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氏细声细语地问:“你知道秀芳的阿玛能有大好前途,根子上是为何?”
“这……自然是为了他的进士出身。”
李氏含笑点头,“是啊,萨穆哈是满洲为数不多的进士出身,统共就这么点人,汉人科举里有个规矩,若是同年那边互相倚靠互相提拔。官场里若是有个科举出身,那便自然会抱成一团,这个道理你可懂?”
塞和里氏点点头,于是李氏接着说:“曹氏这一门在内务府里已经是到顶的家门了,论亲,皇帝乳母;论财,江宁织造;论贵,孙氏已经是一品诰命。再往上,要往哪里去?”
塞和里氏支支吾吾,她脑子里全是一团浆糊,只好央求着婆婆继续。珍珍在一旁瞪大了眼,趴在桌旁撑着脑袋也是虚心听讲。
“你平日里爱在街坊走动,可说的都是点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什么菜涨了什么鸡跑了,偏偏有些话你没打听到。我再问你,秀芳如今要嫁的曹荃是什么样你可知道?”
“这……这我怎么知道?”塞和里氏直叫屈,曹家那在内务府都是高不可攀的,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人哪几个能知道曹家的孩子什么样。
李氏对塞和里氏的“冤枉”一脸了然,她接着说:“曹家有个庶长子曹寅如今在御前当差,当的不错,傅达礼曾经夸过。曹荃是孙氏奶过万岁爷后再回家生的嫡子,年纪还小喜欢画画,之前传过一阵,他是如今南城各家笔墨铺子最大的买家。”
珍珍到这里恍然大悟,李氏这人心细如发,这些都是平日里家人嘴碎时说的,可到她这里硬生生能拼成一件完整的事。
“画画是文人雅趣,但毕竟不是正途。曹寅日渐得圣上看重,曹荃书没读好天天活得又随性,孙氏自然着急。”李氏幽幽一口气轻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孙氏一是看中了萨穆哈将要到手的尚书;二是我吴雅氏至今不曾散家,傅达礼和萨穆哈还走得极近,傅达礼掌着翰林做着近臣;三是觉得吴雅氏还算内务府里的读书人家,秀芳也上过几天学堂,届时能帮着规劝曹荃几句。”
塞和里氏这时候一拍脑袋说:“怪不得傅达礼如此忙还想着要开学堂,还拉上家里的姑娘们去念呢,真是想的早想得好!”
“未雨绸缪……”珍珍嘟哝了一句,塞和里氏显然是没听懂什么筹,可李氏刮了一下珍珍的鼻子夸到:“小机灵鬼。”
“好了,以上都还是看得见的,还有一件看不见的。”
“哦?”
李氏揉了揉额头,有些犹豫:“也不知我猜的对不对,秀芳的额娘有几个兄弟如今都在肃王府当差,做的最好的已经是肃王府长史。”
塞和里氏一下愣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肃……肃王……他们一家都是奴才,还能巴结上肃王?”
珍珍心里也闷了一下,只听李氏道:“这王佳氏的阿玛是老肃王的亲信,肃王家遭难的时候他们不离不弃,如今肃王府复起颇得皇上看重,他们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李氏拧着眉又道:“也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这门婚事如此高攀,萨穆哈大约也去求肃王那里帮忙说和了。肃王本人求不上,肃王门前的贵人们说上一句两句应该是有。那孙氏也有意思,放着自己的夫婿不靠,长子不靠,拐了个大弯来挑,就为了自己那个亲生的儿子。秀芳若是嫁过去有什么差池,或是不能帮帮曹荃收性子,可就要难过了。”
塞和里氏气道:“那也是他们贪心要吃的苦,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这又是忘了咱们家一直说的话了,吴雅氏人口少,至今各房都还住在一条巷子里日日互相帮衬着,打断骨头连着筋。要是秀芳嫁过去丢人了,那丢的可是整个吴雅氏的人。”李氏点点还在习字的珍珍接着说,“大丫头如今入了宫,回头要是能早早出来也要议亲,二丫头再过几年咱们想想办法通融下不去当宫女也要议亲。要是秀芳在曹家丢了人,曹家人传给包衣其他的好人家听,那咱们几个丫头就算是好样的也难了,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可明白?”
塞和里氏这才恍然大悟,羞红了脸赶紧起身给婆婆道歉:“媳妇莽撞了,听了这番话才知道额娘的苦心。”
李氏严历地对她说:“你既然懂这道理那这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改明儿王佳氏把秀芳领来你只管做你自个儿的事全当瞧不见她。你可是能答应我?”
塞和里氏叹了口气点点头。
李氏这才舒缓了脸色道:“行了你去吧。”
塞和里氏起身去牵珍珍,没想珍珍却紧紧依着李氏对额娘说:“我还想再在阿奶这里多练几个字。”
同曹家的亲事迫在眉睫,王佳氏心里自然比谁都急,第二天吴雅家的人还在用早点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王佳氏娇滴滴的声音。
“李姐姐在家么?”
说话间穿了一件簇新绛紫色马甲的王佳氏一头钻进屋,略略同屋里人打了个招呼就把两个女儿往李氏跟前一推。
“李姐姐,咱们家秀芳和秀雅就都拜托你了。”
珍珍险些被嘴里的包子给呛着。这王佳氏的脸皮是有多厚啊,昨儿她只说是让秀芳学规矩,怎么今天连秀雅也带来了?
李氏放下筷子,转头却是对小孙女说:“珍珍,带她们去我屋里坐,没有在饭桌上教规矩的道理。”
珍珍把那两姐妹一带,又赶紧跑了回去,塞和里氏正杵在婆婆屋里一脸不自在,可偏偏昨天刚刚挨了训,这刻她就是想抱怨也不敢。
李氏一摆手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既然答应了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萨穆哈媳妇不明白,可萨穆哈自己明白,这是个人情,他们家得欠。”
塞和里氏跟着问:“那咱们珍珍?要不要那个什么筹……也先跟着学?”
“这规矩让她们两姐妹学就行了,咱们珍珍现在不用学这些。”
李氏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塞和里氏愣了愣,她从没见过李氏这样的表情。
“礼记说,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秀芳秀雅这两个孩子都是父母娇宠长大的,性子还是有点随性,父母跟前自然无碍,但婆母偏生不是亲娘,有些性子是万万容不下的。学规矩学规矩,其实学来学去是磨性子,若性子没磨好就是徒有其表败絮其中。”
珍珍想,自家这阿奶说真是文化人水平,说话还留着一层面子。秀芳秀雅这两姊妹明明是一个心胸狭隘偏要装得大度,一个眼高手低一有不顺心就甩脸子,这两个臭脾气都是王佳氏这个亲妈一手惯出来的。
一日两日磨不出是吗?珍珍眼珠子一转突然明白了底下的意思,李氏这是在说秀芳秀雅姐妹两心性不好,即便李氏手把手教出了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没有好性子那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塞和里氏不像珍珍猜着了李氏的心思但似乎是有些懂了,脸上的神色缓了缓。
相处多年李氏也是知道自己这媳妇是个什么水平,遂说:“你先去吧,自家孩子平日里不要惯出坏毛病,其他的规矩以后都能学,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若是个不聪明的,呵呵。” 塞和里氏得了李氏这句话连连点头,看向珍珍的眼神里都带了三分期待。
李氏用完早点就回主屋教她的规矩去了,塞和里氏也学乖巧做起了睁眼瞎,对这对不顺眼的姊妹就当不存在。
可家中安静了不到一个时辰,李氏的屋里传出了一阵喧嚣。
秀雅刺耳的尖叫破窗而出。
“我不要学了,我要回家!”
正在练字的珍珍手一顿,嘴角勾出一丝微笑。
哟,这么快就来了啊。
第14章
塞和里氏浑身一震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走,我们看看去!”
她牵起珍珍的手往主屋走,两人刚出门就险些在院子里和从主屋跑出来的秀雅撞了个正着。
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水顺着她的辫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好好的一身桃红色的新衣裳已经被水浸透,眼看着一件新衣裳就这么废了。
“秀雅小妹子这是怎么了?”
塞和里氏倒是好心,怕孩子着凉还想拉她进屋给她换身衣裳,偏偏秀雅完全不领情,大吼一句:“你们,你们故意磋磨我!我要回家告诉我额娘!”
吼完红着眼一把推开塞和里氏跑出了院子。
塞和里氏和珍珍对视一眼,两人更加好奇这李氏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让秀雅不到一个时辰就哭着跑了?
“额娘,秀雅这是?”
塞和里氏牵着珍珍刚一进屋就被一地狼藉吓了一跳。炕前的地上反扣着一只铜盆,这便是让秀雅浑身湿透的罪魁祸首,原本盛着的水则撒了一地。
秀芳则举着另一只水盆站在炕边,她一脸委屈地咬着唇,手臂颤颤巍巍地不停发抖。珍珍觉得她手里那只水盆随时随地都能翻下来扣她脑袋上。
李氏端坐在炕上,塞和里氏和珍珍的来到并没有打扰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秀芳,手上握了一把戒尺,每当秀芳熬不住露出想动的迹象,她就拿戒尺轻轻往炕桌一敲,秀芳立时就吓得不敢动弹。
“大户人家的姑娘皆是外有仪态内有涵养。所谓仪态就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肩要平,脚不能踮,身板要直。你走路的时候却是脖子前倾,左肩比右肩高,要矫正仪态就必须下苦功夫磨。”
李氏眼神平和,但含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若是受不住可以立时放下水盆回家去。”
秀芳脸色一白,正当珍珍以为她也要甩了脸就跑时,她却咬了咬嘴唇倔强地说:“我能坚持得住。”
秀芳话音刚落,却见王佳氏牵着不情不愿一张臭脸的秀雅又回来了。她娇滴滴的声音再度在门前响起:“姐姐,让你受苦了!”
珍珍听得直觉得牙酸,塞和里氏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满脸写着“倒胃口”三字。
只见王佳氏半拖半拉还边打边骂:“死不争气的丫头,这点子苦都受不住!赶紧给你婶子赔罪!”
“我不赔!他们破落户凭什么埋汰我!他们就是趁机糟践我!额娘,你都不心疼我了!”
这秀雅闹起来学足了王佳氏的性子,而王佳氏被她闹得心慌,再看看还含泪举着铜盆的大女儿,不由犹疑着和李氏讨饶:“大嫂子,要不你看看……这孩子还小,咱们教也得有个教法,不能这么硬着来。”
李氏含着笑转头打量着王佳氏,这笑里把该说的话都含在了里面。王佳氏被她盯了一会儿脸就涨得通红:“我……我这是……”
“你既然心疼那就带回去吧。”
李氏接着就对秀芳说:“你放下吧,随你额娘回去。”
没想秀芳却一咬牙说:“我不回去,我跟着您学,额娘您回去吧。”
“这……”
王佳氏还在犹豫,秀雅听得刚刚的话已经如蒙大赦,她拉着王佳氏就说:“额娘,咱们回去回去。”
“那我……”
李氏一挑眉说:“要回去就都回去,我也累了。媳妇,替我送客。”
塞和里氏二话不说就替三人敞开了大门,珍珍还跟着跑过去将院门也两扇都敞开。
秀雅拖着王佳氏,王佳氏拖着秀芳,三人是扭扭捏捏才出了珍珍家的大门。
塞和里氏瞧着关上院门轻轻嘀咕:“这秀芳怎么突然鬼迷心窍非认死理地要学规矩。”
珍珍心里却是门清,秀芳这是中了跃上枝头变凤凰的蛊了。内务府世家那就是一个庞大的姻亲网,瞧瞧那《红楼梦》不就是么,贾王史薛四家互相通婚,如此才能互相照应共同富贵。秀芳嫁进曹家那就是个开始,至于秀雅,那是王佳氏希望相貌更出众的小女儿能比她姐姐更上一层楼。
不出所料,珍珍刚刚将院门栓上,就听见秀芳的哭声传来:“谁让你来的,你凭什么让她拖我后腿!”
珍珍一撇嘴想,这秀芳到底比秀雅强,还是个人物。
…
李氏这边不过一个时辰就关门谢客,那边萨穆哈家不乐意的却不止一个秀芳。
当晚,王佳氏又被萨穆哈罚跪了一遍家庙,秀雅则是被罚抄女则。母女两被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后,萨穆哈舔着老脸提溜了一大堆礼物,先拐着弯找了傅达礼再请了傅达礼向李氏一起赔罪。
珍珍到这里才明白过来,所以这王佳氏来求也是萨穆哈的本意。
她不得不又一次感叹,萨穆哈这个爹啊,前有老婆丢人,后有女儿拖后腿,做的不容易啊!
如此,秀芳又回到了李氏身边学规矩,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是丧着脸来哭着脸走。可到底硬生生抗了下来。
经此一遭珍珍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为达到目的吃得了大苦,还真是个性子坚韧的人。
…
萨穆哈家三人闹的那日,威武恰好在宫中值夜,第二天下午才回来。他一进家塞和里氏就把他拽屋里一五一十的把事说了一遍。
威武听罢乐呵呵地道:“我先前就同你说过,咱们家额娘是最有主见也最明白的人,她做事从来都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如今你见识到了吧。”
“见识了见识了。”塞和里氏拍着胸口说,“往后额娘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再也不啰嗦一句。”
威武瞅着妻子露出畅快的笑容。自从大闺女进宫后威武的脸上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塞和里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今儿当值的时候遇着什么好事了?”
她这一问珍珍也“唰”地抬起头。
嗯?难道她老爹要升官了?
第15章
“我有个不错的兄弟在宫里有些人脉,我请他帮忙打听下咱家大丫头的情况。他今儿同我说珍珍她姐如今在翊坤宫里当差,伺候的是已故遏必隆大人的女儿。”
珍珍偷听夫妻两个说话,“遏必隆”这三个字总让她想起什么来。她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沉迷司考不看些清穿小说,弄得现在她一个穿越者像在陌生游戏里打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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