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换上。”
李斯年眸光微闪,看了看程彦,张开双臂,意思再明显不过。
屋里众人尽皆退下,只剩下李斯年与程彦二人。
程彦伸手戳了一下李斯年的额头,笑骂道:“你呀,无赖。”
李斯年便道:“小翁主若是未着甲,我也可为小翁主脱衣披甲。”
李斯年的话勾起了程彦的想象,让程彦忍不住好奇李斯年替她穿甲该是什么模样。
细想之下,程彦只觉得那画面委实太美,她承受不来。
“我才不要你替我穿甲。”
程彦忍俊不禁。
兵变逼宫出发前的紧张情绪,随着程彦的笑声一扫而空。
程彦与李斯年携手,走出房间。
地宫的入口在皇城边上的一处荒山上,在得知这一事情后,李斯年便买下了荒山附近的几处宅院。
他本以为,这些院子此生怕是没有机会用到,然而此时时机成熟,反倒派上了大用场。
院子里,卫士们按剑而立,蓄势待发。
清晨的阳光稀薄,照在程彦年轻的脸上,程彦环视着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卫士,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儿郎们,请将你们的性命交托于我。”
“今日之战,我与你们同生共死,永不相负!”
程彦清亮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紫苏并一众侍女捧来了誓师酒,卫士们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碗摔得粉碎,高声道:“愿为翁主死!”
院子地处荒山,附近并无人家居住,卫士们的声音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关注。
金乌高高升起,程彦与李斯年带着众多卫士进入通往皇城的地宫。
此时的钧山之上,天子在太常卿的引路下,徐徐登上祭天台。
地宫内,伸手不见五指,且机关频出,若非程彦与李斯年知晓机关的开关,只怕入地宫的众人无一生还,全部要成为地宫之中的一具枯骨。
卫士们渐渐习惯了地宫里的机关与黑暗,跟着程彦行在地宫之内。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彦终于停下来了,道:“到了。”
卫士们松了一口气,李斯年转动机关,轰隆隆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明亮的阳光争先恐后照进阴暗的地宫。
李斯年的亲卫率先上了地面。
这里是离紫宸殿不远的一方宫殿,天子去往钧山行祭天礼,皇城内的禁卫军并不多,解决了地面上的巡逻的禁卫军后,招呼程彦与李斯年上来。
程彦与李斯年去往紫宸殿。
一路上,他们遇到的禁卫军并不算多,被卫士们轻而易举便解决了。
见此,程彦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这一路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沈存剑远比崔莘海与杨奇文狡诈,不可能想不到他们会趁着六皇子祭天的时候突击皇城的事情。
紫宸殿正殿近在眼前,程彦停下了脚步。
李斯年眉头微动,侧脸去瞧程彦:“小翁主?”
程彦握了握李斯年的手,道:“有诈。”
她的声音刚落,紫宸殿正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打开,沈存剑轻摇折扇,逆着光,站在汉白玉的丹墀之下,微微一笑,恍若玉树倾倒。
沈存剑的周围,禁卫军们身披精甲,或手持长剑,或架着强/弩。
剑锋与弩/箭于阳光下闪着寒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程彦瞳孔微缩。
沈存剑声音清朗,笑道:“你们终于来了。”
“倒也不枉我苦等翁主与殿下多时。”
程彦手指微紧。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沈存剑想请君入瓮,她声东击西,沈存剑将计就计,她仍是自投罗网。
禁卫军们长剑如林,盔甲如霜,程彦胸口微微起伏着。
下一秒,她掌心传来李斯年手指的温度。
李斯年手指微微用力,将她拉在自己身后,抬头看着远处的气定神闲的沈存剑,环视着他周围的景致。
沈存剑啪地一声合上折扇,从丹墀处走下,道:“殿下不用找了,你准备的东西,不在这里。”
“我知道殿下是用毒行医的高手,普天之下,无人是殿下的敌手。”
说到这,沈存剑声音微顿,轻轻一笑,直视着李斯年的眼睛,道:“为以防万一,我便将紫宸殿中的一切全部换了一遍。”
“所有内侍宫女们呈下来的东西,我一一看过,没有人任何问题,才让他们重新安置在紫宸殿。”
“故而,殿下准备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殿下失望吗?”
李斯年眉头微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无悲无喜,仿佛沈存剑的话,对他一点影响也无。
沈存剑停下脚步,负手而立,挑眉道:“翁主心思灵巧,威加四海,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声震九州,你们二人联手,的确不好对付。”
“只是不知,今日紫宸殿中的我,是否能成为翁主与殿下的对手?”
临近正午,金乌之光越发浓烈,卫士们的盔甲闪着寒光,刺得人的眼睛生疼。
程彦闭了闭眼。
下一秒,一双略显微凉但又柔软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程彦微微一怔,耳畔是李斯年不急不缓的声音:“沈四郎算无遗策,当是一个好对手。”
“只是可惜,你遇到的人是我。”
阳光热烈,李斯年眸光轻转,嘴角微勾,抬头看向壮志酬筹的沈存剑。
沈存剑挑眉。
李斯年轻笑着说道:“算一算时辰,而今的六皇子,此时也该登上祭天台了。”
沈存剑眸光微闪,负手而立握着折扇的手指微紧。
李斯年继续说道:“宫变逼宫,七杀罗生或许远比不上沈四郎麾下的禁卫军,可若轮起刺杀来,天下从无一人是七杀罗生的对手。”
沈存剑眸光微变,细看之下,终于发现,程彦与李斯年今日带来的人,并不是行动诡秘的暗卫,而是对皇城更为了解、经历过无数兵变逼宫的禁卫军们。
那是郎中三将之一的袁行麾下的禁卫军。
这些禁卫军,原本是应该被他调在钧山外围站队维持阵型的,而现在,他们随着程彦与李斯年出现在这里,便意味着,在钧山的那些人,根本不是禁卫军,而是手上沾了无数天家子孙与朝臣世家鲜血的暗卫!
第116章
沈存剑脸色微变。
若真是如此, 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的钧山祭天台,六皇子在太常卿的引路下登上祭天台的最高处,太史令点燃高香, 双手捧给六皇子。
六皇子接过高香, 对着四方神祇拜了又拜,将香插在祭台上高大的香炉中。
太史令又奉上圭璋等祭祀品, 六皇子正欲接过, 然而就在这时,天边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太史令不曾防备,手上一抖, 手中圭璋便掉落在汉白玉的丹墀上,瞬间摔得粉碎。
六皇子不悦皱眉。
祭天礼上出现这种差池, 可是不祥之兆。
天边惊雷又起, 跟随在六皇子身后的朝臣们纷纷望天,细碎的声音蔓延开来。
六皇子被群臣们的紧张气氛所传染, 也忍不住抬头向天际看去。
刺目的白光自远处而来, 须臾间便抵达他的面前,他瞳孔微缩, 下意识便想向一旁逃窜。
然而已经来不及, 惊雷直直劈在他的身上,他重重倒在地上, 庄重华美的冕服顷刻间冒出黑烟。
侍立两旁的太史令与太常卿大惊失色, 连忙道:“保护天子。”
亲卫们纷纷涌上前来。
自天而降的惊雷仍在继续, 朝臣们四处逃窜着。
混乱中, 不知谁喊了一声:“天子被雷劈死了!”
“大夏立朝百年从无如此异象,天子祭天却被惊雷劈死,可见天子并非天命之人!”
“身无天命,却行僭越之事,合该有此报应!”
嘈杂的声音传入六皇子耳内,六皇子吃力地睁开眼,想说并非如此,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即将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往事纷纷浮上心头。
欺辱的,谩骂的,那些挣扎在皇城中的黑暗过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人。
沈存剑轻摇折扇,身披月光而来,静立在九曲回廊下,淡淡看着他。
“你真的很像你娘。”
沈存剑道。
“我娘?”
小小的他畏畏缩缩,扯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试探着问道:“你见过我娘?”
“我娘长什么样子?她,生得美么?”
“见过。”
“很美。”
沈存剑收起折扇,递给他一方锦帕,让他擦去脸上灰尘,指着远处巍峨威严的紫宸殿,问他:“你想要么?”
“我可以帮你夺了来。”
一向胆小怕事的他,竟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勇气,他紧紧攥着沈存剑塞给他的锦帕,道:“要。”
“只要我坐到了那个位置,便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沈存剑轻笑,摸了摸他的头,不置可否。
六皇子剧烈咳嗽着,口角溢出黑色的血液。
他抬起手,向空中抓去,似乎是想抓住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抓住,重重落在地上。
他还是没有到达那个位置。
他短暂又凄惨的一生,哪怕有了沈存剑的引路,也难逃死在祭天台的命运。
或许,他该听沈存剑的话,不来钧山祭天,让沈存剑安排的人过来。
可是他被忽视,被不承认了那么久,他想向天下证明,他如今是九州天子、大夏之主,他堂堂正正站在祭天台上,上高苍天,祭祀列祖列宗。
他只想争这一口气,却被这口气断送了性命。
六皇子永远闭上了眼睛。
“天子崩天,敲丧钟传信华京——”
祭天台上乱成一团,不知谁高呼了一声,又不知谁拿起了鼓槌,丧钟敲醒,响彻山间。
大夏规制,每个驿站都有丧钟或喜鼓,用来传信天子崩天,或者天子登基。
丧钟一声声传下去,沿途的驿站跟着敲响,丧音一路传到华京城。
皇城,紫宸殿。
殿中两股禁卫军缠斗不休,丧音由远及近,一声比一声更清楚。
金乌躲入云层,天空是雾蒙蒙的一片。
血与铁的世界中,不知是谁率先停下了攻击,道了一声:“天子崩天了。”
沈存剑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折扇掉在地上。
顾群身披盔甲,一路砍翻混乱的禁卫军,来到沈存剑身边,抱拳道:“恩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存剑直直看向钧山的方向,仿佛没有听到顾群的话一般。
顾群又唤了一声:“恩师?”
“没用了。”
沈存剑轻笑,道:“六皇子已死,我再多的算计,也无用了。”
他不该由着他的性子让他胡来,让这一时的意气送了他的性命。
千番筹谋,万般算计,终究功亏于溃。
顾群麾下的禁卫军失去斗志,顾群不免有些着急,道:“恩师,这或许是程彦与李斯年的诡计,为的是扰乱军心。”
“不,”
沈存剑摇了摇头,道:“七杀与罗生两大暗卫组织,一个也不曾跟随程彦而来,他们全部去了钧山。”
“六皇子,的的确确死了。”
沈存剑的声音越来越低,程彦带来的禁卫军越来越近,转眼间便要杀到沈存剑身边,顾群再顾不得其他,并起五指,一记手刀砍在沈存剑的脖子上。
沈存剑不曾设防,当即昏了过去。
顾群带着沈存剑,在亲卫们的保护下迅速撤离紫宸殿。
李斯年素来眼尖,看到这一幕,从身边亲卫手里接过改良后的连/弩。
这个连/弩,曾将四皇子李承璋送上西天。
李斯年抽出弩/箭,搭在弓弦上,手指轻扣,弩/箭穿过混战中的禁卫军,追随着顾群与沈存剑而去。
血色,越来越越粘稠。
皇城内亦敲响丧钟,程彦再不犹豫,登上丹墀,高声道:“六皇子已死,你们究竟为谁而战?”
“谋逆夺位之人是六皇子与沈存剑顾群三人,与尔等无关,若此时放下武器,我上告天子,饶恕你们的罪过!”
程彦的声音响在紫宸殿,禁卫们慢慢停下了动作。
他们虽然不再攻击,但仍是不曾投降,手中握着佩剑,警惕地看着周围人。
程彦眸光轻转,向一旁的李斯年使了个眼色。
李斯年会意,趁众人不备,抽出亲卫腰间佩剑,丢在地上。
长剑落在汉白玉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一剑落,而后众剑落。
事后程彦与李斯年提起,语气颇为唏嘘:“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追随沈存剑与顾群多年,谁也不愿做第一个背叛者。”
“但当有人开了这口子,他们心中的防线,便彻底崩塌了。”
叛军们纷纷弃剑,禁卫军与内侍们打扫着战场。
程彦与李斯年携手,一前一后走入紫宸殿。
紫宸殿早被沈存剑换了装饰,为了提防李斯年用毒,沈存剑几乎是搬空了这里的一切。
程彦环视着空荡荡的紫宸殿,陈年往事涌上心头。
这里是大夏最为尊贵的地方,也是大夏最为艰难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所在,亦是最危险的牢笼。
先帝,先废后谢元,舅舅,母亲,李承璋,六皇子,十几年来,这里已经换了无数个主人。
每一个主人在初到这里时,都是意气风发的,他们在这里挥洒着汗水与青春,可是到最后,他们无不暗淡收场。
她的母亲亦没有逃过这样的宿命。
母亲的远走边关,其中未必没有逃离紫宸殿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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