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叫师姐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栖姑姑愕然,又摇摇头,直到出了公主府都还有些迷离恍惚。
……
宁莞举步进屋,就看见她二师弟捋着胡须,笑得起了一脸褶子,一折一折的纹路,像极了盛放的金丝菊。
嗯,果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完全没有办法和当年那个俊俏的小少年对上啊。
师老爷子可不知道自家师姐在心里嘀咕什么,他乐嘿嘿地上前,“师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宁莞笑了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魏公子现下如何?该是醒了吧?”
师正跟在她后头,“醒了,刚喂了些水。”
“厨房里已经熬好了药汤,舒筋活血的,一会儿稍凉了些倒进浴桶里,要记得让他在里静坐三刻钟,一刻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
师正忙不迭地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宁莞绕过珠帘,及至床边,长公主立时让出了位置。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魏黎成的脸色,在对方有些迷惑的目光中,浅笑着说道:“看起来还不错,虽身体伤得厉害,好好养着不说愈合如初,还是能恢复七八分的。”
“如此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也该告辞了。”
言罢她回身收拾好药箱,提在手上,在角落里转悠的七叶小跑过来扒上了肩头。
她都准备走了,夷安长公主却是突然伸手拦住她,又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侍女,只余下几个自家人。
宁莞不解,眼角微微上扬,问道:“长公主是还有事?”
夷安长公主妆容狼狈,鬓发蓬松微乱,她与丈夫魏大爷魏仲达站在一处,撩了撩衣袍,双双跪倒在绒毯上。
宁莞蓦地一愣,便听长公主说道:“我夫妇二人,在此多谢姑外祖母救命之恩。”
宁莞惊异于这二人的殷殷父母之心,忙伸手扶人,言道:“……何至于如此。”
旁边师正摸着胡子,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儿,“应该的,应该的。”
坐在椅子上魏老夫人喝茶点头,“姑母此番相助,合该受此一拜,也是他们做晚辈儿孙的心意。”
宁莞眉角微抽,还是拦住他们的一拜,“无论如何,也不须得这样,快快请起吧。”
夷安长公主和魏仲达对视一眼,相互搀着起身,又满含感激地说了些话。
床上躺着的魏黎成偏了偏头,半边脸陷在软枕里,他茫然地动了动眼珠子,看着侧立在珠帘旁的人影。
姑母?姑外祖母?
这是谁?
这、这、这难道是他外曾祖姑……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年轻的外曾祖姑?
果然,他其实是在做梦吧?
宁莞竭力拒绝了师正亲自相送的提议,带着七叶在雨丸引路下出去,穿过红花夹道绿水回廊,不期然在假山边瞥见了老管家请着往里去的郁兰莘。
郁大小姐今日穿了一身海棠色边绣缠枝莲的长裙,抿着唇,一向盛气凌人挂着不是讥笑就是讽笑的娇艳面庞上,难得有几分真情实意。
应当是去瞧魏公子的。
宁莞没和她撞上,转头和雨丸走了另一条路。
离了长公主府,宁莞又去了一趟药铺,买了一包医治宁沛的药材,再加上前些日子准备的,算算大概差不多了,才拎着东西慢悠悠地回十四巷去。
街边停在合淓斋前的楠木马车里,身穿湖色襦裙的侍女掀起帘子,轻声道:“侧妃,是表小姐呢。”
楚华茵刚刚在宫里听了自家婆婆周淑妃一席逼逼叨叨,心情很是不好,听到侍女的话侧眸往外瞥了一眼,果然见着了她那远房表妹,她轻轻唔了一声。
多日不见,她这远房表妹像是气色愈发好了,听说上次还叫她哥哥楚长庭吃了一肚子气来着。
“行了,不管她,回王府去。”
“是。”
宁莞直觉有人再看她,抬眼转目却没在周围发现什么,摸了摸七叶的小耳朵,继续往前。
她没什么事儿,不紧不慢地,边走边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
而十四巷里,王大人等了半晌,坐得屁股都疼了,直到喝完了手中芸枝给他上的第三盏茶,斜了斜眼儿,才好不容易看到逆着光走进中堂的人影。
立马跳了起来,上前唉声道:“我说宁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上午叫我等得好苦啊。”
宁莞咦了一声,“王大人?你怎么会来的?莫不是案子又查到了我身上?”
“不是不是。”王大人挠了挠自个儿鬓角,嘿嘿两声,“不过也和案子有些关系,我这是想请宁姑娘你帮个忙。”
宁莞看他一眼,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想,晃了晃手里的一大包药材,说道:“不如往药房里说吧,我顺便过去放些东西。”
王大人没有不应的,吩咐几个手下在外头呆着候命,自己跟在宁莞后头晃悠去了药房。
两人对坐在案前,说起正事。
王大人道:“是这样,当晚在相国寺后山所遇蛇群,我和齐兄都怀疑非同一般,更像是南域蛊术所炼制而成,能任人操控。”
“虽后来在林中发现了鉴安大师的佛珠,又在其禅床底下搜出些东西,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便想着从南域蛊术入手再细究一番,只是我们对南域蛊术之法知之甚少,所以这才过来麻烦宁姑娘你,嘿嘿……”
王大人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抱着长锏冲她笑。
宁莞也明白他未尽之意,拎起瓷壶倒了半杯药茶,指尖扶着青瓷杯,点头道:“那确实是蛊蛇,我也晓得些东西,大人想问什么便直说吧。”
王大人稍稍前倾身子,低吟片刻,两眼瞅向在窗边陶瓮前转悠的七叶,问道:“宁姑娘,我看你那貂儿十分厉害极通人性,它食蛊蛇,定然记得上头的味道,是否能叫它帮忙探个路,引着我们将那幕后使蛊之人给揪出来?”
王大人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心想自己只要不在宣平侯周围转悠,这智商还是不错,脑子还是很好使很灵光的嘛。
不过说起来,那小貂儿是真厉害,也不知道宁姑娘卖不卖。
王大人拨着小算盘,很快又将那些胡思乱想甩出脑子,正了正神,问道:“宁姑娘,你看怎么样?我这法子能不能成?”
宁莞静默须臾,摇头道:“不成的,七叶是记得味道,但没办法找到使蛊之人。”又不是哮天犬,能万里追踪,它最多也就能逮逮附近的虫蛊毒物。
王大人闻言有些失望,将将扬起的眉眼又耷拉了下来。
宁莞喝了两口茶,“不过……”
“不过什么?”
王大人一听,又坐直了身子,只是话问出口却没听得回答,面前的女子突然起身,慢步走至窗前,将摆在那处的陶瓮捧来轻轻放在案上。
王大人好奇地看着陶瓮,宁莞也没卖关子,直接揭开盖子,揄引长袖伸进手去,将里头盘曲着的蛇捉了出来。
细长的青蛇在她手里扭动着,冰凉的尾巴尖儿正正好落在王大人的手背上,他骤然瞠目,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惊得一个后仰倒在地上,连连高呼摆手,“宁姑娘!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别一言不合就掏蛇啊,不惦记你的貂就是了!
宁莞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剧烈,不免愣了一下,旋即又粲然一笑,说道:“王大人,这可是好东西,七叶是找不到那施蛊之人,但……它却是能找到自己主人的。”
王大人:“嗯?”
第29章
“这话是什么意思?”
掌心撑抵在冰凉的地面, 王大人勉强直起身, 见她捏着青蛇没有放手的打算,心下稍定, 脑子里绷着的弦也松了松。捡起落地的长锏, 仰头问道, “能找到自己的主人?主人?”
也就是说……
他突然灵光一闪, 张了张嘴, 连带着眼角也微微抽搐, “这玩意儿不会是宁姑娘你那天晚上在相国寺后山蛇群里捉的吧?”
宁莞垂眼看了看, 这蛇确实是其中一只, 不过不是她捉的, 而是自个儿钻进她瓮里的,但其中细节不好详说,她只点头道:“赶巧碰见, 就顺手带回来了。”
你顺手带什么不好,怎么还能顺手捞回条毒蛇呢?王大人完全无法理解,一时无言以对, 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尬笑声。
七叶两只爪子扒在桌沿边儿, 吊着大半个身子在半空中晃悠,被他那声音惊了一下, 耳朵一支,生气地扭过头冲他龇了龇牙。
王大人顿时卡住声儿,默默又往后挪了挪,清清嗓子, 说道:“这蛇虽比普通的厉害,却实在比不得七叶这般聪慧机灵,真能乖乖与我们引路?”
被夸了一句的七叶:“呼呼呼……”
宁莞坐回圆凳上,空出来的手握着一管细竹短笛,在指尖熟练地转了两圈,说道:“御蛊之术甚是简单,反其道而行,也不过是多费两口气,多吹两段曲。”
昔日在南域密林,洛玉妃几乎每天都要吹笛子看群蛇乱舞,宁莞必须跟在旁边练习,跟她抢夺控制权。
把别人的蛊为己所用,宁莞对此是相当熟练,更何况这条蛊蛇她还养了两三天。
她言语是一如既往的和缓,轻絮絮的像拂过花枝绿水的春风。
王大人却是吃了一惊,就算他不懂什么御蛊炼蛊的东西,也知道所谓的反其道而行,将别人的蛊蛇为己驱使并不是什么简单事,这未免说得太过风轻云淡了些。
气息微滞,这到底是哪路来的神仙?这么厉害的?
宁莞经常被她师父洛玉妃讽刺打击,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将蛇放回瓮中,又出声道:“所以,大人要不要以此法试试看呢?”
王大人愣愣点头,“试!试!试!”当然试啊,他今天特意来这儿,为的不就是这事儿吗?
仵作验尸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无论是柳小姐还是淮安县主,都是死于体内虫蛊,幕后施蛊之人就算不是杀人凶手,也定然逃不了干系。青蛇若能成功引路寻到那人,这件恼火的案子也就离真相大白不远了。
王大人踌躇满志,“宁姑娘,不若现在就开始吧?”他最近愁得头秃,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
宁莞走到盥洗架子边,浸在铜盆里洗了洗手,握着帕子擦净水珠,笑指了指窗外的一片明媚,“大白天的,驱蛇出去怕是会吓着人,还是换个时候的好。”
“也是。”王大人一拍脑门儿,应道:“那便等晚上再行动。”
现在不过正午,离天黑尚早,王大人便先行离去。
吃过午饭,宁莞往房中小榻上躺了一会儿,宅子的翻新重置已经差不多了,工匠正在挖渠引水,声音也不大,她躺着躺着竟真睡了个过去,直到未时末才起来。
下午宁莞就待在药房处理买回来的药材和配生发膏,直到黄昏日落才停歇手下来。
王大人是酉时末来的,带着何云柱和另外两个手下,手提灯笼,身上罩着大理寺统一的玄黑披风,半掩在昏暗夜色里,看不大清身形面容。
何云柱站在窄廊外,眼觑着屋里的人,十七八的模样,正正年轻的时候,无论是与大人说话还是手上行事,都沉稳温和的,看起来很定得住气。
但除此之外,他真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
听说懂得南罗的御蛊之术,今晚是要驱使一条在相国寺逮住的毒蛇去寻人的。
这事儿听起来玄乎,让人难以信服。
何云柱右手反握着腰间官刀,想起那个属于杨自立的荷包,轻轻啧了一声,他实在不知王大人为何听得三言两语就轻信此人,万一今天晚上是一场贼喊捉贼,故意来混淆是非的,那可就精彩了……
屋里的王大人打了个喷嚏,看到宁莞揭开陶瓮的盖子,立马闪身躲到角落里。
宁莞取出短笛,放至唇边。
随着悠扬笛音的响起,盘曲在瓮中的青蛇嘶嘶地吐着猩红的芯子,眼中暗光闪烁,缓缓从里爬了出来,顺着桌案而下,唆唆地出了门去。
它速度很快,从何云柱脚边嗖地一下就溜了出去,叫他下意识一蹦三尺远。
宁莞往外望了一眼,收了笛子,将已经露出爪子的七叶抱在怀里,拍拍它的脑袋,“不行,不能吃的。”说完又向还在摸着胳膊缓解鸡皮疙瘩的王大人道:“大人,再不走该跟不上了。”
王大人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出门,推着何云柱走在前头,宁莞则是抱着七叶慢慢走着缀在最后面。
青蛇在夜里长街游行,暗淡月光下拉出一道弯弯曲曲的长影,一路穿过胜业街、长乐街、东城四巷,最后停在皇城东南侧一座大宅的院墙边。
它扬起半截蛇身,冰冷的眼珠子似在打量什么,几息之后又腾地一下伏地前行,从角门边的大榕树盘旋而上,借着横斜出的枝桠,尾巴缠着一吊,溜进了宅子里。
王大人和何云柱干站在树边,突然就不动了。
宁莞远远望着,眨了眨眼睛,瑞王府啊。
……
将近亥时,王府里的半边灯火尚还亮着。
瑞王李景平是当今圣上的长子,生母即是四夫人之一的周淑妃。瑞王未及弱冠,年初刚过了十九岁生辰,王府后院儿里也还未迎来真正的女主子,只有一个侧妃并几个侍妾。
楚华茵便是那刚进府尚不到一月的侧妃。
她一身素白缎裁成的里衣,肩上揽着条银丝绣芙蕖的石青色披帛,倚在半开的窗边,细白的手指捻了一块最喜欢的棠梨春雪糕,雪白如玉的四方糕点,中间掺和着点点海棠色的嫣红,漂亮得很。
侍女春芽打起帘子进门来,替她拢了拢散开的如瀑青丝,说道:“都这个时候,小姐怎么还在用这糕点,一会胃里该不舒服了。”
楚华茵含糊地应了一声,螓首轻抬,问道:“长公主府里打听得怎么样了,魏黎成真是渐好了?”
春芽回道:“奴婢问询过,这事儿是真的。”
楚华茵似笑非笑,“运气可真是好啊,这样都有命活,也难怪母妃心生怒火。”
春芽怪道:“淑妃娘娘与夷安长公主到底有什么恩怨,怎么一心盼着魏大公子不好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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