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汀放开鸟,它终于能以正常的身体状态,对曾照看了它十年的人做一个告别。
屋内光线很暗,窗子被破报纸糊住。
江汀在木质的桌面看到一张照片。
那是一名普通妇人喂鸟的场景,四周的景色像是在公园,几束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地上、吃食的鸟上、妇人的脸上,画面安宁又美好。
大概是支撑活下去的动力和念想,这张照片保存得很好,与屋内整齐摆放的几摞空瓶莫名和谐。
这一幕本该感到伤感,江汀鼻酸之中却生出了些另类的治愈。
很多人衣食无忧,不知为了什么整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有些人活得贫穷,可内心的丰富和温暖,并不输任何一个人。
白鸟也看见了,它眨巴着泪花,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桌底蹿出,白鸟睁大了眼喊:“小鼠精!”
那黑影躲在瓶子堆里,轻轻探出头来,瞅了江汀一眼,小声道:“我不是。”
白鸟的灵智不过几个月,情绪来去很快,它鼓动着翅膀道:“你就是!”
那是一只小黑猫,不知是饿得还是品种问题,体型娇小,比南方的超级大鼠确实大不了多少。
江汀眼尖的发现它背部有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下一秒,那猫埋着头,只将伤口露了出来。
“……”
铁血无情的江汀没法一走了之,在白鸟的哄骗下,江汀打了电话报警,并将猫带去治疗。
幸好老爷爷是自然睡走的,并非其他原因,她祈求能找到老爷爷的家人,旁的什么亲戚送他最后一程也好。
最后婉拒了警察的接送服务,留了电话随时候招。
虽然交不起物业费,但千把块还是有的。
江汀给猫看完病,看着几乎被掏空的口袋,决定将猫送去流浪收容所。
黑猫恹恹地眨着眼,一声不吭往前走,弱小的背影看起来孤独又可怜。
江汀还在犹豫,白鸟已经叫了起来。
它撒泼打滚非要把小鼠精留下,街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江汀只得在一片谴责声中,抱着一猫一鸟,逃着回了家。
家里没电也没水,江汀买了点火腿,又去小区公共卫生间接来水,替两只小东西准备好吃食。
白鸟正玩着她的胶带,顺便逗着趴在地上的黑猫,江汀走过去拎着它们到客厅。
江汀:“你们凑合吃吧,我最近手头紧,家里也没什么吃的——”
一猫一鸟正在感动,江汀又接道:“我会给你们找个好人家的。”
她连自己都养不起,哪来本事养这两个小东西。
黑猫被包扎得很结实,身体瘦弱到像是裹在卷纸里的小黑球,它两个爪子交叠着趴着,矜持又优雅地在用餐。听见她这么说,伸爪子将盘子推开,低头不吃了。
白鸟吃完自己的,瞅着那个盘子,低声哄黑猫:“她吓唬你呢,她连好朋友都没有,哪认识什么好人家。”
??
正为自己的冷血感到些许愧疚的江汀,不由瞪着地上黑白两个毛球,“我听见了。”
等江汀去游泳馆洗完澡,睡觉时才发现自己忘了吃饭。
她饿着肚子,扒拉了一遍好友列表,不仅没找到可靠相熟能托付的人,反而被塞了满屏的美食。
算了,睡觉吧,梦里啥都有。
以防重演白天被排排训的惨状,江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她一出门就觉得很诡异,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伺机而动守在屋外。
江汀返回去,将门窗都关好。
还嘱托在她沙发上看漫画的一鸟一猫,不能出门不要乱跑,否则她一定毫不手软将它们扔出去。
白鸟和黑猫的求知欲随着灵智而增长,不知从哪淘出的薄雾杂志正在分辨是你的同族还是我的天敌,敷衍地“呜喵”“啾啾”叫了两声。
江汀的预感完全没错。
她再次出门,就与扒着她家院墙的一只哈巴狗撞上了。
它正试着往院子里跳,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反弹在地上,看着她开门的瞬间,瞅着空档就要冲进去。
江汀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一声哀叫,那哈巴狗又被什么重重甩了一米远。
它进不去屋子,索性赖在江汀后面,跟了她一路。
江汀没办法进地铁,只得走到无人处,从包里掏出打火机点燃。
身后随即响起一声轻微的嗷叫,江汀转身发现这条尾巴消失得无影无踪,握着手中的打火机,有点想念她那个下落不明的爸爸了。
从小江汀就能看见四周不同形态的东西在讲话或是走动。
起先她没在意,后来与同学提及,才发现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为此她替自己争辩过、证明过、尝试改变过。
她曾在汽车将要失灵时,告知了同学可能存在的危险,却在车祸后被当做嫌疑人监视了一段时间。
也曾在班级最佳情侣一方出轨时,私下提点过另外一方,最终只落得了个多管闲事不安好心的名头。
更有一次,在小区以孝顺善良闻名的男人身上看到恶鬼出没想提醒他时,要不是爸爸及时出现,那个男人呵……
在江汀还未对这个社会形成认知时,她每一次提醒都是带着理所当然的善意。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没来由的善良,或许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别有用心罢了。
而那时,在家长的嘱咐及学校的传闻中,同学们不仅怀疑她有臆想症,还骂她是个倒霉的乌鸦嘴。出口不是危言耸听,就是带来灾难。
同学们的疏离和嘲讽来得很彻底。
直到江汀慢慢长大,逐渐学会守口如瓶、视而不见,爸爸带她换了地方生活,她才慢慢从这种铺天盖地的恶意里脱离出来。
幸运地是,江汀遗传了爸爸的好心态。
这些东西并没有将她压垮,很多时候甚至能比常人更欢乐。只是内心深处会排斥别人的亲近,并且始终不再将真心交付给任何一个人而已。
最重要的是,那些东西都不敢找她的麻烦。
就算黏着江汀,也不过是提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比如今天来拔根头发,明天让她给它们画点刺青——妖怪也分善恶和丑美。
担心她被吓着或被纠缠,爸爸给了她一只打火机,说只要点燃它,那些东西就会自动离开。
还没长成现在这样铁血无情的时候,江汀替这些并无恶意的东西担心,稚嫩的声音犹豫不决:“这样会伤害它们吗?”
“不会,它只是暂时不能靠近你而已,爸爸向你保证。”
她这位神神秘秘的爸爸,从未说谎骗她。
为了防止还有别的东西跟着,江汀将打火机握在手心,转身进了地铁的人潮里。
适才的空气里,细嗅还能闻到极轻的烧焦味。
不知最近出了什么事,在江汀到公司的途中,又遇见好几次要缠着她不走的小妖怪。
等她上下调动着火机进电梯时,正好与里面的男人打了照面,她微微欠身维持着一名普通员工的正常反应。
江汀:“狄总好。”
狄降知的站姿很随意,眼帘微垂着,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出声。
江汀按了楼层,站在稍前的地方,电梯里一时安静下来。
她正想将打火机放进包里,身后人的声音像是浸在冰里,“等等。”
江汀轻侧过身,“?”
狄降知将手伸到她面前,目光无端让人感到寒冷,“可否借我看一下。”
江汀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将打火机放在那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中。
狄降知凝视着手心。
这是一只造型古朴又小巧的打火机,其身印着只有半身的兽,它独角犬耳、虎头龙身,气势十足。在他掌心待了片刻,那兽似乎被赋予了生命,轻轻伸着脖子摆了摆头。
狄降知再熟悉不过了,这的确是谛听的东西,并不是人间的普通之物。
江汀惊讶地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跟随她多年的打火机,其上的瑞兽飞升跃出,仿佛完成了使命般骄傲地长啸一声,当着江汀的面与机体一起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了……
??
江汀伸出手已经来不及了,那是她依赖了多年的东西。
只抓到了一把空气的江汀很生气。
“你干嘛啊!”
“抱歉。”
狄降知慢腾腾往手里吹了口气,神情看着没有一丝抱歉的迹象。
22层到了,电梯停下来。
江汀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是心里气得不行。
到底还要恰饭吃,没办法责骂新上司,江汀只能板着脸率先出去,留了个冷淡的背影,以期望能在这位不通人情的上司心里产生哪怕一丁点的愧疚也好。
这么一耽搁下来,已经过了上班时间。
应梧抬起头,如往常般机械地播报:“现在是花城时间上午10点10分,恭喜江汀同事迟到10分钟,扣款100,本月总扣款共500。”
江汀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我今天第一次迟到啊?”
怎么会扣500呢?
“昨天你踩点到,但是没打卡。”应梧确认无误。
江汀这才想起来,她昨天早上看见同事们跟犯人一样被狄降知逼到靠墙站,确实忘记打卡了。
所以两次合计的500,都是因为狄降知。
江汀觉得心里的怒气值,又蹭蹭往上涨了点。
狄降知却跟没事人样,进公司环视一圈后,在她桌边站定。
他的手缓缓落在桌上,声音没有起伏,“刚刚那个东西,从哪来的?”
江汀感受到了兴师问罪的意味。
她打开主机,回答的有所保留:“有一个人给我的。”
狄降知拖长语调“噫”了声,听不出信亦或不信,“那他可还有给过你什么?”
她爸给过她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奇妙又难以回答。
江汀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顿了顿,“家?嗯——应该称为房子才对。”
狄降知轻扬眉梢,视线缓慢移到她的脸上,“能否带我去看看。”
并不是疑问句,甚至带着点对她话里的怀疑。
“……”
江汀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江汀从未带过别人回家,更遑论并不太熟悉的男人。
何况面前这个人,可是刚刚问她要了打火机看,下一秒一直好好的打火机在她面前说没就没,连个渣都不剩。
这次可是爸爸留给她的房子。
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对她而言就是家。
如果将他带回去,这种情况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忍不住锤死他。
即便两人的武力值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是啊,她江汀不过区区凡人,新来的老大为什么要难为她?
江汀觉得自己又气愤又委屈又无助。
她低垂着头没说话,露出毛绒绒、发量令人钦羡的后脑勺。
因此,狄降知能更肆无忌惮打量她。
狄降知活了上万年,习惯独自生活,能与他说上话的也没有几个,谛听勉强算是好友之一。
这次闭关出来,狄降知没有在六合八荒感知到谛听的气息。
过了几日,地藏菩萨差人来问,才知谛听在他闭关的几千年,不定时会去一趟人间。
至于做什么,地藏菩萨倒是不知道,也没插手过问,而这次到了返回的时间,却迟迟不见他回去。
谛听虽是地藏菩萨的坐骑,但资历深厚又是上古神兽,在地藏法门也算是半个主。
上古神兽的命虽长久,但若真消失便是彻底不复存在。
六合八荒如今成气候的大妖又没几个。
连凶兽犯戒都只是压制惩罚,谛听的存在更为重要,与其他几位都是来自上古时期的一种力量见证和符号。
地藏菩萨接下来要去西海讲法,不便出门,将寻谛听的任务交给了从未有过战败记录的帝神。
狄降知查到谛听最后的踪迹后,就即刻赶了过来,恰巧在荔湾花园发现了熟悉的妖力,顺道过去一看,果然是西海镇压的那个大妖逃来了人间。
虽然人间或许会有灾难发生,但这等事还轮不到他动手,自有管理局的人盯着。若真盯不住抓不出,那说明人妖治安管理局的人手也该换一波了。
狄降知的目的,自然是以找谛听为重。
狄降知这两日将花城翻了个遍,确实没有发现谛听的踪迹。
可谛听曾出现在花城,怎么着也会留点气息,狄降知也能通过他待的地方见过的人来继续追查下去。
现在这样气息全无,这只能说明是谛听有意为之,或许是躲避什么,又或许是想要掩盖什么,又或者——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江汀手中的打火机,是谛听的心血炼化而成的辟邪法物。
狄降知能看出来江汀靠它安稳度过了多年。
然而狄降知再清楚不过,谛听虽喜好风月之事,实则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想要谛听拿心血炼出这等护身符,除非谛听去找饕餮换了个心。
如果是有妖杀了谛听,拿他的骨血肉加以利用——这更符合现在的情形。
是以看见那枚打火机时,狄降知联想到谛听的下场,几乎用了上万年功力才压住了心底那股杀气。
狄降知不动声色看着江汀,对于面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妖,内心难得生了丝迷茫。
他只能确定一点,或许是其他大妖对谛听下的手,但绝不可能是面前这个妖。
可谛听心血化成的法物,又是谁送给她的?
头顶的视线如芒在背,江汀头越垂越低。
他在审视她。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抓着爸爸的东西不放,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下巴磕着锁骨的瞬间,江汀的怒气值冲了出来。
她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将办公室两个偷偷摸摸观看的妖怪吓了一跳。
江汀:“看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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