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她烦心的,不喜的,都由他来解决。
李斯年的吻一路往下,最后落在程彦的唇间。
程彦的唇角温温软软,让人流连忘返。
程彦的软似乎会传染,直将李斯年的一贯冷硬的心,也弄得软得一塌糊涂。
一吻而终。
李斯年起身,抚了抚程彦的发,给程彦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转着轮椅,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李斯年离开房间,去书房等待许裳的消息。
等待是最为难熬的,尤其是等一个生死不知的人的消息。
这种煎熬他舍不得让他的小翁主承受,等许裳的消息传来,他再唤醒程彦。
时间一寸寸溜走,午后刺目的阳光变得稀薄,金乌穿过云层,向西而行,改换了殷红如血色的晚霞做衣裳。
李斯年就着晚霞,在长公主书房写字。
长公主与问棋陆续醒来,洗漱之后来到书房,见李斯年如此,便知道士兵们仍然没有找到许裳。
问棋眼角微红,道:“都怪我,如果我没有去追那只雪狐,我家姑娘便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问棋的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李斯年落笔的动作微顿,长公主凤目微眯,纷纷向外看去。
李夜城翻身下马,身上的盔甲尽被鲜血染红,怀中抱着鲜血淋漓的许裳,一贯平静低沉的声线有些急,道:“快叫军医来!”
长公主与问棋连忙出了书房。
李斯年放下了手中毛笔,转着轮椅,跟随其后。
李夜城将许裳抱回房间,小心翼翼放在榻上。
军医被亲卫催促着一路小跑而来,还未进屋,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进屋一瞧许裳的模样,军医连连摆手道:“少将军,这般重的伤势,任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不是他学艺不精,而是许裳伤得委实太重。
黑熊的爪子自许裳的头顶而下,毁去了许裳半张脸。
抓痕实在太重,顺着许裳的脖子一路往下,哪怕此刻李夜城将许裳裹得分外严实,不曾露出许裳胸口处的伤势,但他也能猜得到,许裳身上的伤,绝对不比脸上轻。
这般重的伤,若是刚受伤便抬回来,他或许还能试上一试,可许裳依旧在雪地里昏迷了三日,三日的时间,不流血而死,此时也该冻死了。
军医连连退后,问棋哭着握着许裳满是鲜血的手,骂道:“什么庸医,连试也不敢试!我家姑娘才不会死!”
长公主长眉微蹙,敛着凤目。
李夜城胸口剧烈起伏着,几日不曾眼的眼彼时满是血丝。
这个军医是钧山军营里医术最好的,士兵们缺胳膊少腿他尚且能将人救活,甚至还能给人装上假胳膊假腿,如今这样说话,是许裳的确没了救。
屋中只剩下问棋悲恸的哭声。
李斯年眉头微动,转动轮椅,来到许裳塌边,瞧了一眼许裳血肉模糊的脸,温声道:“让我试一下。”
“你能救我家姑娘吗?”
问棋松开许裳冰冷手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李斯年的衣袖,不住哀求道:“李郎君,我嫁姑娘与翁主最为要好,求你看着翁主的面子上,救救我家姑娘!”
问棋的手上满是许裳的血,而今抓着李斯年的衣袖,便将血迹抹在了李斯年衣袖上。
积冰色的衣服本就不耐脏,染上了血迹,便分外触目惊心。
李斯年眉头微蹙,想从问棋手里拽回自己的袖子,可问棋死死攥着不松开,李斯年眸光深了一分,道:“你若再继续耽搁下去,你家姑娘便真的没救了。”
问棋一听,连忙道:“李郎君需要我做什么?”
李斯年拽回了衣袖,看着衣袖上的一片狼藉,眸中闪过一分嫌弃,道:“先将许姑娘身上的伤口清洗了。”
他有些怀疑程彦身边懂医术的半夏了。
同样是翁主的贴身侍女,半夏温柔细心从不多话,怎问棋就这般咋咋呼呼看不懂人的脸色?
在李夜城没有找到许裳之前,李斯年便让亲卫们烧了热水时刻准备着,如今许裳被带回来,亲卫们连忙将一桶桶的热水送到许裳的门口。
李斯年调弄的熏香与伤药。
熏香是用来减轻许裳的痛苦,伤药是覆在伤口上,告诉问棋如何使用后,问棋便拿着熏香与伤口带着几个侍女关上了房门。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侍女送出来,映着天边残阳,红得刺眼。
长公主偏过脸,不忍再看。
李夜城紧紧抿着唇。
唯有李斯年仍是往日模样,写了方子,让亲卫们拿去煮药。
问棋终于给许裳上完了伤药,此时亲卫们也按照李斯年的方子熬好了药,将黑乎乎的汤药端给问棋。
问棋接了,小心翼翼喂许裳喝下。
长公主与李夜城走进房间。
屋里燃着李斯年调弄的熏香,刚才浓重的血腥味被熏香无声化去,只余淡淡兰香。
众人穿过屏风,许裳的面上敷着伤药,不再是刚才血肉模糊的可怖面容,众人见此,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伤了脸,但万幸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保住了命,有甚么伤疤是不能治的?
至于会不会因为伤了脸而导致婚姻受阻,众人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依着许裳如今的身份地位,一辈子不嫁人,养几个取乐的面首也是使得的。
长公主蹙着的长眉慢慢舒展开来,对素来不喜的李斯年总算有了几分好脸色,问道:“阿裳何时能脱离危险?”
李斯年道:“看她自己的造化。”
李夜城英挺的剑眉拧了起来。
李斯年打开正在燃着的熏香炉,在熏香炉里加了一些东西,加完之后,仍将熏香炉放在许裳身边。
袅袅云雾自熏香炉中慢慢升腾,清幽的兰香似乎多了几分味道。
李斯年道:“这里是三日的量。”
“这三日里,若她仍没有醒来,那么她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再醒来。”
问棋一听,瞬间便急了,忙问李斯年:“李郎君有没有办法让我家姑娘醒过来?”
想起问棋抓自己袖子时的一手血色,李斯年默默与问棋拉开距离,道:“我能做的,便只是这些,剩下的,便看许姑娘自己的造化。”
长公主长眉为紧,问棋眼中含着泪,又有大哭的趋势。
李斯年只好又道:“在这三日时间里,你们可以说一些许姑娘悬心不下,又或者颇为执念的事情,燃起许姑娘的求生欲。”
“悬心不下的事情?这可怎么好!”
问棋更急了:“我家姑娘自幼对什么都不在意,崔元朗那般无耻的一个人,她尚且能从容应对,又有甚么事能让她心中起了波澜?”
“她从来没有甚么悬心不下的事,更没有甚么执念。”
李斯年瞥了一眼尚未换去身上染血盔甲的李夜城,淡淡道:“既是如此,我便没法子了。”
许裳的性子与程彦大不相同,情绪更为内敛,纵然心悦李夜城,也不曾对李夜城过度关心,以至于她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人知晓她喜欢李夜城。
若不是他素来心细如发,对周遭事务极其敏感,否则他也不会知晓许裳的心思。
可尽管如此,他对于许裳的喜欢,也并不是十分的肯定——既是喜欢,又无旁人从中作梗,为何不向李夜城开了口?
难道是介意李夜城喜欢的是程彦?
可谁年少之时没有过心动之人?
他之前的人生你来不及参与,可你能主导他以后的人生,既然喜欢了他,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将那人抢到自己身边。
那人不喜欢自己?
没关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一年不行便两年,总能等到那人心动的一日。
纵然那人一生不会心动,可他也陪你过了一生,与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你还有甚么不满足的?
李斯年实在想不明白,许裳千转百回的心思。
在他的认知里,喜欢就该说出来,不择手段也没甚关系,他本就不是甚么君子,在感情中使些手段也无妨。
更何况,风月之中的算计,怎能叫算计?
那叫情/趣。
李斯年看了看榻上昏迷着的许裳,只觉得她画地为牢,自寻烦恼。
旁的事情上,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感情上,却是退一步人去楼空。
所以这便是程彦刚过了十五,他便迎娶程彦,哪怕与程彦没有夫妻之实,也要先与程彦有夫妻之名的最重要原因——人都到手了,还怕培养不来感情么?
第98章
李斯年摇了摇头, 心中暗叹傻姑娘。
李夜城对待感情本就不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似许裳这般将所有喜欢都藏在心里,只怕李夜城至死都不知道许裳曾对他心动过。
李斯年心中腹诽着,转着轮椅出了房间。
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 他一个外人, 无权干涉,更没甚资格说甚么许裳这种行为委实不好,只要许裳满意此时自己与李夜城的关系便好。
只是瞧着, 许裳未必满意。
不过是习惯了不争不抢, 习惯了将自己所有的心事压抑着, 针扎在身上不是不知道疼,而是麻木了。
但再多的麻木, 也挡不住意难平这种情绪的来临。
尤其是, 在面对心上人时, 明明很喜欢,却要拼命克制自己喜欢的意难平。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那种程度。
他喜欢程彦, 就是要让程彦知道, 要与程彦在一起。
程彦年龄小, 至今没有开窍?
没有关系,他们都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等程彦长大, 有的是空闲来教程彦什么是喜欢。
程彦若是一辈子都不会对他动心, 那也无妨, 他与程彦已经拜了天地,程彦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与程彦生同衾、死同穴。
这种情况下,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屋外残阳如画,如颜料倾倒,将院子里的一切染成一片殷红。
李斯年抬眉瞧着天边晚霞,觉得今日的霞光有些像他与程彦大婚之日,程彦面上的妆容。
极美,极艳。
没有人比程彦更适合明艳动人这个词。
金银步摇凤钗,戴在别人发间总是难免俗气,可戴在程彦鬂间时,便是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他的小翁主,天生就该享受世间最好最华美的东西。
李斯年轻笑,目光微转,落在程彦睡着的房间窗台上。
算一算时间,他熏香的药效快过了,程彦该醒来了。
而今许裳被李夜城不眠不休寻回,虽说伤了脸,但到底保住了性命,总比埋身雪地之中好上许多。
他的小翁主素来与许裳交好,见许裳如此,当会松一口气。
只是许裳眼下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哪怕是他,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将许裳救醒,程彦欣慰终于找到许裳之余,又会担忧许裳的身体。
想到此处,李斯年眉头微蹙。
夕阳余晖斜斜落在他身上,他积冰色的衣裳泛着淡淡霞光,而他的眼尾,更是为夕阳染成微微的红。
他垂眸,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
夜风微凉,他的衣袍轻轻摆动。
一如九天之上爱憎与他无关的神祇。
程彦打开房门,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不由得怔了怔。
无论多少次,她都会被面前的少年所惊艳。
他的好看不止是脸,还有气质里的举动风华。
程彦走了过去,道:“你怎么在这?”
“裳姐姐如何了?”
李斯年抬头看向程彦。
程彦显然是刚睡醒,得到找到许裳的消息便急忙出门的。
她鬓发尚未梳理,微微有些散,身上的衣服也是急忙套上的,腰间的璎珞与肩上的披帛都未来得及挂上。
程彦对许裳,当真是上心得很。
只是不知,若他遭遇了这种事情,程彦会不会如今日紧张许裳一般紧张他。
仔细想来,大抵是会的。
程彦哪怕对他的感情仍不明朗,可他在程彦心中,依旧占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
哪怕程彦待他之情无关风月,也会因他的意外而分外伤怀。
李斯年笑了笑,道:“屋子里太闷,我出来走走。”
“至于许姑娘,我调弄熏香与伤药,让问棋给她用上了。”
程彦紧蹙着的眉头舒展了一分,道:“我去看看裳姐姐。”
说话间,她转身便要往许裳的房间走去。
李斯年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袖子被牵扯,程彦疑惑回头,看了看李斯年,问道:“怎么了?”
李斯年道:“许姑娘的伤势太重。”
他怕程彦对许裳的身体状况期待太搞。
期望越高,失望便越大。
李斯年看着程彦又紧紧蹙起的眉头,斟酌着用词,说道:“三日内她若没有醒来,那么她以后,大抵也不会醒了。”
金乌西坠,残阳如血,将程彦眼角也染成一抹红。
程彦慢慢垂下眼,眸中有雾气在不断积聚,最后蕴成薄薄水气,在眼中转啊转。
李斯年眉头微蹙,只觉得颇为心疼。
程彦声音低低的,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斯年回答道:“我能做的,是治疗她身体上的伤。”
许裳是程彦最好的朋友,最知心的手帕之交,但凡有一点办法,他怎会让程彦如此忧心许裳的身体?
只是许裳伤得委实太重,又在雪地里冻了三个日夜,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军医们对许裳束手无策,也只有他,自幼用毒习医,才保住了许裳的命,让许裳尚有一线生机。
可这一线生机能不能让许裳醒来,他心中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而今陷入昏迷之中的许裳,是最安全也最危险的时候,她的求生意志,决定了三日后她是活死人,还是再度醒来,与程彦说说笑笑如往常一般。
“不过,她若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或者是心中的执念,你可以在她面前提上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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