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突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
姜凉蝉嘴里的半句话含混地掉出来:“……奇不奇怪。”
他的眼神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非常平静的道:“你坐歪了,马车会跟着歪。”
乍然对上他的眼神,他的眼神纵然平静,但是不躲不闪,径直看进她的眼睛里。
姜凉蝉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自己为了观察他,不知不觉,都已经坐到马车边缘,眼看就要歪到外面去了。
沈放收回目光,转过头去继续驾车。
姜凉蝉终于闭了嘴,挪到中间,安分的坐着,一路无话。
下马车的时候,沈放忽然问她:“你当时为什么非要把这面墙刷成黄色?”
姜凉蝉看看面前浅黄色的女儿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茫然的“啊?”了一声。
沈放眼中某种情绪落下,敛下眼神,告退道:“既已经到府里了,我就先回去了。”
姜凉蝉没有注意到他,还盯着那女儿墙,也觉得沈放这么问好像很有道理。
这黄色的墙忒丑了。
这颜色估计刚刷上去的时候看着鲜嫩,但是在外面日晒风吹雨淋的,现在黄中泛灰,灰中带白,白中渗黑,脏噗噗的,说多难看就多难看。
姜凉蝉自言自语:“果然还是砖红色更好看,耐脏,大气,黄色太不行了。”
已经走出去的沈放耳朵一动,脚步顿了一下。
沈放刚回到他的院落里,就招来了沈西。
“查所有身上有绣花图案的人,那图案外表不一,位置不同,但是特定角度和光线下,会出现一只银色雄鹰。凡是有这种人,一个不落,全都来报。”
沈西:“是。”
沈放眯眼回忆,他当时只来得及看了那人几眼,但已经足够他提取一些有用信息:“重点找一个人,身高七尺三,中等身材,左手腕有伤,左耳耳骨上有疤痕,脸上可能戴了□□,但是下颌肯定宽短,现在这人应该还在京城里。”
沈西:“是。”
沈放颔首:“去吧,这个十分重要,你亲自去办。”
等沈西走了,沈放拿出纸笔,按照记忆中和姜凉蝉的描述,描摹今天看到的那个人,和推测银鹰的绣花标志会有的样子。
越是画,心里那个念头越是清晰。
这种消息,姜凉蝉是怎么知道的?
他今日一度怀疑,这个姜凉蝉被掉包了,并非是之前那个姜凉蝉。
所以他故意问她,为什么刷成黄色的?
如果是假的姜凉蝉,无论解释了什么缘由,还是露出茫然之色,都说明,她不是真正的姜凉蝉。
因为这墙本是姜凉蝉让人刷成了砖红色,但是后来姜云庭非要闹着黄色好看,又改成了黄色。
今日姜凉蝉本来露出了茫然神色,他几乎已经确定了心中所想。
只是后来,她终究还是补了那句话。
擎笔杆的时间太久,一滴墨滴在了纸上,破坏了那幅画。
沈放抿唇,抬手揉掉,重新铺开了一张纸。
姜凉蝉想着回头让人刷墙,一边穿过回廊,往自己院子里去。
刚进院子,就看见她派去保护段融主仆二人的那两个府兵中的一个,正站回自己的院子门口。
姜凉蝉眉头一皱,走过去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保护那两个孩子吗?”
那府兵看见她回来了,先行了个礼,才回道:“小姐,那小少爷说要回去,想跟您告别,说还有东西送给您。”
姜凉蝉有点惊愕:“这才两天,他们就要走?伤还没好呢吧。”
她转身又往外走:“走吧,既然他要回去,我过去看看吧。”
还没走两步,姜凉蝉又被拦住了。
这次是春心和夏意,两个人才推开厚重的挡风帘出来,就看见刚回来的姜凉蝉转身又往外走。
“小姐!”
两个丫鬟都有点气:“小姐,您这几天,怎么成日往外跑,您这是又要去哪儿?”
“这天儿一天冷过一天的,人家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您倒好,镇日偷偷往外溜。”
“手炉不拿一个,帽子不戴一个,每日回来,身上的凉气半晚都散不掉。您是什么神仙身子骨啊,能这么折腾?”
春心和夏意这股气大概攒了有个几天了,细细碎碎的,数落个没完。
生气的女孩子惹不得,姜凉蝉举手投降,交代道:“我前两天不是救了两个小孩吗,今天小孩要走,我过去看看。”
春心夏意自然是不依,知道也拦她不得,这次两个人非要跟上。
让她们跟上倒也无妨。姜凉蝉刚一点头同意了,就被两个人拖回房间,眨眼的功夫,头上多了一顶白狐狸皮帽,脖子上多了一条白狐狸脖领,手上还抱上了暖炉,像脆弱的花朵一般,被她们俩严密保护着上了马车。
连马车里面的座上,都立刻多了三层软垫,脚底垫了厚厚的一层,腿上还搭上了一床软软的小被子。
从外面的冬天一下就入了春。
姜凉蝉忍不住感慨:“还是软软的女孩子好啊,这马车一下就不一样了。”
今日跟沈放一起出去的时候,这马车完全是直男画风,她一整天都坐在马车自带的垫子上,冻得脸和手都通红,还要被沈放说她坐得太靠边了,要弄歪马车。
当时没觉得,这样一对比,自己今日可怜的跟个小白菜一样。
可是她这句话一出,却立刻被夏意抓住漏洞。
夏意立刻警惕的问:“小姐,您今天还是跟个男人出去了?”
姜凉蝉:……
这位少女,你耳朵怎么这么尖?
姜凉蝉咳了一声,含含混混说:“没有,就是今日出去的时候,让那沈放给我赶了马车。”
春心和夏意都沉默了一下,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眼神里面互相推拒了一番,最后还是输了的春心交代:“小姐,您也别弄些面首什么的荒唐事了,我们都明白,您又不是真的想要面首,不过就是想传出话去,气一气楚少爷。”
气谁?
楚少爷?
哦,想起来了,楚青。
姜凉蝉奇怪道:“我没事气他干嘛?”
春心和夏意齐齐叹了口气。
还是春心开了口:“小姐,我们都知道,这么多年,你是生楚少爷的气,嫌他对你太客气,不够真心。您想让楚少爷也跟您在乎他一般,这样在乎您,所以您在外面见到好看的落魄男人,就捡回来当面首,还非要把话传到楚少爷耳边,想看他生气吃醋的模样。”
……但是一直没能如愿看到过。
这话春心在心里叹了口气,咽下去了,没忍心再说出来伤害到姜凉蝉。
姜凉蝉都惊了。
就那么,就最后那么下作的一个玩意儿,在姜家遭受大难的时候抽身离去落井下石,最后还要来恶心她一把想占占她便宜的男人,原身竟然这么喜欢他?
还特么作践自己的名声,就为了让他吃个醋?
脑子被驴踢了吧。
这智商也只能做个恶毒女配了。
姜凉蝉沉重的表情,让春心和夏意更慌了。
夏意小心翼翼的说:“您今天带沈放出去,是因为听说今天楚青少爷和宋心蕊一起去参加诗会的事吗?”
精彩。
看来楚青身边还有故事呢。
姜凉蝉努力了一下,才不显得表情那么八卦,问道:“楚青和宋心蕊一起去?”
夏意还当她生气了,不过这事儿她和春心也生气了一下午了,觉得小姐生气更无可厚非。
她努力地安慰她:“小姐,您别生气,那宋心蕊不过就是跟楚少爷认识的早,又都在一个诗社,还是同门师兄妹,楚少爷也就是因为这个,才高看她几分。论身份,您首府嫡小姐的身份,比她一个县主也不差。论相貌,她也不过是清淡罢了,虽然被吹捧成了美人,其实哪里有您好看。您放心,楚少爷虽然现在暂时被迷了眼,但以后终归会知道您的好的。”
妈呀。
听明白了。
她的未婚夫,有一个身份高贵、高洁优雅、能跟自己谈诗论词的志趣相投的青梅竹马,而且估计长得不差,可能还有美人的名气。姜凉蝉自己上赶着喜欢身份还不如自己高的楚青,自己在楚青心里的定位估计也是官方指定未婚妻而已,他估计更看重这个青梅竹马。或者作出一副对自己温柔的姿态,其实跟青梅竹马更亲密。
姜凉蝉自己估计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来。所以每次楚青跟宋心蕊一起,她就气得收个面首,或者跟面首一起,妄图这样就能让楚青幡然悔悟,在醋意中爱上自己。
……这狗逼剧本,她拒绝接受。
第18章
三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段融小公子住的客栈。
她之前安排着过来保护段融主仆二人的那个府兵就等在客栈楼下,看到姜凉蝉过来,赶紧上来迎着。
府兵把一个大盒子呈给姜凉蝉:“这是段小公子今天中午交给我的,让我在楼下等您,您来了就交给您。”
身后的春心上来接过去,这东西还挺沉。
姜凉蝉有点纳闷:“他不是等着跟我告别吗?他自己给我不就行了,为什么还得交给你?”
府兵也不懂:“他好像早上是想亲手交给您的,不过没等到您来,中午就给我了,说让我务必保护好。”
行吧,姜凉蝉率先往客栈里面走:“先上去看看吧。”
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
就像遭受过一番浩劫一样,到处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地上一层层的纸七零八落,上面踩着不少凌乱的脚印。
房间里空无一人,段融和秀儿都不见了。
姜凉蝉惊愕的扭头问府兵:“这是怎么回事?”
府兵也张大了嘴,他中午下楼之前,这里还不是这样,那个时候段融二人也还在。
他赶紧交代自己知道的部分:“昨儿晚上,好像三更半夜的时候,就有人进来过。我们二人听到动静,就赶紧过来这边房间看。”
姜凉蝉蹙眉:“什么人?是上次那一拨混混的同伙,还是当时有漏网之鱼跑了,摸上门来报复?”
她之所以安排两个府兵住在隔壁保护他们,就是担心这一点。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没有同党当时没在,会听说之后再来报复。
府兵:“我们进来的时候,来人好像没得手,已经走了。是什么人我们也没看到。不过那个段小公子说,不是混混,应该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姜凉蝉看了看这被翻得凌乱的房间,“是小偷吗?”
看到这里只有两个小孩子,来偷东西?
偷成这样?
府兵摇头:“昨儿虽然稍微乱了点,但是绝对不这样。今天早上我们一早又过来的时候,这房间里已经收拾整齐了。”
晚上出这事,府兵一大早就要去汇报给姜凉蝉的。
出乎他们意料,一早起来,段融和秀儿也已经穿戴整齐,身边的包袱也收拾好了,府兵一进来,段融就说要去拜访姜凉蝉,当面跟她告别。
姜凉蝉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两个孩子带进府里去,府兵不明原因,自然无论段融怎么说,也不会把他们主动带去姜府。只是先派了一个府兵回去请示小姐。
结果回去才知道,小姐吃了早饭就坐马车出门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两个孩子等了整整一上午,那秀儿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在屋子里团团转,说要主子赶紧走。
段融坚持要等到姜凉蝉回来,要跟她当面道谢和告别。
直到等到了中午,府兵又回了一趟姜府,发现姜凉蝉还没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段融眼神黯然,抿了抿唇,从身边的一个大包袱里,拿出来这个盒子,说在自己身边不见得安全,让府兵先拿着,等姜凉蝉来的时候当面交给她,他自己继续在房间里等。
然后就是姜凉蝉知道的了,她来后,府兵把盒子给她,然后他们上来,发现少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姜凉蝉带府兵丫鬟把这里彻底搜寻一番,床底衣柜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这两个少年确实不在这里了。
两个少年就此消失了,就是不知道是他们自己察觉危险走的,还是被人带走的。
姜凉蝉当机立断,派了一个府兵回去,让人加派人手去找段融二人,又叫另外一个府兵去衙门报人口失踪,让衙门帮着查。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半天,也没有在话本中回忆到有这两个人的戏份,估计要么就是两个可怜的龙套小孩,要么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事件,只是因为跟沈放没什么关系,所以在话本中没有姓名。
这个世界装在话本里的,只是短短的一册子,但是抛在地上成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之后,就出现了书中没有写到的无尽人物,和他们虽然没有人书写,但依然活生生、依然有喜怒哀乐痛的人生。
他们不是主角,但是他们同样在努力地活着,拥有生存的权利。
不管这两个孩子遭遇了什么,现在她都要尽力去找。
姜凉蝉直觉的怀疑,这两个小孩怕是身上有什么,被人盯上了,两个小孩估计自己也知道,所以昨晚遇到事后,今日急急要走,段融要等她,秀儿还急成那样。
如果是因为等她,两个小孩错失了离开的先机,被人抓走,那她罪过可大了。
现在想来,当时段融死活不肯进她姜府,也说不定跟这有关,怕连累她。
现在这里恐怕不那么安全,姜凉蝉也没有在这里打开盒子,带着春心夏意就往回走。
等回到了姜府,姜凉蝉才打开那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拿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极为精巧的立体手工作品,上次她去的时候,段融摊在桌子上那小山一样的零碎制片应该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大约有半臂高,活灵活现的做出了姜凉蝉救他的时候的那条小巷,一个少年在跟一群人搏斗,而一个美貌的少女正在扶起来一个少年,应该就是姜凉蝉和段融。
所有人身体的动态都极为传神,但却面目模糊,包括救人的沈放和被救起来的段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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