艰难地吐出字句,“爹爹说,我必须得活着,因为……我得找到我娘和弟弟。”
承元背着手不动,目光探究:“孤记得,绵绵你年幼丧母。”
言下之意,她哪里来的娘和弟弟?
甄素泠闭了闭眼,将最后的隐秘盘托出,“我娘没死,她是北疆人。”
“我也有一半的北疆血统。”
故事的原样是什么样子呢?无非就是年轻的甄父偶然在花灯节时出去游玩,惊鸿一瞥,对乔装打扮的北疆的第一美人动了心,然而这并不是一个两厢情愿的美好故事,异域美人向往繁华,从北疆偷跑出来只为了领略一番风土人情,她本身已经有了订婚相爱的未婚夫,甄父的一腔真心对她来说,反而是个不大不小的困扰。
甄素泠到现在都能回忆起,父亲当时叙述这段往事时,脸上无比平静的表情,“所以,我趁你娘要走的时候,用了些手段,最终如愿留下了她。”
想到甄父轻描淡写的手段二字,甄素泠不禁打了个寒颤。
后来甄父瞒天过海娶了甄素泠的娘亲,为了掩人耳目,几乎是将她娘软禁在府里,直到她在北疆的未婚夫寻迹而来,经过一番周密谋划,才将她娘救出去。
没几个月,甄府就宣布甄夫人因病“逝世”。
“也就是说,我娘并不是因为生我难产而亡?”甄素泠愣愣问道,她以前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才害死了娘亲,始终心怀愧疚。
甄父点点头,“那天是你三岁生辰,她那时刚生你弟弟不久,月份不足,身子还很虚弱,我抱着你出去玩,你弟弟留在她身边,在街上你中途走丢了,我耽搁了一些时间才把你找回来,回府后就发现,你娘和你弟弟同时不见了。”
“你找不到娘亲,受了刺激,大哭一场晕过去后,再次醒来就慢慢忘记了这件事。”
说到这里,甄父的目光透出些许沉郁与不甘。
那是一个男人因终身爱而不得而产生的悲恸。
哪怕生了两个孩子,甄母仍旧不爱他,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北疆,远远地离开他。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其中埋藏的是与非早已经说不清楚,甄父的胆大包天,甄母的妾心似铁,以及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甄素泠要做的事太多,何况皇帝就相当于她的杀父仇人,她绝不可能委身于仇人的儿子。
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抗皇权,但她的确心存怨恨。
“所以,你跟孤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太子听完,神色风轻云淡。
“刚才殿下对我说的那句话,该轮到我对殿下说了,”甄素泠不卑不亢道,“我的意思殿下心里其实很明白,何必不懂装懂?”
皇上抄了甄家,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听说北疆汗王的大儿子,长相并不肖似异域,反而更像是中原人。
“殿下,您口口声声说希望我入东宫,但是你我都知道,您赌不起。”
甄素泠娓娓道来,“储君之位看似风光,实则举步维艰,您若执意要我,只会使父子离心,更何况各位皇子们对您虎视眈眈,哪怕你将我藏在外头,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他们发现你这个弱点,绝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会不遗余力地陷害打击您。”
跟懂的人说话十分方便,承元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甄素泠的潜在意思,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语气复杂,“你威胁孤?若孤执意留你,你便要程庭朗散布消息给孤的那群好弟弟?”
甄素泠不敢回答,低下头,“……民女不敢。”
承元终究是皇室中人,考虑利益的本能摆在了浅薄的情爱前面,就像甄素泠所说,她现在不是个普通的落难小姐,而是个□□烦,有可能父皇还派暗哨盯着她,自己不仅不能冲动,还要妥善解决这件事,他想了想,淡淡道,“其实还有一个解决方法。”
“只要杀了你,孤就再无后顾之忧了不是吗?”
既然美人不能成为他的人,放走岂不是便宜了别人,还有后顾之忧,只有死人,才是最稳妥的保守秘密者。
甄素泠听他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沉下心来,笃定道,“殿下固然可以杀了我,但是对殿下您来说,除了解决一个烫手的麻烦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好处,如果您愿意听我一言,您可以在不杀我的同时得到更多的好处。”
承元挑眉,“说来听听。”
甄素泠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殿下大度,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您愿意成全我与程庭朗,程家愿意奉上五分之一的家产作为支持,程家以后也会成为您忠实的后盾!”
办任何事情都需要钱,面对这样一笔富贵巨财,太子也不能免俗的心动。
“话是这么说,但仅凭你一人之言,让孤如何信你?”承元神色不变,“程庭朗想娶你,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吧,你——还做不了程家的主。”
“殿下多虑,我与庭朗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婚期也在商量之中,若殿下信我,可让我修书一封,庭朗必定会心甘情愿地听从殿下吩咐。”
甄素泠深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真话掺着假话说,才能达到最终的目的。
果然,承元听她说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会,才吩咐下人道,“去拿纸笔。”
甄素泠攥紧了手,她赌赢了。
第50章 结局
如甄素泠所料,回应很快的就到了太子手上,程庭朗完全没讨价还价,一口应了信上的要求,唯一希望的就是太子能早日归还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你们什么时候订的婚,孤怎么不知道?”
承元手指夹着信封,望着一脸镇定的甄素泠,表情似笑非笑。
甄素泠从袖中掏出本来是甄父给自己与陌生未婚夫方便相认的葡枝蔓纹金缕球,面不改色:“之前程老夫人曾赠与我这个,作为承认我是程家媳的凭证。”
承元瞟了眼那个精致的信物,移开视线,“哼,”他眸光微冷,语气意味不明“……程家。”
甄素泠难得撒一次谎,正心跳如擂,她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觑向太子,见承元面上瞧不出怀疑,只余不屑,心想大约是蒙了过去,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未曾谋面的程老夫人别怪自己扯虎皮拉大旗,借着她的名头瞎说话,毕竟现在她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这个地方,等安全后别的才能再议。
室内静默了一会,承元起身,淡然开口,“那孤就不妨碍你休息了,”心气难平,他语气一转,转身带上了些恶意的戏谑,“你们二人两情相悦,为了与你在一起,程庭朗甘愿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实在令孤动容……”
甄素泠警惕地望向承元,不知道他接下来打算说些什么。
“不如这样吧,”承元笑着,“孤来为你们做这个媒,让全烟阳的百姓都来见证你与程庭朗的喜事如何?”
甄素泠还没开口,承元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消弭,他紧紧盯着坐在凳子上的美人,一字一句,态度近乎散漫道,“……就用抛绣球招亲的方式好了。”
他得不到的,凭什么让别人轻易得到?
见美人平静的神色被打破,变得慌乱起来,承元心里终于舒坦了那么一点,他盯着甄素泠,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讥讽,意味深长道,“程公子与你心意相通,又身手不俗,孤相信他一定能抢到那个绣球的。”
说完,他掸了掸袖子,没给甄素泠开口的机会,径直出了院子。
甄素泠不防被太子反将一军,脑袋顿时一嗡,见太子要走,她有心想理论几句,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怔怔站了会,面色越来越苍白,一身傲骨像是被人猛然抽走,整个人一下子就瘫坐到了圆凳上。
抛绣球?亏他想的出来,到时候如果别人抢到了绣球,她该怎么办?
一时间,绝望蔓延上了甄素泠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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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元做事可以说是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派了两个武婢来小楼,请甄素泠前去绣楼。
甄素泠见两个婢女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又看向托盘里廉价敷衍的喜服,沉默了一瞬,一个字都没说,默默将衣服拿到里间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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