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华茵单手支颐,晚风拂面,微带红晕的脸颊袭上一丝淡淡的凉意,“谁知道呢,她脾性差得很,总不想叫旁人舒坦。”
春芽咬了咬下唇,悄声道:“侧妃,你说魏大公子这十年怪病,会不会是……淑妃娘娘暗中下的手?”
楚华茵斜睨着她,“你问这些做什么,总归与咱们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想着素日来的事情,还是有些担忧,“奴婢只是怕长公主查出些什么,到时候牵连上王爷,祸及王府,还连累到侧妃你。”
楚华茵眯了眯眼,“长公主查了十年也没有头绪,你瞎操什么心。”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却传来一阵喧嚷,春芽到门前掀起毡帘一角,发现有一行人从院门口涌进来,当头的不是旁人,正是今晚说要歇在书房不过来的瑞王,最最紧要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大理寺少卿王大人。
大理寺的人深更半夜上门,想想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春芽眉心直跳,连忙缩回屋里,扯下架子上的雪青色披风罩在楚华茵身上,“侧妃,王爷来了,还有大理寺的……”
话还没说完,春芽瞳孔骤然紧缩,到嘴边儿的“王大人”三子瞬间化作了一声尖叫,“蛇!有蛇!”
楚华茵转头一看,果见窗外有一条青蛇,长长的身子盘成一圈儿,眼中泛着森森冷光,正幽幽注视着她。
楚华茵先是一愣,轻蹙了眉头,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陡然脸色一变,脚尖儿一滑,从梅花凳儿上摔落在地,又慌慌张张地爬起身,满面惊惧的往外跑,正好撞进了瑞王的怀里。
她浑身轻颤着,瑞王忙轻抚了抚她的肩头,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楚华茵的声音还残留着惊慌,“窗外、窗外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一条蛇,妾身、妾身实在是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已经有人过去了……”
瑞王在室内安抚受到惊吓的楚侧妃,王大人和何云柱不好往里,就在院子里静等着,时不时往那群赶去捉蛇的小厮身上瞟两眼。
青蛇察觉到危险,飞快没入花丛,转眼就没了影子。
王大人又悄悄看了看院门外的宁莞,见她平静的点了点头,方才轻舒出一口气,端正视线,神情严肃。
就这样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候,情绪稳定下来的楚侧妃随着瑞王一道缓步出来,檐角悬挂的六角宫灯映下两道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瑞王与楚华茵介绍道:“王大人最近奉命查案,父皇一直催得紧,他刚得了些线索,也不敢耽误,听闻你往日与柳小姐相熟,赶着特意来问些事情的。”
楚华茵颔首,芙面上残留着惊吓后的苍白,她轻声道:“原是如此,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大人根本就不是来问什么话的,其实就是想进来看看那蛇往哪里走,急中生智想起这王府里的楚侧妃和死去的柳小姐相识,才编扯了这么个理由。
如今这样,他也只能例行公事一般,硬着头皮随便问了几个问题。
楚华茵也不敷衍,一一答得仔细,王大人一脸严肃地听了,方才冲瑞王恭敬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楚华茵半靠在瑞王肩头目送他们离开,转眼一瞥,却看见院门外站着一人,背对着她,也瞧不见面容,只是瞧着身形总觉得有些熟悉。
“王爷,那是谁?”
瑞王回道:“王大人说是一个朋友,我也不认得。”
楚华茵眼睑半垂掩下几分疑惑,倒没再追问,而是侧了侧身子,凝视着刚才青蛇出现的地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大人从王府出来,顺着巷道出去一路到了正街上,也顾不得喘口气,问道:“宁姑娘,是不是她?”
宁莞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是。”
王大人不解,“可刚刚……”那蛇不是找她去了吗?
宁莞缓声回道:“应该和她有些关系,但真正的炼蛊之人不是她。”
王大人拧眉:“怎么说?”
宽阔平坦的长街上,已经见不到闲晃人影,只有尽头的皇城巍峨耸立,尽显庄严肃穆。
宁莞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就联想起了几百年前曾在里面待过好些年的洛玉如。
她道:“你往那边瞧……”
王大人下意识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不久前从王府里逃出来的青蛇正一刻不停地往皇城大门去。
不是吧……这怎么还查到皇宫里去了?
第30章
正面的皇城门已经落锁, 空余盏盏悬挂的方灯簇簇盛放着暖橘色的火光。三层三檐的正楼上五步一人驻守, 更兼有禁卫来回走动,警惕巡逻, 连只苍蝇嗡嗡地扑腾着飞过, 都会被人一手拍下去。
王大人神情古怪, 目不转睛地观望着青蛇的行迹。
就在他以为巡卫会一刀将其劈成两段的时候, 青蛇停住了, 似乎找不到前行的路, 烦躁地在周围绕了几圈, 最终还是掉头往回来。
何云柱在旁摇头, 眼珠子往左边转了转, 暗下嗤笑。
从王府到皇城,可真是一场闹剧,就说今晚这事儿不靠谱, 也就王大人糊涂,尽陪着个小姑娘瞎胡闹。
王大人半天才找回自己的魂儿,抱锏沉思, “怎么就和宫里扯上牵连了?”
何云柱不想他到现在还顺着往里琢磨, 忍不住开口道:“大人,宫人出入记录都登记在册, 连来往包裹衣襟都要翻检细查,莫说虫蛇,就是一根头发丝儿都逃不过禁卫的眼,这事儿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宫里去的。”
王大人沉吟, “你说得在理,宫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何云柱扬了扬嘴角,还没来得欣慰一笑,就听对方又声音沉沉,“所以,幕后之人很可能极有权势。”才能让人出行避检,神不知鬼不觉。
“……”
何云柱表情扭曲了一瞬,怎么就说不听呢!
王大人斜过一眼,这臭小子想什么他心里门儿清,却也懒得理会。
现在查案本来就没什么线索,如今难得有条路摆在面前,管它是真是假,都得一探究竟才是,这何云柱又懒又废又蠢又多事儿,当初到底是怎么进的大理寺?
王大人没好气地别过头,“宁姑娘,看这情况,莫不是还需得入宫一趟?”
宁莞捏着短笛,视线越过巍巍城墙,“大人,我今日上午在夷安长公主府与魏公子看诊。”
她答非所问,王大人唔了一声,“姑娘想说什么?”
宁莞收拢目光,缓缓道:“说来也巧,魏公子病痛十年,盖因一名唤“无解”的虫蛊所致。此蛊虫由几百年前南域蛊圣洛玉妃无意间制得,世上总共只得两只,它们生命力极强,能休眠多年而不死。”
“蛊圣百寻不得解法,便毁了留在自己手头的那一只,而另一只则被其妹洛玉如带入了大靖京都。在洛夫人死后,蛊圣进京于陵寝各地搜寻未果,也不知道它在京都何处角落里休眠百年。”
七叶趴在肩头,蹭了蹭脑袋,宁莞轻捏了捏它的爪爪,又道:“我曾问过长公主他们,魏公子发病正好是十岁生辰,那日早上起来先是读书习字,稍晚些入宫拜见圣上与太后,然后回到府中出的事儿。”
“走过的路都是十年来出入宫的那条,与平常无异,一上午也并没有见到过类似虫蛊的东西。我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将蛊虫放到了他身上。”
王大人不懂这些什么蛊啊虫啊的,但听到能百年不死着实被吓了一跳。
再听她后面又提及谨帝洛夫人和魏公子,不禁望了一眼皇城。
说了半天,在这儿倒是和皇宫搭上线了。
长公主府的事情稍微查一查就知道,宁姑娘没有必要骗他。
那两条线索里的蛇和虫捋在一起,明晃晃地告诉他,皇宫里有人知晓南域蛊术,极有可能还是同一个人。
至于是谁……
王大人神色一凛,“看来真得进去一趟才是啊”
只是,王大人有些为难,“该怎么跟着这蛇进去呢?”
皇宫禁庭,也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啊,这可是毒蛇,叫宫人侍卫看见,一准儿抡着东西打死了。
宁莞在旁给他出主意,“要不然大人你揣袖子或衣襟里,捎着进去?”
王大人:“……不成!”
反应过大,何云柱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王大人尴尬地轻咳一声,说道:“我也不能在宫里随便走,带着进去也没用。”
这事儿现在也不能禀报上去,圣上肯定不会信的,别说给他通融了,估计得还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所以得另外想法子才成。
王大人苦恼地蹲在街边,思索片刻还是起身道:“时候不早,左右宫门也不许人进出了,我还是先送宁姑娘你回去吧,等明日再考虑这进里找人之事。”
是已经挺晚了,月亮隐进云层,长街晦暗不明,除了他们的说话声,几乎听不到其他什么声响。
宁莞点点头,笑道:“多谢大人了。”
回到家中,里头灯火还亮着,芸枝一直坐在屋里等她,见人平安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宁莞喝了杯温水,随后洗漱上床,一觉天亮。
清晨雾气朦胧,梨树枝头如拂了一层白色轻容,直到辰时太阳升起才慢慢散去。
朝政殿内,玄衣曛裳的皇帝重重摔下手里的奏折,也不用身边的吴公公高喊退朝,自己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厉声道:“退朝退朝!一个两个的尽会嘴里嚷嚷,一件正事儿也办不成,能盼着你们做出个什么?”
殿中大臣垂绅正笏,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不用想下一句话肯定是“朕每天看见你们都得少活十年。”
果不其然,上头拂袖离开,丢下一句:“朕每天看见你们都得少活十年!”
整整一个早上,众臣已经麻木了,齐齐躬身道:“陛下息怒,臣等惶恐。”
王大人也跟着一拜,暗下嘀咕,陛下骂人不吐脏的本事又精进了,看看刚才被逮着的刑部尚书,两眼打迷糊,魂儿都快没了。
这谁顶得住啊……
王大人瞥向老神在在的郁太师和沈老太傅,还有表情淡淡的宣平侯,哦,还是有人顶得住的。
皇帝一走,朝政殿里的气氛霎时就热闹了起来,三五凑成群往外去,王大人稍稍落后些,扬起笑脸,“侯爷,侯爷……”
楚郢步子一顿,转过头,眸子微动了动,“何事?”
王大人两手拱在袖子里,干笑了两声,“是有点儿事,想请你帮个忙。”他有些忐忑地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
楚郢一面听他细说,一面出了朝政殿。
天际无云,湛蓝湛蓝的一片,正是大好的天色,他从石阶而下,在王大人的询问下点了点头。
…………
王大人过来的时候,宁莞正在磨药材,听到他说准备往宫里去,也没多想,收拾收拾带上七叶和蛊蛇,跟他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问起这进宫是怎么个安排法,王大人回道:“侯爷挂了太子少傅的职,在宫里行事方便又与太子殿下万分熟稔,他在皇城门口等着,咱们一会儿跟着进去就是了。”
侯爷?太子少傅?
宁莞顿了顿,“是宣平侯?”
王大人连连点头,“对对对。”
宁莞皱眉,听着车声辚辚,斟酌道:“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我与宣平侯之间有些嫌隙。”
王大人很少关注京里那些小姐们之间的事儿,他听齐兄唤这位表小姐,原以为有些亲近关系,怎么得还有嫌隙呢??
王大人忙道:“不碍事,上回相国寺的事情侯爷也晓得,左右他不爱说话,你就当没他这个人就是了。”
“……”
宁莞揉了揉七叶的脑袋,到底没再多说什么,答应了王大人,她总不好现在反悔。
马车在离皇城约有一段的地方停下,很快有人掀起了帘子,光线一照进来,宁莞下意识抬了抬眼。
月白大氅,雪色里袍,腰缠锦带,白壁垂缨,正是宣平候。
宁莞很快收回了视线,闲闲瞥着马车一角,指尖梳理着七叶身上光滑柔软的皮毛。
王大人拱手做了个礼,楚郢颔首,转身坐在一侧。
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驶过一段,及至城门,他掀起车窗覆有的蜀香帘,守卫很快便放行让进。
楚郢正做着身子,落了落眼睑,凝视着离他不远处的一截广袖,上头绣的是落花扇。
马车内气氛过于安静凝滞,王大人到嘴的干笑都发不出来,他偷觑了一眼像是在半阖着眼养神,仪容齐整,湛然若神的宣平侯,曲着手指挠了挠鬓角。
说起来,侯爷什么时候去换了一身衣裳。
就在王大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北宫门,他还没动作,坐着的宣平侯已经起身,掀起帘子立在车板前,冲里淡淡道:“下车。”
宣平侯亲自给他撩帘子嘞,王大人简直受宠若惊,紧紧抓着自己腰间长锏,失声道:“侯爷太客气了,实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呢……”他真的有些承受不来。
楚郢转过头,没说话,王大人诚惶诚恐地下去,还不忘叫了宁莞一声。
宁莞看着王大人的样子,忍不住抿唇,总觉得他不大靠谱的样子。
入宫前交了兵器,一行人顺着宫道往东宫去。
王大人在后头拐着胳膊碰了碰宁莞,悄声道:“看,我就说吧,他不爱说话,性子特闷。”
宁莞好心地压低声,“大人,他正盯着你呢。”
王大人身子一僵,眼神儿也不敢乱飘,忙忙正色,欲盖弥彰,“宁姑娘你别担心,侯爷人再好不过了,咱们这朝廷上下啊,就数他最亲和待人了。”
宁莞:“……”关我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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