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朝政再重要,也不如您的身子重要,您今日已经犯了两次头痛症,要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奴才伺候您不周,奴才的脑袋就……”
“收起来,别让朕再看见它。”
“奴才的脑袋就保不住了……哎?”荣盛说着说着发现有些不对,呆愣地抬起头看向皇上。
皇上拧起眉,深深觉得这个御前大总管最近脑子不大好,反应也迟钝,他不耐烦,“如果做不好,就换个人来。”
荣盛吓了一跳,忙不矢低头请罪,而后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皇上沉着地看着他,缓慢应了一声。
吩咐完,皇上在荣盛忐忑担心的目光中没有强撑着身子继续批奏折,连续两次离魂,他身子困倦沉重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即躺床上昏睡过去,恰好最近没什么大事,他就顺势早些洗漱休息了。
刚躺床上,闭上眼,他果然就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他梦到了大婚那天的场景。
那个让他从檀素口中听到大婚这两个字就联想到的另一件事。
那时候,被逼迫着娶了陈氏女,他即便面上不显,心间却倍感屈辱和憋屈,当时看着陈氏女从代表着封后的太和门庄重跨入,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间发誓:总有一日,他要这天,再不被陈氏的花团锦簇所掩盖。
因着这些心绪,即便娶了陈以祯,他却从未想着跟她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
但是,当时宫里到处都是陈家的眼线,包括负责给皇上记录房事的起居舍人,那是由当时任镇国公的陈秉光亲手提拔的。
就是为了保证他和陈氏女成功圆房,只有成功圆房,他才会一点点放手手中的权利。
麻木地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随后掌事嬷嬷和随侍宫女太监慢慢退下,关上门,顿时,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皇后两个人。
灯火映照下,她一身红色,凤冠霞帔,两相辉映,衬托得她面色愈加娇艳,明眸皓齿,千娇百媚,或者还有春风满面?
他沉默地卸下身上的朝服,玉璎,皇冠,又将所有东西一一摆弄好,整个过程沉默不语,神色冷漠,房内气氛一时陷入凝滞之中。
收拾好之后,缓了缓心绪,转过身,却见女子立在他身后,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就那样沉沉地望着她,陈以祯和他对视,静默了会,恍然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将自个身上的装饰去掉,跟他一样脱得只剩下了中衣,而后抱着些许探究地看他。
垂下眼帘,他走到床边,坐下,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她愣了会,而后,试探地坐过来,中间跟他隔了个半身的距离。
两人并肩而坐,新房内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起居舍人厌恶的尖嗓子,“皇上,该安置了。”
他猛然闭上眼,双拳紧紧攥住,倏忽,沉沉吸一口气,转身一把掠过女子,将她压到身下——
女子短促惊呼一声,大幅度挣扎起来,鼻尖嗅着女子清香怡人的体香,身下是柔软契合的温香软玉,他本该心猿意马,难以自抑,但他只觉头晕脑胀,恶心想吐。
到底还是不行,他从女子身上滑下来,瘫在一旁,无神地盯着床顶一团团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细纹铺帐,突的,嘴角一咧,只觉讽刺异常。
外面起居舍人再次催促起来,“皇上?”
“皇上,该安置了!”
…………
嗓音一次比一次高昂尖锐,他只觉好似有几片铁片在脑子里来回划拉,刺激得他脑袋胀痛,恨不得以头撞地。
“嘤~”突然,耳畔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他顿住,片刻,木头人般一顿一顿扭头看去——
女子微闭双眼,眼角含着一滴晶莹泪光,双手合十,紧紧贴在胸/前,而那引人遐想的呻/吟声正从她红/唇中缓缓涤荡开来。
他愣愣盯着她,盯着她氤氲的眉梢眼角,盯着她殷红的唇/瓣,梦里面,一切场景和细节似乎都无所遁形。
他清晰地看见陈以祯耳垂上一枚小小的黑痣,看见她眼角那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顺着白皙的脖颈,缓缓滑入纯白色中衣领内,一点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外,还看见她翩然恍似水墨画中最浓郁一笔的睫毛,微微颤抖,翩翩蝶舞。
他以为他从来没有记住陈以祯的样子,他以为他早已忘了那夜的场景,但这天晚上的梦让他清晰地认知到,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一直深刻地记得那晚的所有细节。
那夜,因着陈以祯的“销/魂”,起居舍人以为自己完成任务了,遂没再催促,便是后面他摔门离开也没阻拦。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皇上盯着一片昏暗的前方,背上出了一层汗,他死死盯着前方,余韵未消。
突然,低下头,盯着下方某处。
他有感觉了。
第十二章
神色不渝地上完早朝,下朝回到书房,皇上靠在椅背上,罕见地没有一下朝就忙着处理朝政,他用大拇指按摩眉心,心里想着事。
突然,身旁出现一串碎脚步声,极轻,极缓,又极有韵调。
在那人放下茶盏,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叫住了人,“檀素。”
檀素立住,转身,疑惑看他,“皇上?”
皇上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规矩严明,端庄沉稳的女子,联想到昨日听到-c-x-团队-的话,他心里冷呵一声。
“你觉得,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檀素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回答:“皇后娘娘明善致礼,待人宽和。”
“哦?依你所言,出身陈家的皇后还是个好人了?”
檀素垂下眉眼,没搭声。
“陈家这些年为非作歹,把持朝廷,搜刮民脂,罪无可恕,依傍陈家出生享受陈家搜刮来的民脂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后,你告诉朕,皇后是个好人?”
檀素抿住了唇,依旧没吭声。
“说话!”皇上声音猛然一沉。
檀素瞧他一眼,婉约开口:“皇上,奴婢虽身陷后宫,对外面了解不深,却也知晓,陈家好似并没怎么搜刮民脂,最多有些玩弄朝政,您不也因此而饶恕了陈家一命,怎么能担当一句‘罪无可恕’呢?”
“放肆!”
檀素麻溜跪了下去,身板挺直,跪姿优雅,宫里的规矩和美感完美地融入了她骨头中。
皇上冷哼,“看来你对皇后很是维护啊。”
檀素伏下身子,谦微道:“奴婢不敢。”
“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是皇后的奴婢呢,不若朕将你赐给皇后如何?”
檀素沉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上心里冷哼,就知道她舍不得御前大宫女这个位子,他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见她一点点抬起头,双眼发亮,“真的?”
皇上额角微跳,咬住牙齿,冷冷出声,“出去!”
檀素瞧着,颇有些失落地退了出去。
皇上坐在上方,只觉刚有些好转的脑袋和胸口又跳痛起来,他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才冷静思考接下来的章程。
逗弄檀素的话不能当真,檀素是皇祖母的人,不说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他不能发作檀素,便是发作也不是扔到皇后跟前,不然外面对皇后的猜测恐怕大过了天。
但是关于废后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陈以祯这段时间有些馋嘴冰糖梨水,但钟粹宫无小厨房,她要想吃只能从内膳房提,冰糖梨水属于小食,并不在皇后的份例之中。
但小太监往内膳房跑了好几次,都没有提来,这整个深宫将人走茶凉演绎到了极致。
小太监立在双陆跟前,许是没将事做利索,耷拉着脑袋,十分失落,“奴才在那边徘徊了好一阵,找了好几位管事厨子,他们都说要忙着给各宫做午膳,抽不出空给咱们做一份冰糖梨水来。”
“胡说八道!”双陆手指甲紧紧地掐住手心,生生将手心掐红了,“炎炎夏日到了,冰糖梨水是厨房必备吃食,哪用得着专门腾出手去做,不过是瞧见咱们主子……”
说到这,她嘴唇微抿,眼角微掀,透露出一丝倔强的湿润。
片刻,她擦擦眼角,朝小太监挥挥手,“你去吧。”
小太监耷拉着头,低落地走了。
双陆站在原地,平息了一会心内的愤怒和悲哀才转身麻溜地朝正殿走去,她找到正在茶水间教导小宫女沏茶的双姝,将她拉到了角落。
双姝看到她双手空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任何惊讶,自家族败落,娘娘自愿请去皇后之位,后移居钟粹宫,这段时间这样的事情已经数不胜数。
双陆也不跟她多废话,只是着急道:“娘娘这两日一直没什么胃口,好不容易想吃点冰糖梨水,只是厨房那帮见菜下碟的狗腿子……”
提到这个,她到底没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撇开脸,朝旁边啐了一口,怒道:“那帮王八孙子,改日别落到姑奶奶手里,不然姑奶奶非让他们……”
“行了,”双姝喝住她,淡淡道,“这些杂事改日再提,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法子给娘娘将东西弄过来。”
拧眉思虑片刻,她抬起头,忖道:“你让沛公公去,到底沛公公比小太监好说话,另外,多给沛公公一些银两。”
“好。”双陆也不多废话,转头就走。
双陆走后,双姝立在原地,忍不住朝正殿望,拢了烟雾的眼眸不觉漫上几点盈光。
她们主子自小锦衣玉食,金窝窝里头长大,千金难买的东西也不过将将能略沾口,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拭去了眼角的湿润,转头回到屋子里继续监督小宫女,现在是关键时刻,作为娘娘的贴身大宫女,她更要以身作则,稳住不乱。
若她都乱了,底下那些看她脸色行事的小宫女小太监还不得乱飞了天。
双陆将事情拜托给沛公公,沛公公便亲自往内膳房跑了一趟。
撇下这副脸皮死皮赖脸从厨房要来一盆冰糖梨水,沛公公欢欣地走了。
内膳房,一位瘦长脸,干瘦身材,头发紧紧绑到脑后的青年男子望着沛公公欢快的步伐,不觉嘴角一撇,嘲讽地笑了笑。
“往常这位长春宫总管眼睛何曾眼高于顶,对咱们这种人更是正眼都不曾瞧过,现在一朝落魄了,却连份冰糖梨水都要求人使银子才能求来。”
说到这,他偏头瞧了眼旁边一身壮硕肌肉,面相忠厚老实的男子,讽刺道:“我说,王大石,你难不成以为皇后娘娘还有起复的机会?这种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家伙,你居然沾染上了,真不知该说你蠢还是傻。”
王大石挠挠头,忠厚老实道:“贾正,俺不是图皇后娘娘什么,只是当初皇后娘娘执掌后宫时,对咱们还算照顾,再说与人为善也算为自己留一份后路,俺才不傻。”
“呵。”贾正翻个白眼,懒得反驳他,这个傻子,皇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份侥幸的与人为善。
要过来冰糖梨水,双陆终于松了口气,她朝沛公公道个谢,就麻溜转身进屋了。
亲眼瞅着主子满脸幸福地将冰糖梨水喝光,双陆抿着唇笑了,这种感觉比自己喝糖水还要爽,她顿时觉得之前的辛苦都值得了。
收回来碗,她将心里一直惦记的话转告给主子,“娘娘,明个儿就是十五了。”
正在擦拭嘴角的陈以祯顿住,片刻,她放下帕子,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这个时候,她再次在心里感叹:皇上怎么还不下废后诏书啊!
下了废后诏书她就不用占着这个尴尬位置,更不用每月初一十五过去请安了。
虽然太皇太后对自己一直挺和善的,但皇太后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每次见到她,她就跟个扫描仪一样,刷刷刷往她身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扫描,只恨不得从她身上找出什么不甚体面或者不合礼制的东西来。
瘫在榻上,她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了,明早记得早点叫我。”
不管怎样,她现在还是皇后,这请安的大事万不能错过,上次已经因为马虎犯过一次错,这次若再犯错,估计太后娘娘就要亲自带着嬷嬷过来眼不错地盯着她跪地抄写宫规了。
好在为了赶皇上的空闲,太皇太后吩咐他们等皇上下朝再过来就行。
于是,第二日,陈以祯一大早就起床,被人拾掇好,用过早膳,休息了会,方带着郑嬷嬷和双姝,浩浩荡荡往宁寿宫走去。
说是浩浩荡荡,其实不过三个人,还没有乘坐轿撵,可以说,与往常相比,现在的陈以祯十分冷清了。
照理说她现在还高居皇后之位,有自己的一套轿撵和礼制,但她一向知道自己这个皇后现在有多少水分,就不必做那些惹人烦的糟心事了,想必那些小太监也不愿给她抬轿。
更何况,她现在这个境地,如果再高调地大摇大摆乘轿撵过去,不触怒皇上心间刺才怪。
于是,这日她生生靠两条腿走了过去。
没事,她心里劝慰自己,权当走路锻炼身体了。
怕迟到,她就早走了一会儿,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路,总算看到了宁寿宫的宫门,正高兴时,一转头,对上了一个明黄色人影。
笑容僵住,身子也僵在了原地。
皇上也瞅见了不远处的绯红色人影,瞧见她的一瞬间,他脑海里下意识浮现昨晚的梦境,而后几乎本能地比较——这件衣服没大婚那夜颜色浓郁纯正,她的胭脂也没有那夜艳丽。
喉咙上下滚动,他轻轻移开眼,立住了脚步。
本以为皇上会直接假装没看到她,抬脚离开,但眼下看来,他好像在等她过去?
陈以祯心里一虚,犹豫了会,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矮身行礼,“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垂目看她,片刻,冷淡“嗯”一声,“走吧。”
他双手背到后面,大踏步往前走,面容冷若冰霜,脚下更是大步流星,步伐矫健。
陈以祯得小碎步快跑才能赶上皇上,她在身后赶得十分郁闷,本就是为了慢悠悠赶路才特地早起了些,得了,还不如更晚些出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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