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祯心里叹气,刚要拉过双陆,让她算了,小宫女也不是故意的——
“奴婢,奴婢哪料到这时候会突然有主子出现在这,这边甬道往常并没有主子娘娘过来,正经尊贵的娘娘谁会出现在这?”被数落得心头窝火,小宫女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陈以祯顿住。
双陆更是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又怒不可言地看着她,“你这个小贱蹄子嘟嘟囔囔什么?有能耐你再说一遍?”
小宫女缩了缩脖子,虽然心里怕得慌,但想到眼前这位娘娘现下的处境,不由暗生勇气,梗着脖子道:“奴婢哪里说错了,娘娘突然出现也不吭一声,可把奴婢吓了一跳。”
“你这小贱蹄子胆敢如此说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双陆气得张牙舞爪就要扑过去。
“双陆。”陈以祯喝声。
气得浑身发抖的双姝也忙不矢拽住双陆,教训一个小宫女没什么,但不该这么掉价,更不能这么莽撞。
小宫女吓得又往后缩了缩,眼见这位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娘娘一边气得脸色发青,一边不得不使人拽住身边的丫头,心里一喜,又不由暗嗤,还真当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高贵典雅的皇后娘娘呢。
“这是在做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端庄严肃的嗓音。
陈以祯愣了下,寻声望去,却见几名宫女正迎面走来。
打头的宫女一身素蓝色大宫女装,秀雅白净的脸庞上一对婉约黛山眉,眉下一泓碧泉眸,眸子清澈严厉,凛然倒映出众人的身影。
她正持着一炳宫节缓缓靠近,步移裙动,身形动作雅致大方。
走至身前两三步外,立正身子,双手缓缓下落,扶至腰间,从容优雅地给她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陈以祯下意识挺直胸,努力保持微笑,“原来是檀素,平身吧。”
檀素认认真真给她行了一礼,而后起身,起身后也是规规矩矩站好,眼角瞥见她湿了一角的衣服,黛山眉微挑,拧眉望向底下跪着的小宫女。
“发生了何事?”
见到名震后宫的御前大宫女檀素,小宫女明显心生畏惧,神色也比对待陈以祯这个皇后更加恭敬畏缩.
她缩了缩身子,努力辩解道:“回檀素姑娘,刚刚奴婢正在清扫甬道,谁知皇后娘娘突然窜了出来,往常这个时候甬道几乎没什么人,奴婢一时没察觉就,就不小心将水洒到了皇后娘娘衣服上。”
双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都这个时候还想方设法往娘娘身上抹脏水的贱婢。
陈以祯脸色也淡了下来,她是不怎么跟宫女太监计较,时代背景俨然,天然的身份压制在这里,她并不欲以身份压人,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小宫女畏畏缩缩瞅大宫女檀素一眼,见她脸上没多余的神情,陡然联想到檀素多次不给皇后面子,公然训导皇后娘娘的传闻,心脏突的一跳,不由大胆假设。
神色愈加恭敬,“奴婢是不小心的,已经求过罪,可是,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不依不饶,要打奴婢,幸好,幸好檀素姑娘您来了。”
“你这贱婢!”双陆气得脑袋都要炸了,她居然敢如此混淆视听,栽赃她们。
陈以祯伸出手,拦住她,而后,冷静地看向一直沉默倾听的檀素。
檀素将手中的炳节交给旁边的小宫女,垂目看她,沉默了会,肃声开口。
“做事不小心谨慎以至于唐突贵主,这是第一罪,唐突贵主后态度顽劣不堪,对贵主不敬,这是第二罪,见到我还欲诬陷贵主,这是第三罪。宫里条例规矩俱全,但犯种种嬷嬷自有公心,你这就退下领罪吧。”
小宫女猛然张大眼,不可置信又恐慌失措看她,霎时,她畏惧到极点,再不敢耍任何心眼,当即“砰砰砰”在地上磕头。
“檀素姑娘,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犯了,您绕奴婢这一回吧。”
檀素一脸淡漠,丝毫没有打算容情的样子。
小宫女心慌恐惧到了极点,突然,视线抓住旁边的陈以祯,她慌忙扑过去。
“皇后娘娘,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求求您了。”
眼见这个小宫女“砰砰砰”直往地上磕头,磕的脑袋都破了,血流了满面,陈以祯心里不忍。
檀素脸庞一肃,板板正正道:“放肆!宫内不能以狼狈样子视主的规矩忘了吗?来人,还不快将她压下去!”
“皇后娘娘,奴婢错了——”
“等下。”陈以祯到底叫住了人。
檀素不认同地看向她,“皇后娘娘,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奴婢知您一向仁善宽和,只是这不是您放纵这个小宫女,扰乱宫规的理由。”
陈以祯被说得有些尴尬,她忙不矢道:“我并不是说要放过这个小宫女,只是,只是她虽有罪责,却罪不至死。”
她当了三年皇后,过去三年有事没事就琢磨宫里的宫规,知道檀素数落小宫女的三项罪责大概需要打八十大板,宫里太监手劲大,小宫女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八十个板子下来,这个小宫女下半身估计就烂成一团烂泥了。
她不是好心,只是觉得这个小宫女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认错态度不够好,这事该罚,但不该这么残忍,她便是有错也错不至此。。
“这样吧,便惩罚她在这跪三,哦不,五个时辰,如何?”
檀素拧眉,瞧起来还有些不赞同。
小宫女却已然喜极而泣地朝她“砰砰砰”磕头,满怀感恩与激动,“谢谢娘娘,谢谢娘娘呜呜呜。”
既如此,檀素垂目看她,“既然皇后娘娘仁慈饶你一命,那这一回我就不追究了,你就在太阳底下跪足五个时辰,日后若敢再犯……”
“不敢,不敢,奴婢再不敢了。”小宫女瞬间吓得脸色苍白,从生死门里游来一场,她哪还敢继续懈怠。
瞧见这个场面,陈以祯悄悄松了口气,幸好檀素没有当场打她的脸。
毕竟这位檀素姑娘的身份不只是御前大宫女,更协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管理后宫之权。
自半年前她被免权,这位檀素姑娘便是后宫中第一人,比她这个皇后有权势多了。
陈以祯咳嗽一声,“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先回宫了。”
说罢,她忙不矢拽拽呆愣的双姝和双陆,麻溜往回走。
“留步!”
眼皮一跳,长长吐出一口气,陈以祯回身,微笑,“檀素姑娘还有何事?”
檀素先是标准又规矩地朝她行了个礼,而后一板一眼开口,“娘娘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陈以祯有些茫然,“什么日子?”
眼见檀素迅速板起脸,似乎马上就会张嘴教训她一场,她忙不矢望向双姝,双姝一向细心周全,应该会记得吧……但她好像也是一脸茫然。
“啊?”双姝突然惊呼一声,捂住嘴,满眼慌张,“娘娘,今儿个是初一。”
初一啊,初一怎么了……陈以祯呆住,貌似,初一是请安的日子。
“呵呵,这个,这个,本宫正打算去请安呢。”
檀素无情地拆穿了她的谎言,“此时早已过了请安的时辰。”
陈以祯无奈扶额,她也没办法啊,卸下一身皇后装备,最近在钟粹宫太过逍遥,她就忘了每月初一十五是请安的日子。
说到这个,皇上怎么至今还不下废后诏书。
她虚虚一笑,“本宫昨日没睡好,今日就起迟了。”
檀素垂下眉眼,板正严谨道:“娘娘身居皇后之位,名列后宫之主,当应端谨自身,矜持不苟,典则俊雅,如此方能持正身心,深孚众望,如今虽搬居他宫,但一应请安典礼也当必不可少才是。”
被人当众拐着弯训诫,陈以祯脸颊不禁漫上点点赧红,她呐呐应声,“檀素姑娘说的是,本宫晓得了。”
目视檀素领着一溜七/八个小宫女转身离开,陈以祯吁口气,终于能往回赶了。
回去的路上,双陆很是不忿,“娘娘,您何必饶过那个贱蹄子,她敢对您如此不敬,甭说几十板子,便是乱棍打死亦不为过。”
陈以祯好声劝她,“好了,做事留一线,再说,那个丫头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穷凶极恶之事。”
若说她有故意害她,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但今早发生的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双陆跟双姝对视一眼,撇撇嘴,但想到自家主子一向心善,也懒得再在这件事上絮叨,省的主子烦她。
“还有那个檀素,虽说现在领着协助管理后宫之权,但说到底在您跟前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她竟屡次三番当众训斥您,娘娘,您就是性子太软了。”
陈以祯无奈地看双姝一眼,双姝暗自叹气,道:“今儿这事上,檀素姑娘还算帮了咱们,你可别这么说人家,至于另一件事,她虽说话不大中听,但到底是咱们疏忽了。”
说到这,她歉疚地看向陈以祯,“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您惩罚奴婢吧。”
“不关你的事。”陈以祯拍拍她的手,“这事是我疏忽了,我只当以后就松落了,谁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皇上居然还没有下废后诏书。”
双姝默然,转而担心起另一件事,“娘娘,您今儿个没去请安,太后娘娘会不会借此事发挥?”
太皇太后性子一向仁善,即便偶然一次没去或者迟了,她也不会说什么,但皇太后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她一向看娘娘不顺眼。
陈以祯很光棍,“她想找茬就找呗,反正我已经请辞了皇后之位,她还能怎么滴?顶多派个嬷嬷过来训斥我一顿罢了。”
双姝无奈,“娘娘……”
陈以祯挥挥手,想了想,到底道:“一会你带盆木兰竹去宁寿宫一趟,就说我病了,今早没能起来,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带去我深切的歉意。”
“哎。”双姝至此方神色稍稍缓和。
回去后,过了会,皇太后的旨意果然及时下达,满面密密麻麻,逮住她一通训斥。
陈以祯已经习惯了,她跪在那里左耳进,右耳出,脸上摆出恭敬羞愧来。
她相信,世上再没有比她演技更好的人了。
皇太后身边的人走后,双陆忙走过来给她捶腰捶腿。
陈以祯躺在床上,吩咐:“一会儿你拿银子使小太监去买些冰,酷夏难耐,多买点,回来后给郑嬷嬷和沛公公也送去一些。”
双姝和双陆跟着她在外间睡,晚上共用冰盆,倒不担心她们会热着,郑嬷嬷和沛公公年龄都大了,不能热着,至于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她手里的银子不是无尽的,她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说罢,没听到双陆的声音,偏头看她,却见她愣愣盯着一旁,双手机械地敲打,神思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双陆?”
双陆猛然回过神,“啊?怎么了,娘娘?”
“你在想什么?”之前回宫的路上好像就不大对劲。
“我,那个,奴婢在想,”她放下拳头,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兴奋地靠近,悄悄跟她分享心间的小小期盼,“娘娘,皇上至今还没下废后诏书,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废后了?”
陈以祯瞠目,片刻,不禁摇头好笑,“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点点她脑壳,半是无奈半是感慨道:“你当皇上像你一般性情中人吗?”
身为帝王,感情是他第一时间要刨除的因素,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感情。
“可是,可是,”双陆不甘心,“皇上这么久没什么动静,奴婢就是觉得他舍不得娘娘了。”
陈以祯摇摇头,好笑不语。
双陆的期盼在朝臣中也有部分流传,当然,他们不是担心皇上舍不得废后,只是担忧皇上顾虑到制衡他们不愿意现在就废后,毕竟,一任皇后的废除就意味着另一任皇后的升起,而下一任皇后出现在任何一个勋贵家族对皇上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出于这个顾虑,过了些许日子,他们咬咬牙,干脆联合上了一旨请废后书。
于是,这□□会过后,皇上按照往常习惯坐在书桌前处理朝政,随意地翻开一捧比较厚的奏折,就见上面属了至少七/八位朝臣的名字,下意识的,他心里一个咯噔。
顺着奏折往下瞧,果然是一篇请求废后的书,文笔洒洒洋洋,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放在任一届会试上都能凌云登绝顶,然而此时如此殚精竭虑,引经据典不过是为了引出最后一句话:皇后陈氏无修无德,当以废之。
额角一跳,皇上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察觉翻山倒海的疼痛汹涌而来,手指痉挛微松,奏折“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胸腔里一颗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捏住,随时都要爆裂而亡,脑袋“嗡”一下,眼前一黑,他疼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罕见地暴躁出声:这帮嚼舌根的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江鸽,莫三岁萌萌的,皮皮宁送的营养液,好开心呀~
第十章
再次醒来,皇上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又离魂了。
几乎不用猜测,他就可以确定,他这次离魂仍旧与废后有关。
在他已经没了废后的想法,准备就这样荣养陈以祯一辈子时,上天给了他更操/蛋的一击。
如果他没猜错,现在是情况是,他不仅不能有任何废后的想法,而且还不能看到任何有关废后的字眼。
甚至,他可以做出一个十分合理的假设,是否,他不仅不能看到有关废后的字眼,还不能听到任何有关废后的话语。
想到这个点,脸色瞬间一沉。
阴沉着脸出神思考,不知过去多久,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章程,皇上才抽出空闲观察四周。
这一观察,他就有些惊诧。
这次他离魂的地点居然不是皇祖母的寝宫,而是换了个地点。
好似是花园一角,扫视四周,有些荒凉破败的宫殿,杂草丛生的园子,还有一个落满陈叶的池塘,这个地方有些陌生,他貌似并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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