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花。”
这么美,又这么易逝,瞬息寂灭。
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宇宙洪荒,世界浩大,她只是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小点。
那么渺小,渺小到曾经以为自己很大。
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看着,有一滴泪,冰冰凉凉地,顺着眼角滑下去。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她的整个人,整个身心,整个灵魂都在叫嚣,都在震颤。眼泪控制不住地涌现出来,像是一条奔腾咆哮的河流,任何山川都阻挡不住它的去势,只想任它尽情发泄,任它流出身体,祭奠这一场盛世烟花。
可是,她只顾着欣赏天上的花,却不不知道,此刻的她,同样美得惊人。
红色的焰火在黑幕的夜空绽放,照亮了她瓷白的脸,从魏丞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她脸上青山起伏的轮廓,耀彩夺目的光印在她的眼睛里,仿佛里面也放着焰火……又有一滴因感动而滑出眼眶的泪,一直往下,最后隐退在温暖的围巾里。
扑通。
扑通。
明明焰火的声音这么大,他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快要冲破胸腔,一直飞上天去,和天上的火光化在一处。
他忍不住学着谢峤,掏出手机,悄悄定格下这令他神摇心荡的一幕。
这是,他的女孩。
漫天花火,都不及她美。
她是他的□□,灵魂之火。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鲜活起来,就连旁边跑跑跳跳的谢峤,也变得无比可爱。
万物美好,人间值得。
魏丞想。
**
一箱焰火能放的时间不长,很快,第三箱也被点燃了。
最初的震撼已经慢慢的平静下来,谢蓁抬起袖子擦了擦还有些湿润的眼睛,看向魏丞:“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她曾经拥有从深海里打捞上来的圆润玉白的珍珠,也拥有商人千里迢迢从塞外运来的红宝石,还有穷尽民力,极尽奢侈,用野鸭子头上的一簇毛,一点点拈线织成的大氅……
可没有哪一件,比得上眼前漫天盛开的花朵,能让她记上一辈子。
然而她不知道,她一句短短的认同,差点让少年高兴得跳起来。
为了她,什么都值得!
魏丞都要笑出声了。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浑身乱蹿的兴奋因子,一双拳头被他捏得青筋暴起:“还有呢,你好好看着,还没完。”
“嗯。”她点点头,答应得很乖。
答应完,又转过头去。
然后,她看到了。
虽然学英文的时间不长,但作为初一的单词,她还记得,第一天背的就是这个。
Happy birthday! My girl.
白色的焰火,排成一列,十九个英文字母,组成四个单词。
谢蓁:“!”
有什么东西突然开窍,直冲入她的心灵。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机会细想。因为,看到这行字的,不止她一个人。
三秒之后,那些文字碎成千万片,又是三秒,天空黑下去,等了很久,都没有新的焰火升起。
一切归于平静。
而打破这平静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鹅叫:“不是吧?!魏丞你也太不要脸了!My girl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说啊!”
他要气死了!说好的过生日,他居然完表白!
对象还是他姐姐!
魏丞:“……”
尼玛的这不是兄弟也不是预备役小舅子,这是仇人!
谢蓁:“……”
干嘛要说出来?真的好尴尬的!
可惜弟弟是个傻孩子,他感觉不到这尴尬,只感觉到愤怒。
愤怒之火,把他烧得离职全无。
谢峤还要再骂,但魏丞明显已经受够他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两指捏住他上下翻飞的两片嘴唇,十分头痛:“行了。”
“看过瘾了没?过瘾了就赶紧上车!”
“不跑,等着城管来抓你啊?”
谢峤:“唔唔!唔唔唔!”
魏丞!你等着!
等我回去,非把你打得妈都不认!
说到做到!
于是,什么感动啊,感想啊,统统被这天真的傻狗搅了个一干二净。
魏丞黑着脸把废弃的纸箱子重新丢回车上,甚至想过干脆把这智障丢在山上吹一夜冷风算了!
太糟心。
如果说十全十美的小仙女谢蓁有什么缺点的话,那缺点肯定名为傻狗谢峤。
完美的生日,巨大的污点。
**
于是,
等到上学的时候,“城外山顶有人非法放烟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一中同学的耳朵,甚至有人搞到了小视频,看上去像是城里拍的,隔着万家灯火,只看到天边时隐时现的火光。虽然很小,但确实是焰火没错。
这件事在女生群体里中传播得最广,讲起来,都是真情实意的酸:
“对了,听说是告白,最后还有英文,my girl什么的~”
“啥?消息保真吗?妈呀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我慕了。好想要个同款男朋友~”
“算了吧,都是要钱的。知道半小时的烟花能放掉多少钱吗?恨只恨我没在现场,这几年过年都禁烟火,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过真的焰火了……”
“是哦,我也好想看看……”
女生们聊着聊着就萎下去,唏嘘几句,洗完手出去了。
谢蓁这才从隔间里出来,脸还有些发烫。
偏偏某人跟她弟弟一样的不会看脸色——
叶子心:“蓁蓁你今天好慢。说起来,我也好羡慕那个女生哦~”
谢蓁:“……”
“要是谁能给我放一场烟花,我当场给他生猴子!”
谢蓁:“…………那你也太不矜持了。”
“不是,难道你就不想吗?”叶子心简直想不通了,“焰火多好看啊,你不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喜欢到现在一想起来,心里还又满又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也不能因为只看了一场焰火,就,就……”
就怎么样,她说不出口。
“就点头?就答应?”
叶子心歪头猜测她未尽的话。又摸着下巴,思考片刻:“我觉得是完全有可能的。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抗拒这样的诱惑吧?再说了,除非是喜欢到极致,又有哪个男生会这么费尽心力的去讨好一个人,送她一场转瞬即逝的繁华啊?”
叶子心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小说看得多啊,讲起理论来滔滔不绝如黄河泛滥:“你想想,现在的男生多懒啊,让他送个口红送条裙子,他就自诩伟大要上天了,老觉得第一男友非他莫属,谁都没他贴心没他舍得花钱……只有送这种不切实际的烟花的男孩,才是集浪漫真情钱财于一体的宝藏男孩儿啊!”
“更何况!你知道咱们国家现在私放烟花的代价有多高吗?要是被城管抓到,那是要罚款的!这世界上最真挚的爱,大概就是,为了你,我可以去交罚款吧!”
谢蓁:“……”
真是越说越离谱。
但是……喜欢到极致?
魏丞对她,喜欢到极致吗?
她不管想,怕再想下去,内心里关着的某只恶兽就要破笼而出了。
然而她还是决定,要有所行动,至少一点点,让她回报一点东西。
她弯下头,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折好的宣传单,仔仔细细地看——
叶子心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蓁蓁!你终于想通了?要参加这个比赛?!”
之前不是态度强硬,坚决不去的吗?
“是啊。”
谢蓁点头。
那场焰火,她没什么可回报的,在这个世界,她没有他有钱,没有他有地位。
她会书法,可是已经写过一张字给他了,再送就没有意思。好在她还会弹琴,可以弹琴给他听。
只是她心中终究是有一条名为“男女大防”的底线不能触碰,她做不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面对面的给他弹。
那就只好,弹给很多人听吧。
谢蓁都想好了,比赛的现场,不管有一百人,还是两百人,只要他在,在她心里,就只是弹给他听而已。
琴言心声。她的感激,她的谢意,都在指尖,都在弦上。
希望他能明白。
第43章
过完生日, 很快就迎来了十二月中旬。
今年的春节来得早, 一月十四号就是大年三十, 学校里老师都在赶着上课, 争取最后十天把新课上完, 期末考一结束, 马上就是寒假。
可以预见,这一定整个高中三年最后一次长过一个月的寒假了, 等下一次就是高三, 补课都能补到哭, 要是考不好, 谁都别想好好过年。
抱着这样的心态,一班最近的学习热情全面高涨。谢蓁的成绩也在慢慢起步,现在已经从倒数第一爬到倒数第十四的位置了,掌握了考试规律之后, 语文这一科她甚至已经可以考进年级前十,这本来就是她的强项。就是数学和理科要差一些, 才自学到高一, 还得靠假期慢慢赶。
天气寒冷,赵芝兰的公司也进入淡季, 没以前那么忙了, 每天回家, 两个孩子都能亲手喝到她炖的热汤。似乎经历了一次婚变,她整个人的重心完全转移到孩子身上来了,什么都比不上孩子重要。
于是, 称体重就变成了谢峤每天的例行功课,他们教练要求控制体重,但他沉溺于母亲的爱无法自拔,十几天下来,体重器上面的数字以肉眼可见的缓慢上涨,非常绝望。
谢蓁也完全适应了现代生活,以前被她视为洪水猛兽,有时候会突然发出怪声的空调电视,现在也能面不改色的握着遥控调台开关机了。同时,她和赵芝兰的母女关系越发亲近起来,每天晚上都要抽空练一练箜篌,赵芝兰就搬个椅子,静静地坐在旁边听。
太好了。看来这孩子已经慢慢地在走出父母离婚的阴影。当初才闹起来的时候,她差点气得砸了从小陪伴她的乐器,后来在医院抢救过来,也只是天天闷在房间里看书。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乐器的声音了。
男孩子是不指望的,天天在冰上跑的人,力气也大得像熊,除了球杆和电脑,什么东西在他手里都是两秒就坏,这辈子都和高雅绝缘的。
赵芝兰坐在谢蓁旁边,喜滋滋地翻着一本相册,像天底下所有絮絮叨叨的母亲一样,同一件事讲个十几遍都不带腻味的:
“哎呀真好,咱们蓁蓁又要参加比赛了……你看你看,这是你第一次弹箜篌的样子!那个时候你才六岁!……我还记得那天带你去少年宫,本来想给你报钢琴班的,谁知道刚好遇上李老师在那里演出箜篌,当时把你迷的呀,抱着门框就不撒手了,非要学。别提有多可爱呢!”
说着,像是想起当时的场景来,又忍不住笑,两只眼睛弯弯的,哪怕周围有法令纹,也显得那样可爱。
谢蓁歪着头看去,只见照片上,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儿站在一架箜篌旁,身体还没有琴高,但她两手放在琴弦上,笑得是那样高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那是谢蓁小时候的样子,也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不得不说,哪怕是隔了千年,两人长得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都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这小女孩儿就是自己的转世。
相册很厚,而且几乎全是谢蓁的单人照。随着赵芝兰的翻动,谢蓁也跟着转动眼珠,一点一滴,见证一个小女孩儿的成长过程:
第一次弹箜篌;
第一次比赛;
第一次拿奖;
第一次……
好多好多的第一次。全被照片记录下来,形成浓缩的一生。
“哎,现在想起来真是感叹……”赵芝兰擦擦眼泪,声音有些哽咽,“看,这是你拿了一等奖后和评委组贺老师的合影,那天回来之后你还说,以后想像贺老师一样,当一个世界级的箜篌演奏家,到时候全世界各国巡演,每次都邀请妈妈去看呢……”
谢蓁:“…………是吗?”
原来,这就是这个女孩儿的梦想。
“是啊。所以你每天才那么认真的学习,认真的练琴,说要努力考上贺老师所在的音乐学院,名正言顺地拜师,在她名下受教呢。”赵芝兰说。
她这番感叹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循循善诱,只是不想让自己糟糕透顶的婚姻生活影响到女儿的前途。她知道梦想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没有梦想,活着也是活着,并不会少一块肉,但每每深夜里一想起来,想到自己也曾经是有过梦想的人,那种巨大的悲伤,足以将一个坚强的成人击倒。
赵芝兰:“好啦,妈妈也只是说说而已,想到你小时候的事突然就有些感概……你快认真练琴吧,妈妈去给你煮宵夜。”
说完,合上相册施施然站起来,走出琴房后把门关上。
谢蓁:“……”
她看着被妈妈留在椅子上的相册,拿起来,翻到最后一页,她和贺老师的合照。
不用说,自然是笑得很开心的,那种开心,是透过纸张都能感受得到的情绪,只是——
她的眼睛往上移,看到人群的背后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篇幅不够,只照出一部分内容来,但也足够看到上面的关键信息:中国音乐学院。
原主梦想所在的地方。
那……要不要帮她实现呢?谢蓁垂下谋。
多亏这个女孩儿,她的灵魂才有了一个寄居的躯壳,也多亏这个女孩儿,她有了个温柔的妈妈和可爱的弟弟。
这里虽然没有陈郡谢氏那样的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家主跺一跺脚都能让当地官员抖上三抖的威风,但也绝没有“一切以家族为先”“家族最大,个人最末”的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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