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阿突然眼眶热了下,容若大哥这是心里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容若放下酒杯对阿灵阿说:“阿玛说皇上想派小七爷去蒙古?”
“是。”
阿灵阿点头,又见容若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安心去。”
“可明相他……”
容若一挥手,“纳兰明珠的府邸辉煌了十余年了,盛久必衰而已,阿玛心里有数,我也有数。”
他又倒了一杯推给阿灵阿,“再说了,谁盛谁衰,不是看一件事的。”
他和煦笑了笑,收起刚刚话里的机锋,只留给他一句:“你放心,我阿玛可是明珠。”
…
纳兰容若把话说到这份上,阿灵阿只能告辞。
他细想良久,也琢磨过味来。
明珠是明白人,康熙希望他退一步,他便退给主上瞧。明哲保身,以待他日。
想明白了这一点,阿灵阿就拉着珍珍安心过年。
康熙自从建了畅春园,一年倒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园子里,剩下的一半时间不是贡献给了承德就是贡献给南苑,紫禁城反倒不怎么住。
但三大节,尤其是过年的时候为了大朝会和祭祀,康熙还是会回宫里去。
康熙这一回宫,原本拥从圣驾住在畅春园附近的王公大臣们也一起回宫,其中自然就有珍珍和阿灵阿。
别看是回家,他两却过得比在适安园的时候还忙。
住在园子里的时候珍珍不是在家照看五福、督促李念原读书,就是去隔壁探望攸宁和至诚。
偶尔姐姐德妃得空了,会叫她进园子里坐坐,姐妹两说几句贴心话。
当然,这真得只是偶尔,毕竟德妃养着四个孩子再加上康熙,基本没什么多余的时间。
可一回到国公府后,珍珍每天忙得是脚不沾地的。就算在现代,过年依然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就更不要说清朝了。
准备年货,家宴,张贴喜字,给府中的奴仆们准备赏钱,这都是八旗贵族家庭所有当家主母们的职责。
除此之外,作为一品公夫人,过年的时候珍珍时不时还得出门应酬。
平日里她躲在适安园,把这些能避的就都避开,过年却是避无可避。这时候要是不出门亮亮相,要么就当她是病了,要么就是家里出了事。
这过年时候的应酬说通俗点就是串门,只是串得都是高门大户,亲戚间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自打入关外时候起八旗勋贵们就开始互相联姻,从皇太极到现在,渐渐地就织就了一张巨大的姻亲网。
撇开钮祜禄氏嫁进宫的两位姑娘,几位铁帽子王家、开国五大臣以及当朝的两位国舅家族都有娶钮祜禄氏的女儿。
年节里珍珍的任务就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再抱上被巴雅拉氏打扮成善财童子的同殊,挨家挨户地登门拜访,今儿在哪家王府恭维王妃保养得当,明儿上哪位一等公家去,夸一句他们家的孩子有出息。
这亲戚多了也有让人烦恼的地方,自打法喀夺爵阿灵阿袭爵后,珍珍他们是尽量避免同那边的一家子打交道。
除了阿灵阿平日在宫里偶尔能见着法喀和颜珠外,每天在家研究吃什么的珍珍基本上不怎么能遇着他们。
但串门的时候就由不得你了,今天就算不在佟家遇着,明天也可能在哪家铁帽子王家遇着。
这不,今天在安王府一进门,珍珍就愣了一下。
明间和东次间由垂地的珠串隔开,东次间的朝南大炕上端坐的安王妃身上是一件石青缎金绣福字纹的夹袄,头上系一条龙凤呈祥的抹额,发间插了四对大金凤簪,六对小金凤簪。
她虽然也长了一张赫舍里家的祖传马脸,但皮肤甚是白皙,加上多年主持安王府,锦衣华服之下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
她左右手各坐了一位贵妇,左边那一位同她甚的有三四分像,同样是一张大长脸,身上一件石青缎福字纹夹袄,外头罩了一件翠绿对襟褂子。
右边那一位生得略平头正脸,一身鲜艳夺目喜相逢玫红缎夹袄,头上插了一支分量十足的赤金含珠凤头簪,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凤头朝前一点一点的,由是引人注目。
两人簇拥着安王妃,三个人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珍珍瞧着不禁在心里头嘀咕:真是不想遇着什么就偏来什么。
抱着至诚的攸宁看珍珍站着不动,便也朝她看得方向瞧。
“珍珍,你怎么了?瞧着什么了?”
珍珍翻翻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还能有谁,你自己瞧瞧呗。”
攸宁眯起眼往珠帘里仔细看,这一看她总算是明白了,前头那位穿得像朵大红花似的不是珍珍他们家四嫂嘛。
“哎?她怎么来了?”
珍珍又指指安王妃左边那位一件石青缎福字纹夹袄,外头罩了一件翠绿对襟褂子的人。
“喏,跟着那一位来的呗。”
一瞧那张祖传马脸,攸宁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法喀福晋赫舍里氏嘛。
攸宁拍着额头道:“哎,我真是一孕傻三年,瞧我都快忘了。你们家三嫂是王妃的外甥女,早知道今儿这一趟我就替你挡了。”
安王妃是索尼大法的小女儿,法喀福晋是仁孝皇后的妹妹、承恩公噶布喇的小女儿,可不是亲得不能再亲了吗。
她的好三嫂赫舍里氏同四嫂佟佳氏一绿一红,一左一右地簇拥着一身华服的安王妃。
攸宁瞧着两人围着安王妃说说笑笑的模样,越瞧越是看不明白。
“你从前不是同我说过,你们三房和四房不和嘛,怎么今儿两人看着好得很呢?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两妯娌是亲姐妹呢。”
珍珍扬扬眉。
“一个丢了爵位,一个想抢爵位没抢着,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此时不报团取暖还能如何?”
珍珍虽然同攸宁说得轻巧,但她自个儿的眉头渐渐地就拧到了一块儿。
眼前这一幅其乐融融的场面背后,到底是佟佳氏变聪明了还是赫舍里氏想明白了呢?
三人说笑似乎刚好告一段落,安王妃一转头瞧着进门的两人便笑了起来。
“咱们探花郎夫人和七福晋来了呀。”
要是在别家府上,主人家都要尊称珍珍一声“公夫人”,可安王妃是宗室里的大长辈,她喊这一声“七福晋”还是喊得起的。
珍珍抱着同殊行了个标准的蹲礼。
“王妃安。”
安王是攸宁的亲外公,她在王妃跟前就自在些,随意地福了福,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说:“祖母安。”
攸宁的生母和硕柔嘉公主是岳乐继福晋那拉氏所出,眼前这一位安王妃是岳乐的三继福晋,同她那是半点血亲都没有。
但和硕柔嘉公主去世得早,攸宁小时候受过安王妃几天照顾。
尤其她同揆叙的婚事,耿聚忠常年卧病在床,额驸府没有女主人,太后又在宫里不方便直接出面。
于是攸宁的婚事基本都是安王府出人打理的,攸宁对这位名份上的祖母还是怀有几分感恩之情。
安王妃瞧了一眼两人怀里的孩子,笑着说:“哟,这就是皇上亲赐名的五福阿哥和有余阿哥啊。”
珍珍是晚辈,又不姓爱新觉罗,这场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嘴角一抽,心想暗暗吐槽:好嘛,爱新觉罗家都是一个品位,祖传的俗气和农家乐审美,连嫁进来的媳妇也被传染了。
攸宁嘴一嘟,刚想说一句“不是有余是至诚”的时候,两个孩子火速打脸。
同殊一岁多了,虽然还不会说话,可已经听得懂大人们说的话。他才醒,进门的时候还趴在珍珍肩上迷迷糊糊地犯困,安王妃一喊“五福”,他睁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转过头朝安王妃看。
至诚宝宝还不满半岁,依旧是个软体动物,动是动不了,可人家能出声啊,一听见“有余”两个字,就极配合地“哼”了一声。
屋子里的长辈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两位亲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珍珍轻戳了戳儿子的小胖脸,说:“小笨蛋,你怎么就这么喜欢‘五福’这个名字呀,你阿玛知道了真要同你断绝父子关系了。”
安王妃在笑声里说:“到底是皇上赐过名的阿哥,就是聪明,来,抱过来让我瞧瞧。”
攸宁和珍珍抱着孩子依次上前,安王妃先夸了至诚一句“圆头大耳,有福之相”,看同殊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夸赞了一句:“这孩子生得真俊,真好像是观音坐下的善财童子一般。”
赫舍里氏见机插话说:“那是自然,咱们七福晋可是吴雅家的,谁都知道她们吴雅家的姑娘各个都生得标致,一个个都天仙似的人物,不像我们生得木讷不讨喜。”
她说到这微微一顿,眼睛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对坐的佟佳氏,旋即掩口一笑。“当初我们家小七娶媳妇的时候啊,大家伙都羡慕说七房有福呢。”
珍珍这时心里倒乐了。
有意思,这个年有意思。刚刚还亲姊妹一样说闲话的妯娌,突然一方就夹枪带棒起来。
就是不知道,这枪和棒是对着她三嫂去呢,还是要和三嫂一起对着她来。
第163章
珍珍觉得睁眼说瞎话大约就是如此情形。几年一过,某些人真当大伙集体都失忆了。
她可还明明白白地记得某人的相公听说这桩婚事后,气得在家摔了一地的瓷器冲进宫的事。
这会儿在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水的皇亲国戚,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戚们。
谁不记得当初法喀逼着不让阿灵阿在国公府正堂成亲,最后皇上偏了心眼给阿灵阿生生折腾出一个新爵位的事。
又有谁家当年没猜测过,法喀掉了爵位的事背后,是万岁爷对他刁难阿灵阿的不满。
人生风水轮流转,当初法喀是国公爷,阿灵阿连个佐领都没有,孤儿寡母仰人鼻息,不得不住在逼仄的后花园里。
如今阿灵阿手握功名、头顶爵位、身负皇宠,而法喀削爵后只剩了一个世袭佐领,搬到了一个不足国公府十分之一大的小院子里。
身份对调,失去国公夫人头衔的赫舍里氏早已不复往日的威风。京城里的那些贵妇们嘴上不说,但平日里瞧向赫舍里氏的眼神里却常常暗自带了几分讥笑。
在过去几年里,佟佳氏没少掺和在讥笑赫舍里氏的队伍里,不然攸宁和珍珍看见他们握手言和、同坐堂上时怎么会如此惊讶。
佟佳氏嘛此刻淡淡一笑,一副真心实意地模样附和着赫舍里氏:“是啊,我们七福晋进门后小七爷一路顺风顺水,当年还是说小七爷顽劣,没想到到如今,七少爷才是我们恪僖公一门的好榜样呢。”
佟佳氏这句充满宽和、笑意的话杀伤力却是极大,导致攸宁抱着儿子都不忘用胳膊肘暗暗挤了珍珍一下。
她的眼角上都挂着:快看快看,你家三嫂四嫂不是真的和睦。
珍珍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的笑意浮现得过于明显。
赫舍里氏哪里听不懂佟佳氏言语底下的机锋。当年法喀被夺爵时,康熙爷那是明明白白骂过他败坏门风,佟佳氏把这话翻出来,就是又要往她脸上扇巴掌。
虽然赫舍里氏自己也承认,法喀不是善类不是良人,但家门是自己的,不能容忍她的敌人,尤其是小佟佳氏这个她未嫁时候的敌人来糟践。
所以她轻轻掩口笑着,又是夸张地吊着嗓子对珍珍说:“我前些日子在宫里还和太后说呢,吴雅家的姑娘都是好命格,个个都有旺夫驭夫多子之相。小七爷多疼七福晋谁人不知啊,咱们啊,羡慕都羡慕不来。”
卧!槽!
要不是为了那点面子和所谓的规矩,珍珍这会儿都要给三嫂这张嘴跪下了。
她心底细细琢磨了下,想着是不是三哥法喀屋里姨娘太多,三嫂日日斗嘴才让她嘴炮升级的。
毕竟当初住在一个公府里的时候,她可不记得赫舍里氏有这么一张利嘴啊。
瞧瞧这话说的,明着是说阿灵阿与她定亲成婚后袭爵、升官一路顺遂。可暗里却是把宫里的人都比了一遍。
京中贵妇们都是人精,只要仔细想想赫舍里氏的话就能懂,她说和太后提起的吴雅氏,还夸都是好命格。珍珍一个人用得着“都”吗?那只能是提起宫里的那位吴雅氏,珍珍的姐姐德妃吴雅氏。
还特么的旺夫驭夫多子……
珍珍拍了拍儿子的背,假装是在哄儿子,实则是把自己窃笑的脸藏起来。
谁不知道皇贵妃如今失宠已久,康熙大半年在畅春园就是不招皇贵妃也去,且膝下空虚,连过去的养子四阿哥也不让再养。
又谁不知道德妃盛宠不衰,且公开与皇贵妃不快多年,膝下两儿两女好不热闹。
赫舍里氏这是拿刀子往小佟佳氏心上戳啊,皇贵妃无子、小佟佳氏和颜珠也无子,宫里宫外姊妹两都拼不过吴雅氏姊妹两,小佟佳氏大概这会儿嫩死她三嫂的心都有了。
本来珍珍还好奇,三房四房势同水火,佟佳氏赫舍里氏未嫁时候就在宫里吵出花来,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两人突然之间的化干戈为玉帛了?
还好这几句话说了,她总算放下心来。
还是一样的味道,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一样熟悉的嫂子们!
看着小佟佳氏发白的指节、抽搐的眼角,珍珍决定做个和事佬。
她笑语晏晏地抱着同殊朝她们一福,然后对安王妃说了句:“让王妃娘娘见笑了,您瞧瞧我家三嫂四嫂又取笑我了呢。”
不是要演妯娌和睦吗?珍珍自觉也是个演技派,愿意在这过年过节的大潮里,陪她们演上一场!
可她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不甘寂寞的攸宁,她竟然也抱着至诚站在安王妃面前娇声说:“啊呀,太太您瞧瞧,我过去就羡慕呢,他们国公府人多势众,说起话来都有意思,七福晋每回都有一群嫂嫂疼着。而我呢,每回回家去,家里都空荡荡的,只有我和阿玛。”
攸宁童鞋,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见长啊!我跟你换,你来我家试试这七大姨八大姑没一个安好心的日子。
珍珍眼见着自家的五福小朋友醒过来,拿肉爪子去拍了下至诚的脑袋而没拦。
心里还默默给儿子加油:干得好啊儿子,让这臭小子的妈乱说话!
安王妃上挑的眼角眯了下,卸了指甲套抱过至诚,笑着又捏捏同殊乱挥的爪子让她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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