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的事本就是谁都打不了包票的,当初我那老姐姐一早就把丑话说在前头,银子收了是绝对不退的,别到时候事不成,回过头来怪她不够尽心尽力。”
王佳氏瞅着她翻脸无情的样,气得是浑身发抖,指着孙氏大骂道:“你,你,分明是你们合计起来坑我的钱!”
孙氏也是动了怒,一拍桌子说:“我曹家是比不上贵府老爷身居六部尚书高位,故去的先夫不过区区内务府一个郎中。但先夫任织造多年,我曹家沐浴皇恩,几万两银子的家底还是有的,何须贪你那几两来路不明的钱!何况你女儿进宫的事到底为何黄了,这事你不问你自己反倒来怪我?我先前多番地提醒你,此事务必要保密,切不可让德妃知道,结果人不但早早就知道了,还就等着咱们去自投罗网。我为了帮你,把皇贵妃和德妃都得罪光了,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我一句话都没说你,你还有脸跑来同我讨银子!”
王佳氏心虚地怔了怔,反唇相讥:“这事又不是我强迫于你,本来就是你巴结德妃不成,想借我女儿的事搭上皇贵妃的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还不是你咎由自取!”
王佳氏这几句话句句戳中了孙氏的要害,她气得捂着胸口险些昏厥过去,待回过神后立刻叫来下人,把王佳氏轰出去。
王佳氏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夹着,一路挣扎一路骂,可到底双全难敌四掌,还是被人拖出了曹府,扔在了大马路上。
那几个婆子把她像垃圾一样往门口一扔就走,王佳氏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哎哟哎哟”了好半天。
此时曹府的小门幽幽地开了一条缝,一个带着兜帽,把自个儿从头罩到脚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到王佳氏身边,把她搀扶到了曹府旁的一条小巷里。
王佳氏刚想说声谢,一抬头这话硬生生地就咽了下去,扶着她的秀芳红着一双眼,弯腰替她把身上的尘土都轻轻拂去。
对着大闺女,王佳氏此时心中方才真正地生出一丝愧疚。
“秀芳,额娘,额娘我……”
秀芳低头抹了抹眼泪。
“额娘,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刚才在院子外头都听着了。额娘,你糊涂啊,宫里那是什么地方,为了争一份宠爱勾心斗角可以无所不尽其用。德妃能熬到这个份上岂会是那种任你们揉搓的软柿子?国公府那位就更不用说了,我那婆婆早几年就开始打她的主意,又可曾从她身上占到一点便宜?额娘,您这是被我婆婆灌了迷魂汤了,您看看您,做得都是什么糊涂事啊。”
王佳氏如醍醐灌顶,浑身一颤。
是啊,她,她这都是做了些什么呀。
她抓着大闺女的手,颤着声问:“那,那如今我该怎么办?”
秀芳说:“额娘,就如我婆婆说的,秀雅既然撂了牌子,您同阿玛就赶紧给她找个好人家给嫁了吧,趁现在宫里的事还没传出来,阿玛素来心软,还是会帮您的。”
王佳氏抹了把眼里,无奈地点了点头。
秀芳把她搀扶到曹府后面的街上,那有一顶她雇的轿子,她扶着王佳氏上轿,对轿夫说:“好生把我额娘送回府。”
王佳氏心下感动,她从来就更偏爱小女儿,没想到,到了这要紧关头还是只有大女儿孝顺她。她捉着秀芳的手问:“我刚把你婆婆气成这样,她回头可是要给你眼色看?”
秀芳带着几分苦涩,却仍好言安慰她:“无事的,我习惯了,额娘,你快回去吧。”
她放下轿帘,轿夫抬起轿子渐渐走远。秀芳把脸上的无奈和哀愁一收,沉着脸目目送轿子在街口消失,这才返回曹府。
王佳氏坐在摇晃的轿子里,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秀芳说的对,她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就一门心思想着要把秀雅送进宫呢?
现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还折兵。秀雅没进宫不说,萨穆哈同她闹成这样,她还额外赔上了两万两的私房钱。
王佳氏怎么想怎么心痛,就在她自怨自艾的时候,轿子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轿夫在外头喊:“老夫人,您的府邸到了。”
王佳氏掀开轿帘一看就立刻对轿夫说:“不对不对,送错了,不是这。”
轿夫说:“是这啊,少夫人让我们把您送到肃王长史家。”
王佳氏未曾细想秀芳是怎么知道她住在娘家的,对轿夫说:“不不不,把我送什刹海的萨穆哈萨老爷家去。”
轿夫无奈,只能又抬起王佳氏往什刹海去。
一路上王佳氏在心底琢磨着,一会儿见着萨穆哈该怎么个伏低做小,又该怎么个哭得梨花带泪,才能让他回心转意,把她和秀雅都接回去。
轿子一在萨穆哈家门口停下,王佳氏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轿,守门的小厮一见她,活像看见了鬼一样,原地就跳了起来转身就想往门里跑。
王佳氏快步上前,一把将那小厮给揪了回来,甩手就给了他两个巴掌,嘴里骂道:“没规矩的奴才,我不过几日不在府里,你就不把我放眼里了啊。”
小厮捂着脸说:“奴才不敢。”
王佳氏横了他一眼:“狗奴才,还不快让开。”
小厮摄于她的淫威,缩着身子让到一边。
王佳氏昂首挺胸的走进府,一路上遇着的丫鬟奴仆们见着她都像见了鬼似的。
有几个机灵的是掉头就跑,王佳氏一路骂骂咧咧地往明堂去,走到半路,同府里的大管事陈伯不期而遇。
王佳氏一昂头说:“你们老爷呢?赶紧去告诉他一声,说夫人回来了。”
陈伯淡漠地说:“我们老爷在府里宴客,这会儿不方便见客,您请回吧。”
王佳氏恼羞成怒地说:“你个该死的奴才,反了天了啊你,谁是客?我是这府邸的女主人,你的主母!”
陈伯说:“我们老爷说了,他已经给了休书,这个家再也没有主母,姑奶奶您姓王佳,同我们不是一家人。”
王佳氏身子一抖,心虚地说:“什么……什么休书,哪来的休书?”
“就是我让人给你送去那封我亲笔写的休书!”
萨穆哈冷漠的声音打陈伯身后传来,王佳氏一抬头,只见萨穆哈沉着脸匆匆地自明堂而来。
萨穆哈的几个儿子今日都穿戴庄重华贵立在他身后,而除了几个儿子还有一锦衣玉冠之人也跟了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一群萨穆哈家男人的身后,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这幕闹剧。
王佳氏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阿灵阿。
王佳氏指着他,惊讶地说:“他,他怎么会在这?”
萨穆哈冷着脸道:“国公爷替我儿寻了个宁波知府的好差事,敝府正摆宴答谢国公爷,恕我无暇招待外人,你请回吧。”
王佳氏仿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她就是再傻,此时也品出味道来了。
“好啊,原来是你和隔壁那个死丫头在后头作祟,她们姊妹坏了秀雅的事不说,还挑拨我们夫妻不睦!”
她嘴里骂骂咧咧着,冲上去就想打阿灵阿。
阿灵阿讥讽地一笑,人却动都未动,半点没有要躲的意思。
只因阿灵阿不用躲,在王佳氏冲向阿灵阿时,身萨穆哈已经招呼奴仆把王佳氏给死死地架着了。
王佳氏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嚎哭了起来。
“老爷,咱们是中了他们的圈套了啊!”
萨穆哈看也不看她一眼,冷漠地下人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泼妇给轰出去!”
王佳氏一听,赶紧哭着说:“老爷,咱们是夫妻,咱们要一条心啊,可千万不能被这些小人的谗言给离间了啊!”
萨穆哈冷笑一声。
“什么夫妻?休书我送了一份去你娘家,另有一份送了正黄旗都统衙门,都统衙门那盖了章,咱们如今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
王佳氏宛若五雷轰顶,喃喃着“不可能”、“你骗我”,人一下瘫软了下来。
她挣扎着大吼道:“你胡说!正黄旗都统衙门没有收到你的休书,我去探过,没有的事!”
萨穆哈怒气冲冲地说:“休妻这等没有颜面的事,难道我还要嚷嚷地满大街都知道吗?让人知道我娶过你这么个女人!”
“休妻要七出,我犯了哪条罪了!萨穆哈你给我说清楚,真当我王佳氏任你欺凌了是不是!”
陈伯这时候递上账本,萨穆哈当即摔在了她脸上,“你拿官中的银子去放贷,犯下窃盗之罪。我萨穆哈年少痛失双亲全赖族中抚养,可你屡屡在族中不敬不尊,是为不孝。再加上妄言频出,犯下口多言之罪。七出你犯了三条,我哪里不能休你?”
王佳氏瞪大了眼怔在原地,她那些给秀雅办事私房钱确是这么来的,可多少年都是如此,萨穆哈从未发现过。
可萨穆哈已经看都不看她一眼,对陈伯吩咐了一句“赶紧把这人轰出去”,转身对阿灵阿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
“国公爷,让您看笑话了,都是府里的下人不会办事。”
阿灵阿笑笑说:“萨大人,往后可要看好门户,切不可再放疯狗进来乱吠,也不可让疯人再玷污门楣了啊。”
萨穆哈苦笑着说:“国公爷说的是,说的是。”
第154章
萨穆哈家的沸反盈天珍珍并没有幸亲眼目睹,她是当晚听从城中归来的阿灵阿口述给她的。
第二日午后,在五福午睡后她如约赴畅春园面见姐姐。
珍珍到横岛的时候,德妃刚刚从宫中回到畅春园。
只回了宫中一日,但德妃却显得很是疲惫,她换下了昨日那耀眼夺目的装束,依旧是一袭银纱素袍,只挽了一支简单含蓄的碧玉簪子在脑后。
秋华引着珍珍入内的时候,德妃懒懒地斜靠在黄花梨凭几上打着哈欠,身边有两个宫女正在替她揉腰和腿。
她见到珍珍招了招手,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姐姐怎么困成这样?”
珍珍让宫女们都下去,自己坐在姐姐身后替她按了几下。珍珍在现代念书时肩颈没少疼过,学校周边的盲人按摩店都被她尝试过,所谓久病成医,她早就吃透按哪个穴位才能最舒服。
她按了几下,德妃紧着眉头忍了两下后,拉开她的手,“不按了,疼死了。”
德妃嘟哝了一句又打了个哈欠,她今日没有化妆,眼下浮着一圈乌青,显然是没睡好的样子。
“早知道姐姐还困着,我就明儿来了。”珍珍瞧着德妃依在凭几上那慵懒的神态,心中一动附在她耳边悄悄问了句话。
德妃抄起旁边的一把紫檀如意就要敲珍珍,她鼓着腮帮子瞪着她说:“小东西,有了孩子越发不害臊了。”
说着两姊妹就在炕上扭在一块儿闹了起来,闹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停下。
珍珍喘着气靠着姐姐问:“皇贵妃昨日可气坏了吧?”
“她气什么?这丢人的是姓吴雅的,她一个佟佳氏有什么理儿去气?”
德妃说得理直气壮,珍珍是笑到合不拢嘴,“往日还不知道姐姐能坏成这样,皇上后来没再说什么吧?”
德妃困得睁不开眼,她伸手捞了个软垫放在凭几,然后就趴在软垫上答着:“皇上又不是看不出皇贵妃和我都有什么心思,皇上怕是听见秀雅的出身就知道皇贵妃想把人选进来恶心我了,他不过是要想一想,是护着皇贵妃的脸重要,还是让我不难堪重要些。”
德妃悠悠叹了口气,笑得暧昧而揶揄,“其实他要护皇贵妃的脸面也没事,最多宫里以后既有叫他表哥的妃嫔,也有叫他小姑父的妃嫔,左右都是亲戚,皇上也不多这么一个。”
这事儿珍珍过去听说过,皇贵妃和康熙是亲表兄妹,皇贵妃过去常常是人前人后都叫康熙表哥的。
后来为什么不叫了,这其中缘由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可被叫小姑父的滋味嘛……
珍珍笑到肝疼,趴在她那不住哈欠的姐姐耳边说:“皇上昨儿是快被姐姐气傻了,怪不得姐姐这么累。”
“小祖宗,你少嘲笑点你苦命的姐姐吧!”德妃头靠着软垫望着珍珍问,“萨穆哈家都如何了?”
珍珍便把王佳氏如何去闹,如何被赶出去的事儿一一说给她听。
德妃听罢神色漠然,“大王佳氏地下有知,终于是可以瞑目了。”
珍珍想到周姨娘说大王佳氏那合不上的眼,也深深一叹,“周姨娘多年筹谋等的就是这一天,大王佳氏的小儿子阿灵阿看过,人聪明也上进,不日就会去宁波上任。阿灵阿说以他的资质,早就该进六部做郎中了,一直蹉跎在内务府里,真是小王佳氏造孽。”
她又问:“姐姐,小王佳氏虽然被休,可秀雅还是我们吴雅氏的女儿,她那里……”
德妃从凭几上起来,打开窗边的一只木匣子,里面是秀芳送来的那朵宫花。
内务府会赐给落选秀女的宫花并不名贵,素银的钗身、绢制的小花、过时的款式,和德妃梳妆匣中那些琳琅满目的通草花、堆纱花与金银花缕相比更是简陋粗糙。
精细的是秀芳的心思啊!
德妃转着那支宫花说:“我记得我们小时候,秀芳还没有这样的心思,王佳氏宠她,她每回在家学里碰见我们非要压一头才高兴。”
“她在曹家过得并不好,其实就算是未嫁的时候,她也比秀雅会隐忍。那时候她出嫁前在阿奶跟前学规矩,秀雅半日就哭着跑了,可她硬生生是忍着学了下去。”
未嫁的时候,珍珍为了姐姐入宫的事,为了王佳氏的刁蛮,为了曹荃和孙氏的龌龊心思,极其讨厌秀芳。
可到现在,珍珍却觉得秀芳的可怜。虽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秀芳吃了这么多苦后,到底还是活明白了。
她把这心思告诉了姐姐,德妃伸手揽着她说:“我最高兴的,就是我的妹妹啊比秀雅强一万倍。”
“姐姐这么会夸我啊?”
珍珍调皮地拿额头顶着姐姐,德妃亲昵地戳了回去,最后含着一丝期望说:“秀雅还是吴雅氏,也还是萨穆哈的亲生女儿。让萨穆哈自己安排吧,希望她也有活明白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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