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便是当年李氏被虏去东北时含在嘴里的那块,李氏认回李念原后把这玉佩给了他,李念原极为珍视一直贴身携带。
他在出京前给这块玉佩加了个穗子,配上一个翠玉套管,再把四阿哥的信卷到最小塞在翠玉套管里。
他举着玉佩说:“李大人可有尖细的针?我好讲纸挑出来。”
李煦立即去寻,而那位老李大人李士桢却一直瞧着那块玉佩。
“李先生这块玉佩看着极好。”
李念原下意识地握在手里说:“李大人见笑,这是我家家传的东西,不值什么……”
“家传?”李大人“啊”了一声,又问,“倒不知李先生是哪里人?这样不俗的东西,必是世家了。”
李念原也不掩饰,他有些沮丧地说:“听说我外祖家过去的确人口众多,可惜早就败落了,如今只有我与姐姐尚在,还有姐姐一家也在京城。”
徐承志是个圆滑的人,趁此机会和李士桢介绍说:“说来也巧,念原兄前些年才认回姐姐,才知道姐姐还有个孙女如今就是德贵妃娘娘。这事说来话长……”
这时李煦寻了针来,李念原赶紧挑出那封信给李煦。
李煦看过后沉着脸说:“父亲,这一定是索额图那些奸人挑唆!”
李士桢此时却神态有些游离,他被李煦催促了两声才惊醒,他说:“你们不能从山西走,山西有索家的人,你们很难安全到杀虎口。要出山海关,装作内务府的人从山海关出去直奔科尔沁。”
李煦眼睛一亮说:“对,科尔沁亲王班第!他对万岁最忠诚,我与他过去有私交,我陪你们去!”
装内务府人对李煦来说驾轻就熟,他拿了内务府的关牒带上两人立即就要出发。
三人再加上李煦带着的一群家奴,匆匆从通州经遵化直扑山海关。
而李士桢在书房内不停地咳着,他的病躯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他觉得老天最终还是开眼,让他再能遇见二十岁时那些熟悉的人。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书房暗处,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有一块牌位,他一直不敢光明正大地放在家里。
李士桢本来姓姜,在被清军俘虏前娶了自己的表妹王氏,两人青梅竹马,婚后情投意合。
那年被俘后,王氏和她生的儿子刚到盛京便双双病逝。李士桢为了活命认了一个包衣将军做义父,入关后又遵从义父的命令娶妻生子。
再后来妻子被选为皇帝乳母,再后来他冒姓的李氏飞黄腾达。
李士桢自嘲:我就是个怕死的怂人啊……
他轻轻摸着那块牌位,取出牌位后一块小小的白玉荷花。王氏的女儿们出嫁时,嫁妆中一定会有这样一块白玉,他的夫人也是如此。
他轻轻说:“夫人啊,咱们的小妹妹还活着,真的,还活着呢……”
…
法喀呆若木鸡地站着,都忘记把跨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
颜珠倒在他的跟前,从脖子上的伤口涌出的血不但喷了他一身,余下的染红了他和阿灵阿站的这片土地。
他们的阿玛遏必隆生前用来杀敌的刀还握在他的手中,刀身上此刻染着的却是他儿子的血。
法喀忽然之前想起了之前做过的那个梦。
因为他同颜珠争一块砚台,颜珠生气地想跑去同舒舒觉罗氏告状。
法喀就站在那儿疯狂地嘲笑他,嘲笑他没有,嘲笑他怯懦,嘲笑他只会告状和哭。
法喀压根没有注意到,颜珠跑的那个方向的前方是一张怪兽大嘴,好像一口就能把人吞下去。
法喀记得自己在梦里大喊:“你回来,你快回来,我给你砚台,都给你。”
而现在,他眼前的情形却是比梦更可怕,他这回怎么都唤不回这个弟弟了。
法喀轰然跪到在颜珠渐渐冷去的躯体边,颤巍巍地从他手里把遏必隆的腰刀接下,他用袖口去擦拭刀身上的血迹,他的手抖得厉害,刀身上的血混着他滴在刀身上的眼泪是越擦越多。
“我佛慈悲,度此误入歧途之人,洗其孽,早升西天极乐。”
被带在军中的大喇嘛盘膝在地上坐下,念诵起经文为颜珠超度。
在他的诵经声中,法喀终于是失声痛哭。
血,也飞溅在了阿灵阿的脸上。
阿灵阿上了战场后,在青海也动过刀,也杀过人。人血有一股黏腻的腥味,沾上后要洗很久才能洗掉,若是干涸在衣服上,那件衣服就再也不能穿了。
阿灵阿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件染了血亲之血的衣服。
此时天色已晚,伴随着颜珠自尽,康熙当即下令在山坳外扎营。
阿灵阿在自己的小帐篷里不停洗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洗完手他又随手捞起一把水想洗净脸上的血滴。
可水里混着血,这一泼,满脸都是颜珠的血腥味。
阿灵阿一把把这一盆血水打翻在地,颓然地坐在地毯上。
出身清朝第一勋贵世家钮祜禄氏,颜珠这一辈子可说是顺风顺水,十六岁就是御前侍卫,二十岁就当上了佐领,眼见的三十岁的时候就能稳稳地坐上参领的位置。
想京城多少旗人混到四五十都不见得能到这样的成就。
通敌谋反……谁能想到颜珠这样的出身会落得如此下场。
阿灵阿记忆里,颜珠永远都病恹恹得,不如法喀得舒舒觉罗氏喜欢,总是被法喀压一头。
可再不如意,小时候颜珠也过得比他好,不是吗?
到底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贪婪了,是娶了佟佳氏的那一刻?还是颜珠从来就不甘心屈居兄弟之下?
也不知道身在京城的佟三格格知道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想起那句“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诗来。
此时,五格来找阿灵阿,说康熙召见他。
五格知道,阿灵阿虽然和颜珠不睦,但毕竟是血亲,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他默默拍了拍阿灵阿的肩膀,阿灵阿勉强回了他一个笑容说:“没事。”
“万岁爷在那片白桦林里等你。”
比起法喀的痛哭和阿灵阿的失神,康熙此刻对已经死了的叛徒毫无兴趣、毫无同情,但他此刻的煎熬却未必比法喀和阿灵阿两人要少。
他孤身一人站在白桦林中,白桦笔直,只有月光透过密密丛丛的树枝打在康熙肩头。
阿灵阿单膝跪下喊了声:“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略一回头,看见了阿灵阿衰败的脸色。
“你为颜珠难过?”
阿灵阿叹了口气,“颜珠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是奴才的兄长,我们也在一个屋檐下过了二十年。奴才不为罪人难过,却不得不为兄长难过。”
康熙也叹了一声,他摸着身边的一株白桦树说:“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康熙感叹完,沉默了良久,才问:“你说颜珠是在为谁保守秘密?”
第206章
毋庸置疑,答案只有一个:太子。
除了颜珠之外另一个想要放火烧粮,已经先行被阿灵阿射倒的人叫塞里图,此人乃是正黄旗参领。
他本来应该跟着索额图在古北口坐镇调运粮草,现在却出现在颜珠身边。且他是索额图的亲信,索额图一手将他从一个披甲提拔到现在的位子的,是知名的□□。
但阿灵阿听着康熙说的话却清楚,他心底十分明白京城已然生变,甚至很明白太子必然牵涉在其中,但他却不能接受。
无论是作为久在上位的帝王还是作为一个仁慈的父亲,他都不能马上接受这一切,接受自己亲自抚养、最为信赖的儿子、储君依然背叛了他。
阿灵阿沉默了一会儿,他私心想,康熙自己都不愿面对,他这时候实在不适合做个出头鸟。
世上最难离间的关系莫过于夫妻父母子女,他们内里或许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外人指手画脚他们便会觉得是你的不是。
阿灵阿轻声说:“颜珠已死,奴才没有证据不敢贸然下定论,但等奴才去了古北口,亲自会一会督运粮草之人,自然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背着手往东边京城的方向眺望了一会儿后说:“你去吧,带着燕云十八骑一起去,务必要拿活口回来见朕。”
“皇阿玛,儿臣愿随阿灵阿一起前往!”
大阿哥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进了白桦林,脸上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劲。
康熙剑眉一拧,指着他骂道:“胡闹!古北口那情况未明,又是敌暗我明,你去做什么?去送死吗?”
大阿哥一撩袍子,单膝跪到地上。
“皇阿玛,您让阿灵阿去是因为您信他,儿臣也想做这样一个在此危难关头被您信赖的人!”
康熙看着他的脸一时没有说话。
大阿哥伏跪在地说:“皇阿玛,儿臣知道您在顾忌什么,不然您也不会让儿臣随您出京,却不同意儿臣跟着康王、裕王、恭王任何一路军队远征。可儿臣此番去古北口是为了护皇阿玛平安,护我大清江山社稷平安,儿臣绝无半点争储之心,皇阿玛若不信儿臣,儿臣在此发誓,此生此世绝不肖想大统之事。”
大阿哥此回随康熙出征,本以为能拔得头筹,可是在第一次与噶尔丹交锋后,康熙就命他跟在自己身边,再也没有同意他和三路追击的部队一起去前线纵深。
康熙看着他伏地磕头的样子,眼底里有无奈有隐痛,他将大阿哥扶起,说:“是朕的错,朕给你三千精兵。你去吧,跟着阿灵阿一起也去办个漂亮的差事回来,建一份属于你自己的功业吧。”
阿灵阿和胤褆当下不再耽搁,立刻是率兵往古北口疾驰。
而康熙略略休整后则带着剩下的人往杀虎口出发,他准备从杀虎口进入山西。
和前往古北口的阿灵阿一样,杀虎口并不是一个良善之地,康熙往那里或许要面对一场不小的战斗。
现如今的山西巡抚噶礼素来同索额图交好,古北口如今肯定已在索额图控制中,就不知道杀虎口是不是同样也是如此,若从杀虎口无法进关,康熙不得不继续往东,再从张家口进关。
大军星夜兼程,终于是在天色微明的时候到了杀虎口的城门外。
太阳此时刚在城门上露出了一个角,但已经隐隐露出了凶光。
五格想要先去探探路却被康熙拦住了。他一马当先骑行到城门下,无畏地仰起头对着城楼高喊:“朕在此,速速开门!”
几个守城的士兵探头向下张望,当看见底下一排排两黄旗的旗帜后掉头就跑。
一刻钟后,城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五格谨慎地问:“主子爷,怎么这么顺利,连问都没问一声,会不会有诈?”
康熙一拧眉正要说话,忽然从城内跑出一高一矮两个人来,其中矮的那个,像颗炮弹一样飞奔向康熙,一边跑一边还喊:“皇阿玛,我是胤祚,是我啊!”
五格惊得“咦”地叫出了声,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地方看见素来以“身体虚弱”出名的六阿哥。
康熙惊喜地一跃下马,双臂一伸,把撞入自己怀中的爱子稳稳当当地接住。
“祚儿,你怎么在这?”
胤祚扬起这些日子东奔西跑之下晒成小麦色的脸蛋。
“皇阿玛,咱们先进城,这里到底是关外,算不上安全,进城再说。”
康熙把胤祚抱上马,自己也跃到马背后搂着胤祚往前行进,当马经过跪在地上的人时,他才注意到那跟着胤祚跑出城的另一个人是鄂伦岱。
康熙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想了想,还是抬起手,轻轻地往胤祚头顶上捶了一下。
“你怎么把鄂伦岱拐到杀虎口的?”
胤祚抱着脑袋抱怨说:“皇阿玛,儿臣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地来接您,您怎么一见面就赏儿臣两个毛栗子啊。”
康熙瞪着他说:“朕没赏你一顿板子就不错了,旗人无旨私自出京,知道是什么罪吗?”
胤祚一脸茫然地瞅着他的亲爹说:“皇阿玛,可是儿臣是皇子啊,不是旗人。”
康熙一个没忍住,又赏了他两个毛栗子。
“朕在镶黄旗第一佐领,你说你在哪?你说你是不是旗人?再有,鄂伦岱不是旗人了?你让他带着你四处乱跑?他早晚有一天被你给坑死!”
胤祚撅着嘴说:“皇阿玛,您先听听儿臣怎么说,说完了您再决定要惩要赏不迟啊,没准儿臣这回是立了个大大的功劳,您还要赏儿臣呢!”
此时康熙一行人已然是抵达了杀虎口的都统衙门,康熙跳下马,轻手轻脚地把胤祚抱下马,故意板着脸说:“行,朕就先听听你的怎么说。”
一行人进入衙门,康熙留心打量了一下,果然,原本的此地的都统并未出来相迎。
胤祚牵着康熙的手说:“皇阿玛,您不用找了,原来的都统已经被我和鄂伦岱关到大牢里去了。”
进到大堂,胤祚恭恭敬敬地迎康熙上座,他和鄂伦岱一前一后的跪下,齐声道:“给皇阿玛/皇上请安。”
康熙说:“都平身吧。胤祚,不许再调皮,还不赶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朕出京前,胤禛明明和朕说你回景山和戴铎一起研究火器去了的!”
康熙突然恍然大悟:“好啊,连老四都被你带坏了!竟然帮着你骗朕!他还和朕赌咒发誓绝对把你看好了的!”
胤祚挠了挠头道:“皇阿玛,这事的起因都怪您,您让鄂伦岱师傅去前线不让我去,他带走的火器都是我看着、盯着弄出来的,您把他们都带走了然后留我一个人,我不孤单啊?”
他看康熙的眼刀已经扔了过来忙说:“咳咳,不光儿臣无聊,儿臣的大炮和火铳也孤单,儿臣就趁您回宫忙没想着我……额娘怀着孕又老糊涂着……就……跑到古北口去找鄂伦岱了呗……”
康熙心里十分之懊悔,他那日为当科殿试点元后就忙不迭宣布要亲征,接着点兵、点留守、祭天、祭祖还斋戒了三日,胤祚的事他只来得及问了胤禛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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