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夫人嗅觉灵敏,说句不好听的,狗鼻子都比不上,因为这个,总能发现不少不为人知的隐私,多的是人避着她走,要知道当初可是叫身有异味儿的卫国公夫人吃够了苦头。
而罗御史,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刚正不弯,捶不烂,扳不断,暴躁如兴平帝的面子他也是不给的。
整个御史台,他一年的弹劾奏章,比得上别的御史十几年的量,这厉害可想而知。
宁莞和裴中钰在青云馆门口等着,见那身穿青绫长衫,蓄着一把胡须,严肃得恍若老学究的罗御史一出来,两人便下了马车去,故意走在他前面。
这俩人实在招眼,再者正下雨,青云馆的这条街更是冷清,罗御史一眼就瞧见了人。
他正要上去打了个招呼,就见那两人走到了拐角无人处,牵着手相视一笑。
罗御史刚瞪了瞪眼,就听国师轻声细语道:“就不回侯府去了吧,左右我那里也还有你换洗的衣裳。”
裴中钰僵着脸:“嗯。”
宁莞温声道:“还是你在身边的好,我总想你,入夜了一个人也睡不大好。”
裴中钰点头:“嗯。”
宁莞:“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买了东西一会儿就来。”
裴中钰点头:“嗯。”
宁莞:“……”她家裴公子这要是在娱乐圈,大概是只能靠脸出头了。
这糟糕的演技,简直没眼看。
宁莞顺手抚了抚他的衣襟,到另一边上了马车,转回十四巷。
裴中钰一手握剑,一手撑伞,面无表情地去了趟合淓斋,又去珍宝阁买了把玉梳,再到楼外楼打包了一份烧鹅,这才慢踏踏地往十四巷走。
罗御史紧紧皱着脸,跟了他一路,还顺手买了份纸笔,写着写着墨不够了就伸着笔尖儿往舌头蘸一蘸。
他一直跟到了宁府门口,躲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裴中钰不走正门儿,做贼似的翻墙进去。
裴中钰把买来的东西递给宁莞,宁莞轻笑一声,放在桌上,两人坐在书桌边整理菜谱。
芸枝因为今早说的事,情绪不大高,躲在屋里一整天也没出来过。
晚饭宁莞没出去吃,叫厨房直接送屋里来,和裴中钰一起用了。
宁莞吃着吃着,陡然想起移栽回来的番茄,六月柿啊,可以做不少东西呢。
番茄牛腩,番茄酱,番茄豆腐蟹,还有番茄汤锅……
现在六月柿不常用,这可都是新鲜的。
宁莞摊开纸,随手记了一笔,厨艺她是不行的,她知道个大概,反正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具体配方可交给何夫子试一试,总能试出来。
敲定了以番茄为主的菜,宁莞又支着笔琢磨,又写了比较后世广为人知的火锅,炸鸡,烤肉,还有各色酱料,什么香菇、瑶柱、辣椒、蛋黄、芥末、色拉酱之类的东西。
这地方调料挺足的,这些东西应该都能做得出来,吃个新奇。
至于其他菜色,不着急,慢慢来,一个一个试。
宁莞看着满满一叠纸,大为感慨,我中华美食真是博大精深。
裴中钰坐在她对面,也写了几个,待月色渐浓,夫妻二人方才熄灯歇息。
这宁府灯火全灭了,外头的罗御史才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揣着纸笔回家,在案头奋笔疾书。
罗夫人叫他先用饭,他摆摆手,叫她别管。
他往日和老宣平侯有些嫌隙,总把宣平侯府盯得紧的,虽不说故意招麻烦,但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是肯定要往上掺一本的。
现在发现了楚郢和国师的事儿,哪能就这么放了。
这可不得了啊!
第二日上朝,吴笠高呼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罗御史右腿一跨,出了列来。
兴平帝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瞪眼,每天就他事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扯一兜子。
罗御史才不管这上头的眼色,他做御史,是随时准备着装柱明志的,这点儿小障碍哪能拦得住他啊。
他呈了呈折子,往上一递,便将昨日之事道了个究竟。
满朝文武听得一愣一愣的,王大人更是惊然出声,哎哟,侯爷和宁大夫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撞到罗御史这老头子手里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一个是当朝侯爷,一个是尊位国师,无媒苟合,这说出去,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
来接郗耀深的北岐使者,今明两日就要到了,真叫他们听见风声,这还有什么脸面可说!
诸位大人弓着腰垂着头战战兢兢,生怕上头的兴平帝突然发难,大发雷霆,牵连到他们身上。
谁知等了许久也未闻响动,罗御史偷偷往上瞄了一眼,却发现龙椅上的人面色平静,恍若未闻。
兴平帝看过去,掀起眼皮子说道:“罗御史胡说八道些什么,国师与悯之本是夫妻,说什么无媒苟合,你这两嘴皮子一抹,尽往人头上瞎栽话呢?”
罗御史两眼一睁,愕然,“什么?不可能!”
两人本是夫妻?放屁!
这京里的哪家公梦侯府成亲了,他会不知道?
“怎么就不可能了?”兴平帝重重冷哼了一声,“盯着人家老夫老妻的,你也不嫌臊!”
罗御史:“……”谁知道有这么一茬的?!
这别不是陛下为了护着这二人的名声,故意说这样的话吧?
罗御史越想越觉得在理,神色一正,“微臣冤枉啊,陛下,您就站出去问问,这满京上下谁知道他们成亲了?这样的事情哪能张嘴胡说的?”
兴平帝只觑了他一眼。
长公主驸马魏仲达站出来,应声道:“我。”
太子也在旁笑着说道:“孤也是知道一二的。”
王大人神色一凛,“我也是晓得的,罗大人啊,你这胡乱掺人的习惯可要不得。”
罗御史:“……”莫不是我真错过了什么?
今早朝这一闹,宣平侯早和国师成亲了的消息就如一阵风呼啦啦地传了个遍。
有人茫然,不是,上回宣平侯不还扔了人来着?这也是夫妻情趣?
有人不解,什么时候成亲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各方反应不一,个个被这消息震得七荤八素,更有好事者上宣平侯府,特意找老夫人问了话。
裴中钰早与这边通了气,楚老夫人微微一笑,点头应对,“早几年的事儿了,不是在京里办的,前些日子什么表小姐的事儿,也是自家闹着玩儿的,传言啊当不得真。”
这一言,便岔开了宁家孝期和前些日子的流言风语。
上头皇帝和这儿都有了准话,不是真的,那也是真的了,你再不信,那也得信了。
圣上的金口玉言,容得了旁人质疑?
只宣平侯府里养病的楚二夫人,听到这事儿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就这样一出,两人的事情算是彻底过了明路,侯府人多眼杂,总不舒服,裴中钰便把自己平日须得着的东西全搬到了十四巷来。
宁莞坐在梳妆台前,去过玉梳绾了妇人髻,裴中钰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放进宁莞的柜子里,转过头看去,出了会儿神。
从今天开始,同行同坐同息同止。
真像是……一场梦啊。
第92章
此事尘埃落定, 宁莞便将大半心神都放在了正安书院上。
在占卜星象一途有天赋的人尚还没找到, 这个也急不来,她也就暂且放在一边。
这日是正安书院正式开始的第一天, 宁莞早早就去了, 郁兰莘刚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一看见她就想起这两日京里的热闹, 忍不住啧了一声, 环了环肩, “怎么你一个人呐?”
“北岐来人, 太子殿下硬拉他处理事儿去了。”宁莞回了一句, 问道:“何夫子在什么地方?”
郁兰莘往柳树边的一排学舍指了指, “在那边,不是要教认字吗?钟声早响了,现在这个时辰, 已经开始了。”
宁莞:“那你怎么在这儿?”她记得郁兰莘不是也领了十人来着。
郁兰莘绾好自己的鞭子,挑眉道:“我这不是忙嘛,辰时就要带着早课, 转不大开, 就叫满袖先去看着人了,反正就教人认几个字儿, 她好歹也是跟着我学过的。”
满袖是她的侍女,太师府的头等丫鬟,算起来可没少替她抄书。
宁莞一想,说道:“这样看, 还是得多招些夫子进来。”
郁兰莘深以为然,自揽了任务道:“这事儿交给我来办,保准儿下午就能找到合适的。”
郁大小姐对正安书院有极大的热情,要说起来,从小到大,她可最是讨厌夫子的,每每叫她背书,罚她抄书,她还没办法整回去,此之种种可谓是叫人切齿。
但……现如今自己当夫子,这感觉就大不一样了。
总归很不错就是了。
郁兰莘抬抬下巴,叫手下人出了书院。
她自愿去,宁莞乐见其成,去找了何夫子。
何夫子在教人认字,用着白在板子上写了又方又正的“天地”二字。
屋里十人分坐两列,桌前各摆了一块湿帕子,一块板子和一木盒子白,各人面上新奇,洋着喜色与惊叹,却也端端正正坐着,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
读书是个奢侈事儿,父母多看重以后摔盆送终光宗耀祖的男儿,让她们进书院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若非束脩全免,即便是报了名,家里人也承不起那个负担,不肯叫她们费这个时间的。
如今连笔墨纸砚都省去了,如何能不叫人欢喜。
宁莞只看了一会儿,就叫薛夫子暂代了何夫子,然后与何夫子一道去了饭堂后厨,琢磨菜谱。
宁莞在这方面想了很多,但她确实厨艺不通,只能张着嘴,凭印象说些建议。
何夫子不愧是前朝御厨的后人,宁莞没提个什么,她很快便能摸索出需要的配菜与调料。
她们这一整日都待在后厨,灶里的火就没歇过。
做废了的菜不少,或有些咸,或有些淡的,便想着放在饭堂台案前,免费给人供取食用,也算是给一个月后何夫子的厨艺班提前打个“广告”。
这些菜在宁莞与何夫子看来算不得极佳,但胜在新奇,倒抵了味道口感上的一两分瑕疵。
正是酉时二刻,塔楼上敲响了钟声,学舍里诸人收拾好板子白,依次洗净了手,结伴往饭堂去。
陈三月一身浅灰色的粗布裙,手中拎着一个小步袋,里头是一块巴掌大的玉米饼,她走得有些快,想着去打些免费汤水。
饭堂的东西她是吃不起的,陈家穷,她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爹娘疼儿子,哪里管他们四姐妹的死活。
本这书院她也是来不成的,纵然不需束脩,爹娘也舍不得家里少个能干活儿的人。
还是两个姐姐去求了村长做说客,她才能有这个机会。
她就想学点儿东西,学个手艺,能找到活儿挣到钱,能养得活自己养得活两个姐姐和妹妹,不叫那狠心的爹娘把她们往死里磋磨。
陈三月用木碗打了汤,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等着同村的陈阿秀。
陈阿秀飞快跑过来,搁了一个翡翠色的菜碟子放在她面前。
里头装的炒鸡蛋,却不知那红色的是什么,相配着色泽鲜艳。看起来很是可口。
陈三月瞪大了眼,“你从哪儿弄来的,乱花铜板,小心你娘知道了揍你。”不管这红色是什么东西,鸡蛋可不便宜。
陈阿秀:“你中午没过来不知道,这不要银钱的,听说是国师和何夫子在后厨试菜,为一个月后做准备,这些都是缺味少味的,免得倒掉浪费,就搁在那里随便拿了。”
“还有肉呢,可惜我慢些没抢到,就剩这个了,你快试试。”
听说不要银钱,陈三月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各取了筷子,你一口我一口。
将将入了嘴,那鲜香酸甜的味道便不禁叫人微变了脸色。
在陈三月的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是除夕的大肥肉,一年到头,也只有那个时候娘才会大方地分给她两片肥溜溜满是油的肉。
平日里都是野菜糊糊,玉米加糠的饼子,再炒些地里的青菜,菜里油都是看不见的,加肉沫子的都是阿爹和弟弟才有的。
陈三月紧紧捏着筷子,死死盯着搛起来的鸡蛋,这样的东西,在家里她想都别想了。
她突然改变主意了,学什么木工啊,学厨艺多好啊,能做又能吃。
天色已经大暗了,各人都准备回自己的住舍休息,宁莞跟何夫子忙活了一天,走得有些晚,浮悦提着灯在前引路,陡然出来一个人影,叫她神色蓦地一凛,握剑的手将要抬起,却见暗淡烛光里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宁莞往前一步,细细一瞧,来人干干瘦瘦的,一张容长脸儿,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面色蜡黄,普普通通的长相。
只是两眼坚定有神,眉间也有不服输不低头的韧劲儿。
宁莞问道:“是书院里的吧?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陈三月出来拦路,也是慌张的,后听见那温和的话声里未有不悦,再悄悄抬眼,确信并无异色,方才心下稍定。
她倏忽跪地,朗声道:“国师,学子是业城陈村的陈三月,有事相求,请国师应允。”
宁莞动了动眉,“是什么事儿?”
陈三月:“国师,我家在业城,离得远,一来一回也得两天,只能叫姐姐隔三差五送些干粮饼子来。但家里实在穷,路费难,粮也不多,实在撑不得多久爹娘就该生怨了。”
她顿了顿,说道:“您看能不能免了我这一月的识字认字,叫我能早学些厨艺出去,谋个能挣钱的去处?”
宁莞皱了皱眉,倒是她疏忽了,只想着这一月叫人认些字,却忘了有些人家一月也难撑下去的。
这世上多的是穷苦人,费不起学本事需要的这些时间精力和花费,即便只有短短的一个月。
但……厨艺也不是一两月就能练成的。
宁莞神思一转,终是在陈三月的忐忑不安中,和声说道:“你随我来。”
言罢又与身后侍卫道:“去叫薛夫子和何夫子也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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