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求物心切,悬着手说:“李老板,我们想见您是想求您手里的一件宝物。”
“不是收税?”
阿灵阿摇头,问:“您以为我求见是为了税?”
李念原这才抽了珍珍手里的纸,边打开边说:“盐税入冬后要清结,御史大人折腾半日竟然不是为了税金?”
阿灵阿讪笑一下道:“税金的事自然也要和李老板商议,只是目下这事事关我夫人家人,所以我们做的过了些,请李老板见谅。”
珍珍连连点头,“李老板,我们在珍珑阁听说您买下了这块玉佩,这才急急求见您,可否请您割爱给我们?价格都好商议。”
李念原一挑眉抖开纸张,看了一眼后说:“这个不行,一,我李某人手中的宝物从不卖出。二,这枚玉佩我喜欢的很,没得商量。”
珍珍一听便急了,她倾身说:“李老板,您买下它多少我出十倍给您。”
李念原一挥手直接拒绝:“不行。”
阿灵阿拱手:“李老板,您和河总大人也是旧识,我与河总大人是同僚,往后盐道漕运河工大家都还有交集,能否给我一个薄面?”
阿灵阿搬出靳辅来也是提醒李念原,他虽官位不高但有实权,而李念原再富裕也不过是他可管的盐商。他希望李念原能知道好歹,不要过于守他的那些规矩。
李念原自然也听出了言下之意,他双唇抿紧想了想,才用极不情愿的口气说:“这样,我新得了一幅富春山居图,暂且让给你们,那比这块玉值钱。”
珍珍站起来朝李念原一拜,“李老板,我只求那块玉,此物对我很是重要。”
李念原的暴躁脾气瞬间爆了,他也吼了回去:“这东西还对我重要呢!不让,不让!”
阿灵阿见两人互不退让,他知道珍珍是着急,着急难免就口不择言。他立即插进去站在珍珍面前替她说话。
“李老板,这块玉乃是我夫人家老人的贴身之物,当年家中落寞才不得已当了出去。我们寻寻觅觅多年才终于寻到,这块玉于您不过是一件玩物,于我家老人却是思亲的唯一念想。”
李念原突然瞪圆了眼睛,呆呆地问:“老人?哪个老人?什么老人?”
珍珍见他似乎动容,行了蹲礼垂头恳切求道:“这是我祖母的东西,请您高抬贵手……”
李念原一伸手打断她说:“你是哪里人?你不是京城来的吗?”
“我家是满洲吴雅氏……”
珍珍说到一半,李念原这个急脾气立刻又打断了她。
“放屁!你家是满人!满人!什么贴身之物,肯定是当年你们劫掠的战利品!给了你祖母当玩具的!”
“不不不,您听我说完。”
阿灵阿也连连拱手,将李念原按在了椅子上,请他听完。
“我阿奶原是山东人氏,这块玉从小就跟着她。当年清军一次打到山东时她和家人被掠到关外,她将玉含在嘴里才没有被抄没,后来就一直放在身边。直到十年前我家中困难才拿去当了,阿奶只记得这花样,特地手画了交予我来寻,天可怜见,我们才到江南就知道了玉佩下落,请李老板看在老人份上,割爱于我们吧。”
李念原每听一句,脸色都暗一分,珍珍说完后他问:“你阿奶姓什么?”
“李氏。”
电光火石间,珍珍突然惊讶道:“李老板,您也姓李?”
李念原大笑一声说:“是啊!我也姓李!”
他一拍脑袋跳起来问珍珍:“你家是不是在京城?你刚刚说叫什么来着?吴雅氏?”
“是……”
珍珍想问他点什么,可李念原根本不听,已经带着那张纸飞奔了出去。
阿灵阿追上去,可没想到李念原看着是个敦实的胖子,跑起来倒异常灵活。等他追到门口时,李念原已经自己跳上马车把马夫都给赶下来自己驾车走了。
阿灵阿无奈回到正厅,刚才吃剩的餐桌还没来得及收拾,珍珍正瞧着李念原插上的那两支墨菊发呆。
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怎么了?怎么发起呆了?”
珍珍抓着阿灵阿的手疑惑道:“这李念原真的是阿奶家人?你说会是什么人呢?阿奶说她当年家里很多人很多人,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阿灵阿想了想说:“看李念原的年纪比你阿玛也就大个几岁,大约是侄子辈吧,我派文叔去他府上再问一问,这人脾气急又古怪,刚才那样大概是激动的忘乎所以了。”
这时,在厨房里做水煎包的周大爷,端着一盘水煎包走了进来。
他发现只有御史夫妇时很是奇怪,“不应该啊,李老爷从不错过吃的。”
于是乎,文叔带着李念原撇下的这群厨子,亲自去了一次李家大宅。
等到了那儿门房千恩万谢文叔将厨子们带回家,但告诉文叔,自家老爷出门了。
有上次的经验,文叔只觉得这李念原又骗他,于是派了两人守在李府的前门后门。
没想到看了三天后,发现这李念原真的是出门了,家中别说是送螃蟹了,连个送菜的都没有。家里的一堆厨子两天后还被那个徐承志接走,送到码头上了一艘往北的货船。
回来禀报的文叔说:“徐承志接走了十二个厨子,老奴才活这么久,也就京中几个王爷府里能养这么多厨子。可几位老王爷哪个不是一堆福晋阿哥格格的?这李念原养的厨子也忒多了……”
阿灵阿握着拳头一敲桌子,文叔唬一跳,以为阿灵阿是为李念原又不见了生气。
没想到阿灵阿竟然说:“买,我也要买十二个厨子!”
文叔悄悄摸了摸汗,心里嘀咕:少爷诶,您真是越来越讲究了。
李念原是从淮安的漕运码头走的,漕运归傅达礼管,只要稍稍问问便知道李念原是一路向北北上了。
阿灵阿和珍珍猜测,这小老头是火急火燎上京寻亲去了。于是一起给京中的吴雅氏写信,尤其是写了珍珍的阿奶李氏。
写完信封口的时候珍珍说:“我阿奶是个淡如水的脾气,我阿爷是个急脾气,这李念原一声招呼不打上门,我怕我阿爷把他扫地出门。”
阿灵阿叫来下人,让他们快马从驿站往北送。一边安慰珍珍,“等信到了,一切自然真相大白,咱们总算为老人家做了点事儿了。”
这时文叔走进来禀报:“少爷、福晋,那个徐承志求见。”
“徐承志?他怎么又来了?”
想着徐承志和李念原关系相熟,阿灵阿便叫文叔请他进来。
晚秋的江南有了一丝寒意,徐承志清瘦的身躯裹在了一件宽大披风中徐徐走来。
不同于上次那明里暗里的交锋,珍珍这一回是真心欢迎他,请他入座。
徐承志看着珍珍也怀了更多的暖意,他让身后的小厮先递上礼物。
“小人不曾想竟然和御史、御史夫人有如此缘分,念原兄和我是至交,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他的亲人我也都视作亲人,区区礼物,请夫人收下。”
珍珍打开他送上的螺钿匣子,里面又是一对手镯,这一次碧色通透乃是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
这东西少说又是千两以上的价格,珍珍往年只知道盐商阔绰,没想到徐承志竟然阔绰至此。
“徐先生,这我不能收,尚不知李老板与我家的真正关系,贸然收您此等礼物不合适。”
徐承志摆摆手,再次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春风微笑,“不不不,您和念原先生是实实在在的近亲,这份礼我若是今日不送,等他回扬州定骂我小气,要与我绝交。”
“哦?徐先生知道?那日李老板走得急,什么都没与我说呢。”
徐承志笑得无奈又包容:“我认识念原兄三十年了,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还请夫人见谅。”
然后他又作揖说:“这事他确实与我说过,还是在我店中看见那块玉的时候才告诉我的。”
第115章
徐承志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他说话声音轻柔,让人不自觉就会去倾听。
他理清了思路后向二人缓缓道来:“我是三十年前在金陵开绸缎庄时认识念原兄的,他乃家中独子,又是老来子,家里宠的很,所以养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嗨,现在人人都说念原兄越来越古怪,可我瞧着他是一如往昔,从来没变过。他家是书香之家,他父母在世时一直逼他考科举,他这人聪明,七岁就是秀才,不到十五已是举人。”
珍珍睨了一眼阿灵阿一眼,似乎是在说,瞧瞧,我家也有读书好的亲戚。
徐承志轻捻胡须含着对往事的怀念,道:“可惜,他未到婚配父母就病亡了。他父母病殁后我怕他孤独便带他一起跑了一次生意,跑了一回后他就再也不肯考进士也不肯娶妻生子安定成家,反而要跟着我经商。说来惭愧,我徐氏是世代经商,我应该是做生意的行家里手,但到了生意场我倒不如念原兄了。当时他明明笑说是要我带着他,结果我两到京城跑了一趟布料生意,回去后便都是他带着我了。”
“念原兄多年不肯婚配,总说自己是孑然一身之人。我也问过他家里亲人的事,他说家里是逃难至金陵的,其他都不肯多说。他脾气古怪,逼急了要他多说几句不肯说的,就会躲十天半个月不肯见我,久而久之我就不问了。”
徐承志说着说着又再度无奈地摇摇头,珍珍抿嘴一笑很是同情徐承志,在她就和李念原见过一次,就已经体会到这个小老头的“古怪脾气”。
这徐老板也不容易,这么多年还能和李念原做朋友,得有多宽容的一颗心。
“直到上回在扬州,北来商人带了一批新货,本来是金陵一家玉器铺看上预定的。惭愧惭愧,我家玲珑阁掌柜眼光好会做生意,听说了以后硬是截了回来。念原兄素喜好玉,便兴冲冲去了玲珑阁拣选,当时一批好货念原兄唯独选了那块玉,还多给了掌柜一倍钱。我觉得奇怪便去问他,没想见他抱着那块玉竟然在哭。”
徐承志叹了口气,“我认识念原兄三十年,他这人脾气古怪归古怪,但从来是大笑大闹没有掉过眼泪的。我问了他半日,他才说这是长姐的东西。我这才知道,他原本有个姐姐失散在山东,他父母当年苦寻不得才在高龄又生下了他。念原,乃是念媛,是思念女儿的意思。”
徐承志红着眼眶说:“他说父母当年寻到山东老家,为许多家人收了骸骨,唯独没有找到小女儿的,故而他父母总觉女儿只是失散还未死。这玉佩是李家女儿的贴身传家宝,当年他母亲还让人纹了这样的花纹在他手肘上。他说玉佩这回从北边流过来,那便是清军劫掠的铁证,他那姐姐终究未躲过怕是死在乱军中了。”
徐承志站起来朝两人一拜,“抱歉了,念原兄之前说过忘母临终前还念念不忘长姐,他这回是高兴疯了,才不告而别直接上京要去寻亲。他做事就是这样,高兴起来不管不顾,过去买画买古玩也这样,听说哪里有货就立马不告而别,我是习惯了,只是让二位那日受惊,我替他道歉。”
“不不不,我知道了也高兴呢。当年离京,我阿奶将那花样给我时本来没有含太大指望,没想到如今玉佩找到了,亲人也找到了。”
徐承志连连点头,这才说了心中压着的另一件事:“今日我来,除了替念原兄解释,告知二位我所知道的往事。另也有一件小事想和二位打个商量。”
珍珍现在是大喜过望,她没想到阿奶还有至亲在这世上,徐承志说有事相求,她立即问:“何事?您尽管说。”
徐承志露出微微窘态,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他道:“念原兄走得匆忙,忘记了如今是最后一段吃蟹的日子。他最好这口,上了去京城的船才想起来就这么走了蟹都吃不上,现在日日在船上伤心落泪。”
“噗!”珍珍捂嘴笑了出来,想起她这个“舅爷爷”那吃喝是正房,古玩大姨娘,画笔二姨娘的理论,大概知道他现在的心情。
“所以呢?舅爷爷有什么想要咱们帮的?”
珍珍这一声叫的亲切,徐承志面上松了下来,这才继续往下说:“之前念原兄任性躲着二位,李家的漕船装蟹被漕总的人看得死紧,如今都知道其中缘故了,可否请御史大人让漕总行个方便?只要每天放一艘船让我的人能把当天的蟹快船送给念原兄即可。”
阿灵阿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他当时拜托了傅达礼帮忙,后来傅达礼去了天妃匣还没能回来,这漕运上的人还看着李念原的船不让装蟹呢!
他当即修书一封请人快马送给傅达礼,徐承志见事已办妥,和两人客气了一番才起身告辞。
…
按着李念原好友徐承志的说法,李念原已经吃着螃蟹坐着船急吼吼往京城去寻亲了。
珍珍其实很想回去一趟,好不容易她替她阿奶找着了亲人,嗯,严格来说应该是误打误撞寻着了亲人,她很想回京去感受一下亲人团聚的气疯。
但康熙爷的御令在前,她和阿灵阿无旨不得返京。
于是珍珍再修书一封,接着上一封的事儿把李念原的家世在信里都交待明白,差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希望赶在李念原之前送到李氏的手里。
余下的便是苦兮兮地在扬州城里边吃着美食边等消息。
好在珍珍同阿灵阿都有事要忙,冲淡了等消息时候的这份焦急难耐。
今年是个丰年,江南苏湖乃是国之粮仓,这个季节田野相间到处可见成捆的水稻,堆得如小山一样昭示着丰收。
新米最是清香,家家户户都会用当季上市的新稻米和糯米一块儿磨碎了做米糕,桂花糕、海棠糕、南瓜糕、红枣糕、花生糕,等等等等形形色色的糕点让扬州城里到处弥漫着让人闻一下就感到幸福的香气。
秋收接近尾声便是交税时节的来临,阿灵阿这些日子开始忙碌了起来。他没有急着去收税,他先赶去天妃匣与视察河工的靳辅与傅达礼汇合。
阿灵阿心里清楚,两淮的盐税,一年打底是三百万两,不管他来或者不来,都至少有这个数。
今年皇帝特意派了他这么个亲信来收税,盐商们多少心里明白,今年怎么样也会比往年交得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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