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这是现代社会的一种小众文化,少年少女们百无禁忌,只要有点儿意思,自个儿愿意,就能嫂子哥哥的随便称呼,有的人还专以给别人当爹为乐,随时随地自称爸爸,嚣张讨打得不行。
吴海潮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古代的灵魂,早就被这惊世骇俗的称呼吓得不能言语。见谢蓁没有反驳,还以为自家丞哥为爱献身的精神果然感天动地,连高冷的校花都渐渐软化,于是叽叽咋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越发来劲——
张平:“嫂子,听说你明天生日啊?”
杨萧:“看!这是丞哥给你准备的礼物,准备了好久了,本来想亲自给你的,谁知家里突发事故,他昨晚凌晨的飞机,”
吴海潮抢过话来:“已经回B市去啦!”
魏丞这几个朋友简直跟猴儿一样,不仅皮得上天,还忒不会看脸色,一旦开了话头,立刻放飞自我,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嫂子,有空打个电话给丞哥吧?”
“他奶奶昨晚刚去世,心里一定很难过。”
“是啊,我们是有心没力,都是男人,肉麻的话说不出口。你就不一样了,丞哥这么喜欢你,有你安慰,他会开心的。”
谢蓁:“……”
真的好想让他们住口啊!真是越说越没理了。
但心却不知不觉揪起来,有点隐隐的痛。
少年们说完该说的话,肚子里的词都搜干刮净,渐渐有些接不上力了,又见谢蓁神色尴尬并无应答,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求太过了,还是说,丞哥和校花并没有发展到他们认为的那一步?都是丞哥自己一个人,剃头挑子一头热?
想到这里,越觉得尴尬大发了!于是挠挠脑袋,有随便含糊了几句,才讪笑着走了。
谢蓁松了一口气,人生中实在没有应对这类场景的经验,心虚地抬头,只见值日的搭档正拿着黑板擦,一脸目瞪口呆,饱受惊吓的样子,也不知从头到尾看了多久。
好在她和谢蓁平时并不怎么讲话,要不是叶子心临时请假提前回家,也轮不到生活委员补上来,替她值日。
“那什么……谢蓁同学,黑板我已经擦好了,你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吗?”
最好不要,她现在心情激动,还赶着去通知自己的好姐妹这个天大的劲爆消息呢!
“不用了,我也打扫好了,你先走吧,门窗我会关。”
脸上热气腾腾,但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捂,只盼着同学赶紧离开,她好像个法子降降温。
于是,最后一个闲杂人等也提着书包飞也似的走了。
谢蓁这才有功夫,低头去看桌上放着的长方形盒子。
饶是她出身簪缨世家,诗礼之族,见过听过各种珍奇稀有的宝物,也忍不住,一时被它迷了眼。
这礼盒一看就是特质的,很有质感。盒身用实木制成,哪怕离得远,也能隐隐闻到木头散发出的天然香气,外面则用灰色的亚麻布包裹,上面还用手工秀了几朵精致典雅的海棠,花团锦簇,栩栩如生。
光是这一个包装就造价不菲,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谢蓁心意一动,响起魏丞说过的,要送她生辰礼物的话来。
她也是回去看了身份证才知道,这具身体的生日原来是在十二月六日,阴历的十月廿三。冥冥之中,竟和她过去的生辰相吻合。
难道,她重生到这个世界来,也是天意?
心念浮动间,又加之好奇心作祟,在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纤纤手指已经伸过去,啪嗒一声轻响,扣锁开了。
随之,是瞳孔的扩大,与不由自主的冷气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裙袍,金翠辉煌,碧彩闪灼,石青妆缎上用孔雀毛拈了线,绣成花鸟鱼纹图案,灼灼色耀。
谢蓁看痴了,伸手揉揉眼睛,才像是怕惊醒这一场碎梦似的,轻抚那柔滑似水的缎子。
遥想那年,正是她及笄的日子,母亲命人取出这裙子,还有一早备好的妆面,替她梳发的时候,笑得温柔惬意:“一转眼,咱们蓁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昨儿你父亲还与我商议,想多留你几年呢。”
又有大伯家的庶妹,羡慕她裙子妆面好看造价不菲,虽是笑着,说的话也难免带着醋味儿:“这衣裳也只配姐姐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
她哪时候哪里想到能有今天?钗裙再好,于她而言,也不过唾手可得,虽然喜悦,却也并不十分在意。
没想到,不过一场意外,眼睛一闭一睁,已是千年之后。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裙子,仔细看时,才发现其实并不是她当初的那一条,不过是大体相似罢了,但勾起的情绪不做假,眼尾一红,就落下泪来。
这礼物直送到她心里去了,虽不愿承认,自己却是明白,她其实是欢喜的。
旧人不在,连家族都湮灭于历史之中,仍有一个人,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乐为乐。
她终究是没能嫁给翩翩公子王元丰,却在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少年,没那么丰姿卓著,没那么钟灵神会,却以他自有的强势和炽热,令她也难以避其锋芒。
一中难以言喻的动容无声无息的扎根在她的心里,她现在还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在数十年后,度过无数个春秋冬夏,寒暑四季后,再往前追忆时,她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而现在,她只是茫茫然地拿出手机,万般后悔——为什么过去要咬牙切齿,一条条删掉魏丞给她发的短信?不然的话,至少她还可以打电话给他,像他朋友说的那样,安慰他。
叫他不要难过。
很多欲说还休的模糊情绪,她虽然不懂,但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悄悄地破土而出。
第40章
B市某医院里, 魏丞坐在走廊上的凳子上, 给吴海潮打电话, 声音疲惫。
“东西送到了吗?”他问。
本来想亲手送给她的, 但事出突然, 又不想耽误她的生日, 只好请人代劳。
“送到了送到了,丞哥, 你到医院了吗?情况怎么样?”
昨天晚上几个人还吃着烧烤, 魏家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急得魏丞连夜赶到B市, 估计中途都没睡过觉。
魏丞也知道吴海潮是关心自己,真是奇了怪了,嫡亲的家人把他当作疯子预备役,到现在还没人过来跟他打过招呼, 倒是萍水相逢的几个哥们儿挺关心他,还会在电话里问问。
他无言地笑笑, 把事情挑重要的说了说, 还不忘嘱咐吴海潮记得帮他请假。
正聊着,一个穿黑色套装的职场女性走来, 二十多岁的样子, 扎着利落的马尾, 是魏丞的堂姐。看见他,倒像很不情愿的样子,声音也冰冷:“进去吧, 奶奶要见你。”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就最后这两天了,别犯浑,刺激到老人家。”
好像在她心里,魏丞就是这么个人一般。
呵。
魏丞哂笑一声,难得没有露出自己的一身刺来,沉默着点了头,才跟着堂姐往最里间的病房走去,看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这是个套房,里面的人还挺多,除了躺在床上银发满鬓的老太太,魏家的两个儿子儿媳,以及孙子孙女,重要成员都都在这儿了。
魏家老二难得见一回儿子,近五十岁的男人,神色有些激动,他的第二任妻子站在他旁边,怀里揽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也是欲言又止。
魏丞过去做的荒唐事太多,大多闹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以致于这会儿谁见了他都不太敢轻易搭话,生怕哪里又惹了这小疯子,倒吓着高龄的老太太。
反倒是床上的老人不怕他,还一脸喜色,只是招呼打得分外吃力:“小丞啊,过来,过来,让奶奶看看你……”
魏丞抿唇走过去,同时,其他人也不知是不是事先达成过什么协议,虽满怀担心,还是在老太太的坚持下,依依不舍地挨个退了出去,留下几年未见的祖孙俩。沉默。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各人有各人的立场,魏丞觉得魏家个个都是杀人凶手,间接逼死了他最爱的那个人,所以他要反抗,要攻击,要大家谁都不舒服,不好过。
可另一方面,魏家的人也饱受他的折磨,个个精神衰弱,崩溃,甚至怀疑这小子哪天怕是也要步上那女人的后尘,变成个不讲道理的疯子,早早送到医院里去关着才好。
这么多人里面,只有魏老太太真心实意地把他当孙子,给了他最大的包容,甚至还告诉他:“你走吧,小丞……只要你能高兴,你就走吧,离得远远的。”
所以他今天才会来到这里,送她最后一程。
活到这个年纪,身体又无病无痛的,哪怕是走了,那也是喜丧。反倒是昨天在家里睡着,心率暂停,本可以无知无觉地离开,倒把小辈们唬了一跳,又吵吵囔囔,送进医院受了一通折磨,好在勉强从阎王爷那里借来两天时间,还能最后看一眼自己最惦念的孙子。
老太太这会儿什么都不想了,活了这么些年,能看开不能看开的都看开了,哪怕下一秒就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于是费力地从被褥里伸出手来,艰难地握住小孙子冰凉的指节,魏丞垂着头,眼尾微微地红了。
老年人的皮肤干燥发皱,骨头之上似乎只剩了那薄薄的一张皮,触感不那么好,甚至还有点让人心惊的战栗。
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这么老了。
魏丞的视线落在上面,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空气凝滞间,老太太拖着虚弱的嗓音,再次开口了:
“小丞,别恨了。”
“放过你自己吧。”
放过你自己,才能继续往前走。万物可爱,你终会找到值得留恋与呵护的东西。
“你妈的事……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但你也该……看开了……”
到最后,
魏丞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出的病房。他是开口说话了,还是没有?老人的请求,他是答应了,还是拒绝?
……通通不记得。
只记得他才出来没多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就奔过来,周遭嘈杂,老人去了。
紧接着就是安排后续事宜,通知亲友,筹备丧礼。
他是被魏家孤立在外的一份子,冷眼旁观,直到老太太的遗体被送上殡仪馆的车,才插着兜从医院里出来,打算回去。
魏总裁一路追到机场,父子冷战多年,彼此之间早就没了要说的话,只是温声告诉他:“回去照顾好自己。”又期期艾艾地递了张卡。
完了,有点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少年。
却见他眼底戾气消散,取而代之些别的东西。
只是他暂时还看不懂。
少年的眼神冷漠地扫过已到知天命年纪的父亲,刚送走一位亲人,那苍老蜷缩的手指曾紧紧地拽住自己,也在他心中的冰原留下一道长长的裂痕。
这次他没给人难堪,可有可无地接了卡,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B市的天空洋洋洒洒地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
回到南方,天色已经有些晚,一中早就放学。
魏丞不想联系朋友,但也不想回家一个人呆着,回到市区后,干脆随便找了家肯德基,买了个全家桶套餐,坐在橱窗前,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发呆。
他连夜赶去B市,在医院里呆了一天一夜,魏家的人忙着老太太的事,也没谁有闲心上来问候他一句,更不会管他是吃了还是没吃。
黑色的卫衣上好像还残留着消毒水味儿,淡淡的令人不快,他又戴了个黑色的棒球帽,把帽檐往下一下,因为长相本就出众,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些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以为有隙可钻。
还真有几个化着妆的女生过来找他要签名。
少年心情不好,通通奉送一个“滚”。
“真凶,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帅嘛,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别说了,我看他神情吓人,差点以为要被打呢!”
“一看就是不良少年,会打架喝酒的那种!”
女生们心有戚戚地离开,讨论的声音正好传到路过的谢蓁耳朵里,她觉得这形容莫名熟悉,无心地抬头一瞧,偏偏看见玻璃窗内,一脸阴郁的少年。
赵芝兰这几天出差在外,姐弟俩都没人管束,大晚上的突然想吃东西,便约定着轮流着出门来买。
她们家住的小区在繁华地带,一直要到十一二点,商铺们纷纷关门后,才会渐渐地冷清下来,谢蓁一个人出门也不怕,反而有点隐隐的兴奋。
她很少看到夜晚的城市,那是一种全新的陌生体验。
不过她记得,魏丞家似乎不在这个方向啊?他来这里做什么?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吗?
带着满脑子疑问,鬼使神差的,她也没多想,推开肯德基厚重的玻璃门。
“不是说了滚吗?再啰嗦信不信我揍你?!”
魏丞的心情是真的很差。这些女生都他妈是怎么回事,一个个不会看脸色的吗?像苍蝇似的凑过来嗡嗡嗡,实在令他烦不胜烦。
谢蓁吓了一跳,看他浑身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抄手坐在凳子上,恨不得随时暴起。
她立刻很识相地退后一步,不打扰他。
她是很懂得尊重人的,从小的教育告诉她,别人让你走的时候你走就是了,添油加醋反而适得其反。
明艳的少女抿了抿唇,一点没有被呵斥的冒犯,乖乖走了。这结果令旁边观察魏丞许久的女生们稍稍平衡:看吧,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都要被赶走,真的是凭实力单身了。
没想到,才过了没几秒,冷酷少年反应过来后,竟是一个箭步尾随而去,在玻璃门外堵住了女孩儿。
众人:我真是对这个看脸的世界充满了绝望。
外面,零下两度的空气里,连呼出来的气都冒着白烟,魏丞像做梦似的,整个人都还有些迷糊:“谢蓁?是你吗?”
谢蓁差点笑死了。
这人莫非是还没睡醒吗?不是她还能是谁?说的话真傻。
魏丞也恍惚呢,反应了好一会儿,看清自己在哪儿之后,突然就有些讪讪:他怎么跑到谢蓁家附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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