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底应该从他们手里抠出多少钱来,这不取决于阿灵阿,也不取决于盐商,甚至不取决于皇帝,而是取决于靳辅的中河工程需要多少钱。
他这一走珍珍一个人在家闲来无事,就开始琢磨起她嫁人前就想干的事了——造暖棚。
要说江南果然是能工巧匠云集之地,北京城里撇开皇宫,只有几家铁帽子王府和明珠家装了玻璃。
可两人一到江南就发现,江南不少的大户人家都装了玻璃窗,甚至不少还装上了广东十三行运来的彩绘玻璃。
就他们如今买下暂住的这座小园子来说,虽然在扬州城里算不上顶级豪宅,可明堂的窗户也都是玻璃的。
有了玻璃造暖棚就方便了。
珍珍打算在家里先弄一个小的试试看。她花了几天功夫将她和阿灵阿那天打的草稿翻来覆去地修改,最后终于弄出一张设计图来。
造暖棚一是棚体结构很重要,要能扛得住冬天的雨和风雪;二是要能维持暖棚里的温度。
第一样,珍珍想到的是她上辈子去内蒙旅游时候住过的小木屋。
木头隔热 ,即便是寒冬腊月外面大雪纷飞,小木屋里供上暖气后依旧能热得穿裙子跳舞。但光是造一座密不通风的建筑是不够的,植物要生长还得需要阳光来禁行黄光作用,所以她把墙上的窗户都用玻璃来取代传统的纸糊窗,屋顶也从琉璃瓦片改装玻璃透光。
除开这间设计独特的屋子,第二样就是要怎么维持暖棚里的温度。
珍珍当初想到暖棚是因为在皇宫里瞧见了苏麻喇姑弄的那个大蒙古包。苏麻喇姑对于维持室温采用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手法:烧炭。
她在皇宫里,身后有太皇太后的财力支持,要多少碳自可以大手大脚地用。珍珍一个习惯了后世环保思维理念的人自然是不会和她用同样的法子的。
她的灵感是北方人用的炕。
北方家家户户都用炕来过冬,但不是家家户户都烧得起碳的,大多数家庭的炕下面有一条炕道直通厨房的炉灶,每当起炉灶的时候,炉灶的热度就会传导至炕下。
珍珍就是想用同样的法子来维持暖棚里的温度,在设计图里,她设计了一条从厨房一直通往暖棚的“炕道”。
人要觉得温暖室温至少得维持在二十度以上,植物就不需要那么高的温度,十五六度的室温再有充分的阳光,植物就能正常生长。
她家一日两顿膳加两顿点,大灶开四次,有这些温度足够将暖棚里的室温维持在十五度以上。
画好了设计图珍珍就让文叔去找工匠。谁知这搭屋子、造玻璃的工匠都好找,砌炕道的工匠怎么都寻不着。
和北方包括皇宫在内家家户户都有炕不同,南方人是没有炕的,既然没有炕自然也就不会有砌炕道的工匠。
珍珍一听可是傻了眼了,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难不成她还得从山东去绑个炕道师傅来吗?
第116章
好在咱们中国自古以来最不缺的就是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
负责珍珍这个暖棚计划的工头是扬州城里颇为有名的木匠师傅,他虽然不懂什么是炕道,但听珍珍说了之后就大致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了。
南方虽然没有炕,但也有类似“炕道”的东西,不过寻常百姓家不会用这个,这东西窑厂里有。瓷器对烧制温度的要求相当高,窑厂里就有这样一条道来控制窑里的温暖。
木匠师傅自己是不会这个的,但他有个亲戚就是在窑厂里烧瓷器。于是他就请了这个亲戚来按着珍珍的想法设计了一条“炕道”。
木匠师傅看了珍珍的设计图还给她提了几个修改意见。
一是屋顶不能全用玻璃,南方不怎么下雪但是有冰雹,雨水也多,他的意见是屋顶一半瓦片用来扛冲击分雨水,一半改装玻璃透光。
二是她的园子里能用来早暖棚的地方不大,不如把屋子顶盖得高一些,留出足够的空间。地里种菜,花草装盆可以摆在架子上。
珍珍一听就在心里感慨,劳动人民果然都是有大智慧的。这不就是后世空间梯度的理念嘛。
等木匠师傅的亲戚一到,珍珍的暖棚工程正式开始启动。
因要造“炕道”,这回还要对她家厨房也进行改动,反正厨房也用不了,珍珍索性放了厨娘假让她回家探亲去,她带着文叔和徐家姐妹开心地日日下馆子,趁机吃遍扬州美食。
此时的清朝康熙年间,扬州是盐商们的聚集之地,普通的盐商们富甲一方,豪奢的盐商富可敌国。
有钱之后的人就会拼命想追求物质享受,没有什么比吃一顿美味佳肴更让人通体舒畅。盐商们对舌尖上快感的追求成就了淮扬菜的精致美味。
后世的扬州人讲究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这皮包水就是说的扬州早点。
而如今的扬州城里点心最出名的就是燕云楼。珍珍带着文叔和徐家姐妹要了一间雅座,坐下后就让店小二把燕云楼有名的点心都各上一份。
这样的贵客店小二自然是殷勤伺候,不多一会儿,千层油糕、豆腐皮包、烫干丝、五丁包、蟹黄汤包、宝塔菜、翡翠烧麦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文叔目瞪口呆,问:“少夫人,咱们吃得完这么多么?”
徐家姐妹一听乐了。
姐姐徐莺说:“文叔,咱们少夫人有两个肚子,一个肚子是吃饭的,一个肚子吃点心的,尤其吃点心那个,几乎就是个无底洞,你放心吧,有多少都夫人都装得下。”
珍珍剜了这坏笑的丫头一眼,说:“文叔,你放心,吃不下咱们带回去,浪费不了。”
要看一位点心师傅的水准是高是低,别的不用尝,只要吃一口那千层油糕就知道了。
在珍珍所在年代后不久有一位叫袁枚的吃货写下:“扬州发酵面最佳,手捺之不盈半寸,放松仍隆然而高。”
千层油糕这个点心乍一看颇像松糕,但再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它的蓬松是由一层一层薄如纸的面皮堆叠而成。
点心上桌后珍珍就先夹了一块油糕,一咬下去,果然是绵软香软,甜而不腻,好吃得她一块吃完又吃了一块。
珍珍放下筷子赞道:“这道千层油糕同我在淮安逸香阁吃过的味道很像,但这一道的甜味更独特,可是比我在淮安吃过的还要好。”
店小二在旁笑呵呵地说:“夫人有眼光,咱们燕云楼的师傅可是东家不惜花费重金从逸香阁挖来的,逸香阁如今的大师傅还是咱们师傅的徒弟,扬州城数他的手艺最好。”
珍珍一听奇道:“听说淮安和扬州的厨子都是镇店的宝贝,东家宁愿多给工钱也不会让他们走,你们老板是怎么请到他来扬州的?”
店小二说:“ 夫人怕是才来这扬州不久不知道吧,咱们燕云楼的老板是盐商李念原李老爷,李老爷同逸香阁的老板徐老爷是至交好友,徐老爷这才肯割爱的。”
哦。可是巧了,原来这燕云楼是李念原的产业。
珍珍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冲冲嘴里的味,准备尝下一道点心。
瞧着燕云楼下如梭的人流,珍珍心想:不知道现下李念原到了京城没。
…
李念原到京城没?
在珍珍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两天了。
吴雅家在哪他已经知道了,但他没有急着去什刹海,他正在京城最豪华的客栈中发呆。
他捏着手里的玉坠子不住地骂自己是个智障。他怎么就没想到,姐姐也许又进关了呢?
他生意做大后就想往关外去寻亲,但清廷命令汉人没有公文不得出关,于是只能数次托相识的人参商人去往关外打听,谁料的到李氏在顺治元年就跟额森重新回到北京,他当然是什么都找不到。
徐承志慢悠悠地打开自己带来的茶罐,用银勺舀出二钱老君眉放进他挚爱的一对南宋龙泉青瓷杯中,再往茶器里添上八分热的水,一时老君眉浓厚的香味飘满了整间屋子。
要说年轻时候,他也曾血气方刚过,人到中年,渐渐的他就成了个慢性子。
他端起青瓷杯,不紧不慢地浅酌一口,侧目望着身边还在发呆的人。
“你今儿还不打算去吗?”
李念原浑身一震,敦实的身躯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灵活,“嗖”地一下跳了起来。
“去,当然要去!”
徐承志眉头一挑,也不说话,只看着他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就从大门口又转悠回了太师椅上。
李念原的心情他何尝不懂,他十岁上母亲就去世了,十五岁时父亲也去世,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单了半辈子,如今乍闻亲人尚在,那是希望就在眼前又担心空欢喜一场的忐忑不安。
他温柔地一笑,放下茶杯,伸手轻按住李念原的手腕。
“你别担心,你不是说九成九是寻着了么,错不了。”
李念原道:“当然错不了,你没见那同我抢螃蟹吃的丫头片子,眉眼同我生得有七八分像吗!”
徐承志呆呆地盯着李念原的脸瞧了好一会儿,愣是没能把这句话接下来。
要说这人在一起三十年是什么感觉?他是不知道别人怎么样的,他只知道自打李念原中年发福,体态日趋敦实后,年少时他清俊倜傥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就如同琵琶别抱的青楼头牌,自此是一去不复返。
他慢吞吞地道:“真没看出来。”
李念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徐,你年纪大了人不好看了眼神也不好了,你做的玉器生意最考验眼光,我看你赶紧把生意传给你儿子吧。”
徐承志看看自己依然是当年的风流潇洒,只是多了几条皱纹。再看看骂他的李念原,圆脸配刀子嘴整个像“冬瓜”。
罢了罢了,反正他徐承志忍了三十年,就喜欢他这张刀子嘴,于是不但没生气反倒是劝他:“你在这呆着也不是个办法,你一跑了之,那御史夫人肯定会写信回家告诉家里遇着你的事,你再拖下去,你的脚还没进人家门槛,她的信就到了。”
李念原身子一颤。
先别说他做生意从来就没晚过别人一步这事了,万一那丫头片子的信比他先到,对方瞧了信知道了原委,他就试不出对方的真假了。
“去,今天就去,现在就去。”
他跳了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徐承志慌忙把茶杯一放,拿上搁桌子上的一封信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两人坐车到了什刹海吴雅家门前,李念原抬头看了一眼围墙和大门,挑剔地说了一句:“这宅子小了些。”
徐承志轻声说:“京城寸土寸金,住的都是权贵,只有王侯勋爵之家才能住五进以上的大宅,有这样一座三进的大院子算是相当殷实富裕的人家了。”
李念原白了他一眼,意思是我还不知道,我就随口说两句不行吗?
他上前去敲门,不多一会儿门缓缓打开,徐大柱探出头来,他瞧着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外,打扮穿着还与京城里的旗人完全不同,一看就是从外乡来的,一下便警觉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打哪来的?”
李念原刚要说话就被徐承志给拉住了。
徐承志递上一封信道:“我俩乃是两淮的商人,有事要求见你家主人。这是如今寄居江宁的前武英殿大学士、刑部尚书熊赐履大人替我二人写的引荐信。”
徐大柱原本听见“商人”二字都打算关门了,徐承志后半句话又把他给拽了回来。他疑惑地瞧着两人,他是不知道熊赐履是谁,但大学士,刑部尚书是多大的官他可是知道的,毕竟隔壁就住着他家老爷的堂弟,如今的工部尚书萨穆哈萨老爷。
徐大柱说:“你们且等等,我进去回禀我家主人。”
李念原道:“你晚了几天来就是跑去江宁弄了这么一封信?”
徐承志道:“那巡盐御史出身当朝勋贵钮祜禄氏家族,御史夫人想来也是出自门当户对的人家,咱们是下九流的商人,贸贸然登门谁会见咱们?好在我在江宁有些产业,同那熊赐履的家人略有交道,这才托他写了这样一封信。”
李念原一听就懂,什么狗屁交道,无非就是徐承志砸了钱请那熊什么的家人在他跟前说了好话,这才得了这样一张纸。
说来这满清的小皇帝果然是没开化的,瞧瞧用的都是什么人,不是熊(熊赐履)就是牛(钮祜禄)的,听说还有头猪(明珠),一朝堂的动物。
第117章
李念原这边在心里吐槽,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大柱跑了回来,拉开大门说:“我家主人有请。”
李念原和徐承志跟着他走进明堂。威武白日要当差,出来见他们的是额森和李氏。
李念原一进屋圆滚滚的大眼睛就一直盯着李氏瞧,他要是个年轻的郎君,李氏要是个美貌的妇人,这会儿他早被打出去了。
幸好李氏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他是个敦实圆润的中年男子,吴雅家的人只当他没啥礼貌不懂规矩。
远来是客,尤其他们还拿着熊赐履的引荐信,李氏客气地说:“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可是我家小孙女和御史大人相托你们有话递回来?”
李念原还没说话,眼泪“唰”一下全涌了出来。莫说吴雅家的人唬了一跳,就连徐承志也吓着了。
“念原兄,你……你这是怎么了?”
李念原说:“像,太像了,你看看她,是不是和我娘的小像一模一样。”
徐承志哭笑不得,他是瞧过李念原生母的画像,他清清楚楚记得那是一妙龄少妇的小像,眼前这一位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他到底哪里看出来“一模一样”的。
李氏同他们说的是汉话,额森一句没听懂,他就见一个敦实的汉子站那猛抹眼泪,他困惑地问:“孩他娘,这是打哪里来的奇怪家伙,咱们还是赶紧打发走吧。”
李氏也是深有同感,遂说:“这位先生似乎是身体不适,什刹海有一位知名的郎中坐堂二位不妨去瞧瞧,老身此处不敢再留了。”
李念原抽出一条秦淮河畔不知道哪一任头牌送他的绣花帕子,抹了两把眼泪。然后解开随身的荷包,摸出那枚和田玉的坠子交给徐大柱媳妇。
他用颤巍巍的声音问:“老夫人,可认得此物?”
徐大柱媳妇把东西递给李氏,李氏只看了一眼就欣喜地说:“是我的坠子。是我家小孙女寻着了托二位带回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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